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如梦》山雨欲来风满楼

15、第十五章

　　听雨轩，陈莫坦然高卧，面容恬静，如婴儿酣睡不醒。
　　微风，穿过虚掩的窗扉，悄悄潜入寝室。青纱款舞、风铃声声，如同情人间温柔地私语。
　　“老爹，还没醒？”
　　石阶上，小高双手抱膝，呆呆地看着天上的月亮。萧红泪咬着草根走近，紧挨他身侧坐下。晚风，顽皮地搅动二人的长发，弯弯绕绕纠缠在一起。
　　“日间，服下两粒保命丸，便一直昏睡到现在。穆叔说，若不是用过□□物，淤血发散不出，义父的伤势本不该该这样沉重。”
　　小高拣起地上的一截树枝，朝天，“嗖”地刺向半空。萧红泪唬了一跳，劈手夺去枝条，折成数段，远远丢进草丛中。
　　“谢云飞那家伙，看上去古里古怪的，脑子八成有问题。你还是少去招惹他为妙。”
　　萧红泪吐出嘴里的草根，学着小高的样子，双手抱膝，呆呆地看着天上的月亮。
　　“以前，我住在豪华的大房子里，家中有一堆人，父母、兄弟姐妹、侍卫、奴仆。可是，他们只懂得勾心斗角、争权夺利、阿谀奉承。在我心目中，真正在乎我体贴我的亲人只有你、老爹、高叔叔，穆老头和石头、耗子这帮混蛋。在水云轩，有你们，才让我感到家的温暖。如果有一天，你们都发生意外离开我，我、我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萧红泪歪头靠在小高肩膀上，颤抖的声音里流露出无助、担心和害怕。
　　“尽会胡思乱想。将来，不管发生甚么事，我都不会离开你。就算你输光我的全部积蓄，欠下一屁股赌债，我也不会抛下你独自跑路。不然，这辈子我该找谁讨债去？咱俩是拴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谁也撇不下谁！”
　　小高用力揉搓着萧红泪的粉嫩脸颊，直至水波荡漾的双眸，由伤感，到欣喜，再到无奈，最后恼羞成怒。
　　“还是这样，看着顺眼些。从小到大，你都那般好强。今天，竟也会哭、会怕，真是吓坏我了！”
　　小高笑嘻嘻地伸展燥热的手掌，捂脸，从叉开的五指缝隙间偷窥。
　　“你，混蛋！小狗才哭鼻子，鬼才害怕！”
　　萧红泪脸红、跳脚。
　　“嘘，小点声，别吵醒义父。”
　　小高轻轻一扯，萧红泪便跌进他的怀里，蜷起身子动也不动。
　　“这么乖？”
　　小高诧异地摇一摇怀中人。那人闭目无言，仿佛已经睡着了。
　　“方才，你看着月亮，在想什么？”
　　许久，萧红泪伸出手，骚弄小高下巴上新冒出的一茬青胡渣。短短的、硬硬的，星星点点，像一粒一粒的黑芝麻。小高闭上眼，下巴轻蹭他湿热的掌心，神态仿若一只安逸的家猫。
　　“我在想，天下兴亡、百姓疾苦。如果爹爹还在，他会怎么做？而我，又该做什么？”
　　小高浓眉紧锁，脸颊埋在萧红泪脖颈处。一股股略带清甜的皂角馨香传入鼻端，搅得心里麻麻痒痒，像有一只小蚂蚁正四处钻爬。
　　“我的大侠士，你一个人能做什么？行侠仗义、惩恶除奸？以武犯禁不解朝廷根痼顽疾；攻城略地、行军布阵？兵法谋略绝非你所长；出仕入朝、治国安邦？不善逢迎你终难有所作为。一人之力，无非蚍蜉撼树、螳臂挡车而已。何况，这天下是大宋的山河，百姓是大宋的子民。当朝皇帝、文武百官，尚且不管不顾。区区一介江湖布衣，没有显赫的门庭，没有万贯的家财，有何资格插足国事？乱世之秋，明哲保身，足矣！”
　　萧红泪喋喋不休，眼神却投向虚无飘渺的夜空。几片浮云，不知何时将月儿遮蔽了大半，月轮若隐若现，影影绰绰地穿行其间。天际，零落散乱的寥寥星辰，愈发显得晦暗。
　　“红泪，说真的，有时侯，我想……”
　　小高睁开眼，双目晶亮如星，灼灼地盯着下方微张的水润唇瓣。他凑上去，在那淡粉色的唇上蜻蜓点水似的啄了一口，然后若无其事地抬头望天。萧红泪傻了眼，用力地一遍遍擦着嘴唇，一时手足无措。
　　“咳咳，小高、泪儿，自明日起，我要闭关清修一个月，你们莫来相扰。”
　　身后，房门开启，又闭合。陈莫柔柔的话语飘荡在耳畔，夹杂着声声咳嗽，以及掩饰不住的轻笑。
　　“义、义父！您何时醒的？”
　　小高大窘，面红耳赤，转头看萧红泪。
　　“呸，看我做甚么？老爹要闭关，臭木头，你还不识相点，滚远些。当心老爹骂人！”
　　萧红泪脚下像踩中了弹簧，顶着张白水煮虾的大红脸，头也不回地跳上了一棵歪脖子老槐，死都不肯下来。小高盘膝安坐树下，眯眼注视着空中浮云消退，明晃晃的的一轮银月，笑道：“都是你惹的祸。”
　　“春风清春月明，冰雪尽消融，燕雀栖复茎。相思相见知何年，此时此夜难为情。”
　　陈莫黑发垂肩，负手立于窗前，听凭晚风吹拂。案头，摊开的画卷发出哗哗的响声，似在轻语安慰。
　　远处，穆铁枭伫立在幽深小径上，叹道：“高老弟，两个孩子已经长大成人。感情这般好，不知以后是福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