《罗刹门：前传》灰色曲率

15、死路难

　　杏帘秀气闷归气闷，没受伤已是万幸。而进了内院，他已是熟门熟路，领着白朗就到了他曾经的宅院。那宅院里果然还有个杏帘秀，唬得杏帘秀脸色发白：“那是我，我又是谁？”
　　他向白朗投去求助的一瞥，白朗双手一摊；“你问我，我又能问谁？”
　　“那好歹是我的身体！”杏帘秀气急，“我竟没有半分办法么？”

　　“人死后半刻之内，这身体还属于你，死后超过半刻，这肉身就无主了。要是死者双亲尚在，凭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道理，双亲还可替子女抢回肉身。要是死者双亲俱亡，这肉身便非人非鬼非灵非妖，不服管辖了。”
　　白朗说了一通，杏帘秀思前想后，只听出了一个意思，“别无他法”。
　　“那你知道，占我肉身的是谁么？”杏帘秀又问。
　　“暂且不知。”白朗说。
　　“暂且？”
　　白朗向杏帘秀伸出手。杏帘秀咋舌：“你个黑心肝的白眼狼，还会坐地要价。”白朗微微一笑，她听人骂她白眼狼，从来不恼，心底反倒是很舒坦。
　　“不过，我已没什么能给的了。”杏帘秀说。
　　“怎么没有？今生的功德，来世的气运，只要你愿意给，没有我白朗收不到的。”白朗笑道。杏帘秀阴阳怪气道：“你这生意，还是怪公道的。”白朗又是笑笑。
　　可是，为了今生的恩怨，赌上来世的功德，值么？
　　杏帘秀想了又想，终究是下不了决心。他说：“我给你的，只够让我转世投胎么？”白朗说：“想让你转世投胎，必然得查出些东西来。”
　　“所以，你会知道谁占了我肉身喽？”
　　“不一定，但知道了，我也不会告诉你。”白狼说得坦然，却让杏帘秀怒从心起：“我花了价钱，为何不告诉我？”
　　“结什么因，种什么果。你投不了胎，我只消替你到阎王前销了账吗，你今生也就算了结了。而若我告诉你，谁占了你的肉身，谁又令你死去，你生出诸多怨恨，便会即可堕为恶鬼，那可就走不了了。”
　　白朗说的话，听得杏帘秀心惊胆战。他死得不明不白，便是一腔怨气支撑他往返阳间地府无阻碍，若他知晓了真实死因，那腔怒气还可消除么？

　　而白朗见杏帘秀不说话，细细思量起来，才收敛笑意。她开始觉得杏帘秀也有几分可敬之处了。世间多的是不管不顾的人，死后便成不管不顾的鬼，怨气撞铃，化为厉鬼，生出许多灾殃。可细想起来，他们活该如此么？
　　着实可怜可悲。

　　杏帘秀又深深望了眼宅院，直将宅院望进了魂里。白朗见他如此，便说：“若你想走，即刻告诉我，时间久了，你又动摇，反倒生出许多不必要。”
　　杏帘秀诧异：“这么快么？”
　　白朗浅浅一笑，不多言语。杏帘秀想了又想，忽然下定决心。“实不相瞒，我这一生无甚欢喜也无甚牵挂，若能解脱去到下一世，重新来过，倒也很好。”杏帘秀以为，为这一世赔上下一世，实在不妥当。

　　子夜，白朗轻摇怨铃，地下顿生黑烟，渐渐蒙蔽了杏帘秀的视线。杏帘秀捂住口鼻，咳嗽了一阵。忽来一阵夜风，将黑烟散去，眼前的黑路竟变成了一条黑河，一位船夫手持长杆，遥遥而来，再仔细看，那船头还有个小娃娃。
　　他们见到白朗，面上都很畏惧，白朗则将两道符贴到他们的身上，充作往来的船票。“去吧，”白朗对杏帘秀说，“只听我一句，莫同船上这二人说话。他们乃我拘来摆渡的恶鬼，路上必将百般引诱你回头，一旦回头，你必堕为恶鬼，顶替他二人的位置。”
　　杏帘秀又看了他们二人，这一看，他才发觉，那小娃娃不是小娃娃，而是个女侏儒，此时正恶狠狠盯着他。
　　杏帘秀不禁感叹：“你拘这两位恶鬼来摆渡，岂不是闭着人回头？”
　　“你们算什么人？”白朗道。杏帘秀噎住了，默默了半晌，听得白朗一句：“这里本是无路的。”他抬眼，见白朗朝那两位恶鬼怒了努嘴，说：“这地府原没有那么多路，这二位怨气太重，硬生生将地府挤出一条裂隙，你方能轻松过去。”
　　杏帘秀一听，便知这条船必须得坐了。他踏上船，坐在船夫的另一头，他看到那两人身上锁魂链闪烁绿绿荧光，他再多看，心中已是畏惧无比。
　　船夫一撑杆，船立刻立了案。水面上生了层淡淡的雾，杏帘秀心下茫然，忽听见破空一个女声：
　　“生路易，死路难，切勿回头，切记切记。”

　　让华城人心惶惶好几日的鬼学生风波，渐渐也被世事的喧嚣冲淡了。立波大学的各位师生都忘却了曾发生这样一件事，马家大院的人们也是如此。很快，永安班又挂出了演出表，慕名而来的戏友们依然络绎不绝。
　　第一场戏排在周三，白朗没有去。第二场戏排在周末，据说没买到票的人趴到墙头上也要看彩云招和杏帘秀，一场戏下来，不慎摔进医院的就有四五个。
　　直到第三场戏，白朗才收拾好，准备往马家大院去。

　　她来到二楼雅座，恰好又见到那位女学生，便笑着同她打招呼：“你好。”那女学生却神情茫然，像是不认识白朗，只捧着茶，拘谨地坐着。她十指尖红了都不忘端住茶碗，像是对茶碗的温度浑然不觉似的。
　　班主早已为白朗准备好戏本，方便她观看。白朗故意翻了两三页，可那女学生充耳未闻似的，只直勾勾望着台下演习的人。
　　此时，彩云招与杏帘秀还未出场。那女学生虽盯着台下，眼中却无甚，像是灵魂出窍，又像是幻想着台上有什么人。

　　奏乐声行，先是一段行云流水的响板，那阮琴接着奏上古曲《雨霖铃》，两个人声倒是哀哀怯怯。白朗不知道这是什么戏，对着节目单看了一会儿，猜想是永安班编的南唐后主轶事，再一数，离《空城计》尚有两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