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遗念之玄鸟长啼永夜明》右路江南

10、第9回

　　再诡异的事，抽丝破茧后就能窥知真相。
　　风枕暮编了个理由叫走了归儿，便要去寻楚桑柏。路走到一半正巧碰上他神色紧张地赶过来，眉目之间颇有惊色。
　　“怎么了？”风枕暮问道。
　　“风少侠，归儿姑娘，此处人多口杂，我们换个地方说话。”说罢直接携二人到了村头，四下张望几回，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我接下来要说的，你们可能不信——”
　　“我信。”风枕暮如此肯定地回答道，反倒是令楚桑柏略为惊讶。然而现在不是惊讶的时候，他继续说道：
　　“我承认，这几日的确是多谢桃源村好心收留，但是当言必言。你们可能以为我小题大做，但我以为，我的猜测不假。”
　　楚桑柏擦擦冷汗，面上写满了担忧，将自己的推测娓娓道来：
　　“我们几个这两天把这桃源村里里外外走了好几遍，没发现任何异象，放松了警惕。可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就好像少了什么似的。今天我一个人又走了一趟，几乎都要爬到半山腰了。直到我看见动物刨起来的小土堆时，我茅塞顿开，终于明白村子里少了什么。”
　　“是坟墓。”他扼腕捶胸，唇无血色，叹道，“我要是能早些注意到就好了。桃源村上上下下百来号人，老幼皆有，却不是同姓氏族。自十多年前政变以来，庙堂之高，尚且不足以波及江湖之远，鲜闻有如此规模的举家迁徙。如若不是，那全村便是自古以来安居于此。倘若是祖居，为何不见任何一家立坟？即使我来到山上也是杂草丛生，找不到任何一条有人走过的小路，也不见坟碑。”
　　讲到这里，楚桑柏心有余悸。瞅见了归儿的脸色，又不忍心往下说。
　　“我有个大胆的猜测。”
　　“昔日陶翁曾撰有一文，名为《桃花源记》。当中写到了一个渔人误打误撞发现世外桃源的故事。良田美景，屋舍俨然。‘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闻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后来渔人离去，村民皆是依依不舍。结果再想原路找回时，却再也找不到这个地方了。桃花源此地，自古便是存疑。若是人不见了还则罢了，竟然连整个地方都不见了。或许是，那渔人撞邪了，那个地方早就不存在了。”
　　风枕暮原有些怀疑楚桑柏，他有时候的举动实在反常。明明迷了路，却并不慌张，刻意掩饰着高兴，就好像在故意拖延时间似的。本想将计就计，看他究竟能玩出什么花样，试探后又发现他果真如他自己所言，手无缚鸡之力。而且他今日的表现实在不像是在演戏，完完全全就是个恍然大悟，大吃一惊的少爷模样。真要是肚子里还藏着什么阴谋，那也太高明了些。
　　归儿的身子微微颤抖着，一双小手紧紧地揪着腰上丝带。
　　“楚桑柏。”风枕暮忽然完整叫着他的名字，“在这件事上，我相信你。”
　　风枕暮自己对死亡这件事并不敏感，归儿又看不见。在发现这个细节上，楚桑柏着实立了大功劳。
　　“向来是童言无忌，方才那些孩子说话时，我听到他们提起了一个大叔。小孩子不懂朝代更替，以为都是地名，管那个大叔叫晋人。况且在他们的口中，他们记忆中的城镇，大叔描述的城镇，以及归儿姑娘所述的城镇，都是不一样的。王朝兴衰，每朝每代有自己的管制方法，自然与他们记忆中相去甚远。”
　　“这么说，他们难道是……”楚桑柏眉头紧皱，“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很有可能。而且，说不准是一起死的。”
　　风枕暮感觉到有人轻轻拽着自己的衣袖，回首方注意到归儿紧闭着嘴唇，面色煞白。
　　“归儿姑娘，我以为你并不害怕这些东西。”
　　能坦然讲述死亡的姑娘，会有惧于鬼神之说吗？风枕暮些微意外。
　　“……我自己不害怕死掉，但是人死了真的会变成鬼吗？会不会是你们想错了？我从没见过鬼，一想到他们死了以后变成鬼魂，停留在这里，我还住了好几天，吃了鬼做的东西，和鬼说了话，就觉得后怕。”
　　“他们要真是……人我打得过，可是鬼我，我打不过……”鬼会的都是法术，她只有武功，如何与之一战。
　　鬼做的饭菜，又是拿什么做成的呢。
　　楚桑柏也发怵，仅是在强作镇定。要是连自己这么个大男人都畏缩了，岂不是让人家小姑娘更加惧怕。想要理清事件脉络，成功离开桃林和桃源村，武力上他是帮不上忙了，只能拜托风枕暮，心理上他权且照顾好归儿的情绪。
　　他还在心里组织着语言，风枕暮先一步提道：“归儿姑娘，我问你，我们所在桃源村这几天，可否有人加害？身体可有不适？”
