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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时间使者(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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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炎怜悯韩非的际遇,他读了李斯的所有记忆,这个人知道的事确实很多,尤其是对韩非的了解。这样一个忧心天下,为理想可以粉身碎骨,为故国故友可以委曲求全,鞠躬尽瘁的人,若是让他成为时间使者,比杀了他还要残忍。
但是,命运,就是那么残酷。
韩非若是今天走不出这一步,便是要经历沧海桑田才敢迈出这一步。以老天的见鬼性子,必然会不择手段地逼迫他,他所有的亲人、朋友甚至敌人,都会因此而横死。看着熟悉的人横死的滋味,可比看着他们老死难过多了。
韩非垂眸沉默了许久。
“萧兄,你什么时候能回去?”这半晌的沉默换来的却是这句话。
萧炎微微挑起一边的眉角,道:“以这片天地灵气的稀薄程度,十几年吧。”
“这么久?那……不能……再等等吗?”韩非下意识攥紧了衣角,语气中甚至带上了几分恳求的意味。
“再等等,老天就要索你朋友的命了。”
韩非的呼吸一窒,这种进退维谷他经历过无数次,可第一次,让他觉得那么绝望。
萧炎也不急,灵魂力量探入纳戒,找到那具他一直屯着,免得出门忽然有旧友遇上意外的尸身,就在纳戒里改变着尸身的面貌形态。约莫就是他改的差不多之时,韩非忽然抬起头来,决绝地说道:“请吧萧兄。若是以我一人独行换他们的命,值了。”
萧炎有些被韩非的气势惊艳到,但也不过是一瞬间罢了。独行于世的滋味,一个孩子怎么会知道?多少有些热血当头罢了。若是韩非真在这之后成了时间使者,他怕是要教会这人许多东西了。
一具死尸被凭空丢出来,韩非居然没觉得不正常,哪怕那尸身长得和他自己一模一样。许是今天他震惊的太多,身心也太过疲惫,实在没力气惊讶了。韩非换上萧炎给他的衣物,把原本的衣服套在死尸身上,而萧炎则改写了李斯的部分记忆,让他以为韩非饮毒而亡。做完这一切,二人便……正!大!光!明!的从监狱正门走出去了……
“他们看不到我们吗?”韩非左右蹦了一圈,引得萧炎都有些无奈地把人拽回来。
“他们看不见。你身亡的消息要传遍七国,需要时间,你准备去哪?”萧炎提着韩非的衣领,保持着平淡的风度。
此时的韩非总算安分了些,摸着腰间的玉佩道:“我……不知道。”
萧炎松开手瞥了他一眼,以老妖怪毒辣的眼力,怎么可能看不出来韩非在纠结什么?这大智大勇者也有情,能让他牵肠挂肚,抛弃亲手实现理想的机会,会是个什么人?起码李斯是半点没看出来的,多半是情商都拿去嫉妒了。这李斯记忆里,韩非的朋友约莫只有流沙的那几位了。紫女,背景太复杂,注定不能坦诚相待;张良,倒是可以做莫逆之交,不过性子太温顺,压不住韩非;至于卫庄……倒是和韩非性子上互补了,不过李斯看中的只有鬼谷传人的身份,察言观色的本事也不会用到这上面,萧炎并不好下结论。
当下,似乎有个很正当的理由试探一下韩非。
萧炎微勾嘴角,继续用平淡的语调说道:“韩兄,我在你师弟记忆里看到了些有意思的事,我猜你会感兴趣。”
“什么事?”
“秦与韩王密谋,在你身亡之际,将韩国卫将军擒获,打入地牢。”萧炎直视前方,不急不缓地说出这一句话,实际上他的灵魂力量早就笼罩着韩非,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韩非果然慌了一瞬,佯装镇定地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读了你师弟的记忆。”发现答案的萧炎终于带了几分愉悦地笑了,道:“毕竟,这个世界我一点都不了解呢,等你给我讲明白还不如这样,你说呢?韩兄。”
韩非无言以对。而且,萧炎本就生的俊美,他平时不笑,有很大的原因是药尘嫌他太招花引蝶了,实际上他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也会被人惦记。
面对美人,韩非却无心欣赏,他的卫庄兄被抓入死牢了啊!身为一个韩国人,前司寇,他比谁都清楚死牢那种地方,根本就不是人待的!一想到卫庄兄那利剑般笔挺的人入了死牢,韩非便已心疼到胜过六魂恐咒。
想到这,韩非一把拽住萧炎的衣袖,道:“我们去新郑,最快速度!”