　　归儿纵有后怕，仍是顺从答道：“没有。”
　　“那就对了。”他转向楚桑柏道，“楚公子，我与你的猜测大致相同，又不相同。你是否认为，桃林也是桃源村的村民们在作祟，把我们困在此地，慢慢吸干精气而亡？”见楚桑柏点了头，他便接着说：“然而我却以为，二者的关联并没有这么密切。”
　　“事已至此，想必我们都已经注意到了，寻路的本事在这片桃林中并不管用。不管你怎么走，绕来绕去还是走不出去。此外，我们走一整天也看不到别的景色，连个人影都没有。却偏偏在傍晚，两次都找到了桃源村。若说不是鬼魂，实在难以解释。如果我们想得没错，村民们应该在秦或者更早的时候就逃到了这里。”
　　“要想揭开谜团，关键确实出在桃源村。楚公子你再仔细回想文中所描述的世外桃源，再结合我们所遇见的桃源村，可能发现不同？”
　　风枕暮拍拍归儿的肩，让她安心下来。楚桑柏低头思索，口中低声念着文字。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山有小口……”楚桑柏蓦然抬头。
　　风枕暮满意地颔首而笑。
　　“不错，尽管前文很多地方与我们所见相似，但武陵因桃花扬名在外，处处得见，不足为证。然而我们却不是从山中小口而来，而且，桃源村坐落群山之间，我们只知道从何而来，便坚持从何而去，却忽视了一点：这里还有别的出口。”
　　“如果还有出口，那为什么村民不告诉我们呢？”
　　“关于这点，我暂不得而知。可我们至少不用惊慌，毕竟当年渔人在此做客数日，还能完好无损地出去，可想村民并没有恶意。那些孩子从来没听过谁死了，所以依我之见，整个村子，应该是在一夜之间，因为什么原因，全部都失了性命。又因不知自己已死，仍然在这里保持着生活，久久不能转生。”
　　“原来如此……”知晓了理由的归儿不再那么忌惮，松开了手，垂首轻叹，“他们本是可怜人，而我竟然还害怕他们。”
　　“至于这片桃林，应该和他们没有直接关系。相反，正是他们给我们提供了容身之所。”风枕暮敲着扇骨，略微一顿，“渔人打渔多在白日发生，带人寻找也不大可能刻意挑在晚上。而我们两次所见，皆是傍晚。如果这其中是有谁的法力在村民的魂体灵力之上，在林中故意设法布下迷阵，那就不同了。”
　　归儿听得一愣一愣，但她明白这不是她该插嘴的时候。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全部的信任交给风枕暮。
　　楚桑柏提出疑问：“村民不下百人，何人能有这等能耐胜于众人灵力之上？”
　　“凡人所惧鬼魂，多为厉鬼。心有积恨，怨气至深，这才灵气繁盛，足以害人。其实，普通鬼魂的灵气并不充足，不仅不够加害于人，反而惧怕人的阳气。夜里阳气衰弱，阴气旺盛，所以鬼魂才多出没于夜间。桃源村民灵气虚弱，却死因不明，至今不知自己生死，这才使得白天夜里皆能得见。当桃林被人施加法力，盖过了桃源村时，村子仅能在夜里阴气重时显现出来。”
　　归儿一听，愁上心头，眼前丝带隐隐浸湿：“那怎么办？我李叔还在林子里呢！” 阴阳神鬼，本非江湖人所信之事，今日所闻乃是十六年间闻所未闻，句句都冲击着她的认知。小姑娘不敢贸然打断二人商议事务，心中又放不下对李寅时的关心，从心说了出口。
　　“桃林临近官道，往来人马不该如此稀少。据你李叔所言，十三年前他曾经走过一遭。当时树木稀疏低矮，尚不成林。如今十三年过后，桃木郁郁，难以辨识道路，不该是官道之貌，很难相信不是何人刻意为之。方向之法在林中失了作用，这已经超出了常理的范畴。”
　　“若不出我所料，他正是注意到了这点，才想孤身一人以身试险，让你们不跟着去。就算真遇到什么，也不会伤害到你们。”
　　“不行！我不能让他一个人留在那里！仇人也好鬼神也好，我都要去救他！”
　　风枕暮将她直接拦下，“冷静点，他既然约定了三日，我们就要足够信任他。”
　　“酉时未至，不要轻举妄动。”
　　他既然敢提出只身前往，就有他的理由。
　　风枕暮原想暂且安顿下归儿和不会武功的楚桑柏，自己背着他们前去一探究竟。奈何归儿救人心切，听不进劝言。
　　归儿语带哭腔：“照你这么说，林子里说不定有不是人的东西在，李叔只不过是个凡人，你做得到，我做不到，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能放着他不管！”
　　“你不害怕？”
　　“我不怕！”至亲身处未知险境，小小的恐惧不足为挡。归儿抄起长鞭，冷静地昂头正对风枕暮，散发着一股傲气，“风少侠，我不求你同来相助，但求自己能无愧于心，身赴桃林，救我李叔。”
　　归儿执鞭行礼，傲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