对于萧炎来说,最快速度就是一瞬间。但是他并没有那么做,且不说他压根不知道新郑在哪,这天地间的灵气这么稀薄,哪经得起这么消耗,而且,他暂时不想暴露太多的不同寻常,虽然他已经暴露了很多了。
未来,萧炎还要与这个韩公子度过十几年的时间。他并不喜欢被人拿捏的感觉,可现在他就是有死穴被韩非拿住了,以韩非的智慧,绝不会放过他这么个免费劳力,那么,他窥探韩非的内心,寻找韩非的弱点也算是礼尚往来。
这个卫庄就是他的弱点。至于这个弱点到底重要到了什么程度,自然只能通过赶路来探查了。
二人在离开咸阳后几乎是拼了命的赶路,准确的说,是韩非在拼命赶路。本就体弱的韩公子,再加上前段时间的牢狱之灾和六魂恐咒的摧残,身心俱疲下,终是病倒了。
在大千世界,萧炎可从来没看过伤寒之类的病症,此时也颇有几分凡人难救的无力感。按理来说,如果韩非继承了苍龙七宿,应该不会这么脆弱才对。虽然力量对身体的改造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他也经历过,但是,韩非的病症完全没有任何好转,这可不像继承了力量的模样……看来是这地方消息传递太慢了吧……
无可奈何的萧炎只好请了大夫,抓了药,又在自己的丹药库里找了个药力最温和的丹药,分出十分之一给韩非喂下。不是他吝啬……是韩非承受不了更多药力了。
“卫……庄兄。”已经病的有些神志不清的韩非抓住了萧炎的袖子,说道:“你……先去韩国……去把卫庄兄救出来。”
“然后回来给你收尸吗?”萧炎最近叹气的次数已经赶超了他过去十年的,但看着韩非这幅模样还想着他的卫庄兄,还是温和了几分,道:“韩非,我知道你着急,但是我根本不认识路,怎么去救你的卫庄兄?你好好睡一觉,什么也别想,明天就好了。”
“真的?”
“我以炎帝之名发誓,你明天一定会好。”萧炎替韩非拈好被角,“睡吧,韩非。”
韩非听到了一支从来没听过的歌曲在耳边回荡,那支曲子舒缓而温暖,让被病痛折磨的韩非昏沉沉地坠入许多年前的美梦。那时的他还不是风华绝代的九公子,只不过是个有些顽劣的孩童。有一次,他溜进冷宫,在湖心树下看到了一个孩子。
那时,桃花正艳,阳光正好,一切都是最初的美好,就连冷宫的荒凉也被洗去了几分。那个孩子有一双特别的银灰色眼睛,面容精致美好,他虽然疏离地望着韩非,却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了韩非手里用草扎的蜻蜓。
韩非笑的灿烂,走上前去,将那只蜻蜓递了出去。
“想要?你陪我玩,我就给你。”
梦中人伸出了手,可梦却在此时醒了。
韩非被有些刺眼的阳光晃到了眼睛,猛然发觉已经天亮了,一下子爬起来想下床,却高估了自己的恢复力,差点脸着地了。
萧炎伸出一臂接住了韩非,又叹了口气,道:“唉,本座原本此生就照顾过我家药尘,你韩兄幸得第二,还这么不安生。”
“你家……药尘?”韩非的重点总是抓的很准,“这世上有药这个姓氏吗?哦,你是异世的人,她是你妻子?”
“嗯……算是也不是。”萧炎扶正了韩非,转头给他倒了杯水,“他是男子。”
“噗。咳咳……”韩非真的惊呆了,萧炎身为一国之君,居然敢娶男子为后?这萧兄果然是性情中人,敢作敢当!
“怎么,很奇怪吗?”萧炎危险地眯了眯眼。
“不不是,我是在想,你们不怕朝臣反对,让他……成为众矢之的吗?”韩非迅速否认了,他怎么可能做五十步笑一百步的事,而且萧炎比他勇敢几百倍好吗。
“反对?谁敢?”萧炎满脸讽刺,道:“我的世界和你的不一样。大千世界以强者为尊,我与药尘同为大千世界的最强者,自然想做什么做什么了。”
感情他的帝国是双帝啊……也难怪萧炎有着藐视天下的霸气,他恐怕比展现出来的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萧炎见韩非又走神了,无奈地在他面前晃了晃手掌,道:“想什么呢?病好没?不赶路了?”
“哦哦!好了好了,赶路赶路!”韩非飞走的思绪瞬间回神,立刻急匆匆地奔向门口。
“……给我穿好衣服!”
又回到马上的二人经过这次病中的磨合,多了几分亲近。韩非不自觉地向萧炎吐露了些前尘往事,但他这人精明的过分,实在没说出些有用的。他讲述的法家精髓倒是让萧炎听得入迷,心里寻思着能不能和无尽火域的刑法相合。二人行至打尖的客栈时,异变突生。
整个小店都笼罩在淡淡的杀意之中,韩非归心似箭没有察觉,而萧炎只能在心里叹着气。都说恋爱使人变傻,这句话放在韩非身上一点也不错,只不过他就算傻了也比一般人强一点,好歹吃完一碗饭总算察觉到不对劲了。
“萧兄,你有没有觉得很冷?”韩非用眼角余光环视一周,终于冒着冷汗小心翼翼地问道。
萧炎叹着气,道:“不是冷,是杀气。”
见萧炎识破,一众罗网杀手抛去了伪装,从各种地方抽出了武器。韩非与萧炎之间隔着一个桌子,坐的很是煎熬,尤其是看到萧炎身后那个身形婀娜,却一身杀意,手执一把奇特长剑的女子后更加不安了。
他认出了那把剑,那是越王八剑之一的惊鲵。
罗网居然派了天字级杀手!而且,这种规模的刺杀必然是冲着他来的。韩非此时竟然升起了一丝窃喜,因为罗网会来暗杀他,说明他还不是时间使者。
还有人,相信他没有死。
一个地字级刺客先动手了,刀刃笔直地冲着韩非而去。可离韩非还有几寸远时,却半点也不能进了。因为,原本坐在韩非对面的那人,已经到了韩非身后,两指夹着刀刃,目光却连看都没看那个刺客一眼,只是紧盯着门口那个提着奇异长剑的女人。
“本座不喜欢杀人。”萧炎道,“退者,可活。”
韩非感觉到萧炎搭在他肩上的手,忽然又安心了。这世上能让他安心的也唯有两人,萧炎是拥有绝对的实力,而卫庄,是他愿意相信他。
这场战斗是场单方面的虐杀。
萧炎如行云流水在杀手之间掠过,没有人能跟上他的速度,单凭双手,那群杀手便被全部打晕倒地,也只剩那个拿着惊鲵的女人在萧炎手中过了几招,招招直奔死穴,全然不顾自己。
直到那个女剑客被挑飞了长剑,晕倒在地,韩非才切实领会了萧炎的可怕。他可是赤手空拳将和黑白玄翦一个级别的刺客打趴下了,而且还看上去悠哉悠哉,半点兴致没有的样子……魔鬼吧……
“你真不杀了他们?”
“没武器,不方便。”萧炎淡定地跨过一地“尸体”。
“那不是有把惊鲵吗?”韩非指了指惊鲵。
“凡品,无用。我一剑就毁了。”萧炎摇了摇头。
“……”
萧炎望了望天空,忽然道:“我觉得我们得快点去新郑了。”
“啊……是啊。”韩非皱起了眉头。罗网的刺杀意味着他未死的消息走漏,而且他现在还在去往韩国的路上,但凡有点脑子也能猜出来他此去作甚。如果这消息传入韩国,卫庄当真是凶多吉少了,谁知道他那个昏庸的韩王会不会为了折断他的翅膀,直接杀了卫庄。
“这里离新郑不远了。”萧炎又道。
“不眠不休还要赶两天路。”韩非的眉头仍未松开。
“不用。”萧炎遥望了一眼新郑的方向,道:“在这里,我已经可以看到了。”
“什么?”韩非没懂萧炎在说什么,他是千里眼吗?
然而萧炎不答,只是伸手在前方虚点一下,空间便被撕裂开,新郑城门出现在面前。韩非望着这神乎其技半晌,终于回神道:“炎帝,您老可不可以把您会什么先知会我一声,非这脆弱的心脏可经不起您这么折腾。”
“我会的东西,给你说一个月都说不完,别想了。”萧炎被逗乐了,抬脚跨过了折叠的空间。
韩非也紧跟上来,道:“您老可真是多才多艺。”
“这叫技多不压身。过来。”萧炎向韩非伸出右手。
“干嘛?”韩非嘴上问着,还是将手交出去了。
风似乎停滞了一瞬,又托着他们旋转起来。韩非身为一个从小到大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公子,哪怕仗着逆鳞剑也没有真正领会过在空中飞翔的感觉,只有那么几次,他被卫庄扛在肩上,十分难过地乘着卫庄的轻功。
这一次,也许才算真正的飞翔。不同轻功的借力,萧炎不需要任何着力点便带着他飞过了新郑高大的城墙,落在了屋顶上。
韩非已经五六年不曾回来过了。他呆滞地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故土,斜阳的余晖透过并不遥远的王宫洒落,将整片新郑笼罩在淡金的光芒之中,掩盖了一切黑暗。
夕阳将落,大厦将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