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不自知》江不坠

1、开端

　　宋至拿了材料去教务处办理休学，路上有些人还认识他，偷偷看了几眼，宋至视若无睹也没人硬凑上来，都知道校草不太爱理人，还有点小高冷。

　　现在是秋天，最近风很大，几棵建校时就栽了的树被风吹得满树的叶子都沙沙作响。

　　清晨有人扫过的地面，现在又飘满了枯黄的叶子，有些粘在湿润的灰色地砖上。

　　宋至放松地走在林荫道上，最近没人管着他，因为他的好大哥住院了。

　　听家里佣人偷偷说这次不在医院待个半年出不来，语气里都是惋惜。当时宋至就忍不住眉梢飞扬起来，中午都多吃了一碗饭。

　　由此可见宋家两兄弟之间绝不像外人看到的那样亲密。

　　外面人人都以为宋家大少爷，正经的宋家继承人宋柯，不仅不嫌弃针对他这个私生子弟弟甚至还关怀备至，他一定会对这个哥哥感恩戴德。毕竟他们圈子里，哪个婚生子对私生子不是天然鄙夷没有好脸色的。

　　却不想宋至在外人面前也从不对宋柯有什么好脸色，只是宋柯被下了面子竟也从不对他生气，实在是让外人摸不着头脑。

　　众人表面上说宋柯宠弟弟，暗地里总免不了说宋至白眼狼不识好歹，更甚者扯上宋至的身世：洋人生的杂，种配不上宋家的家世，相貌再好，到底上不得台面。

　　眼下宋柯住院，宋总是个工作狂，宋太太又从来当他不存在，至于家里管家佣人，呵，如果不是看在宋柯的面子上也从来不会多瞧他一眼。

　　不过这样也好，比宋柯在时自由多了。想去哪玩就去哪玩，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宋柯管不着他了。

　　刚好以前做平面模特时认识的一个朋友前几天联系了他，问他有没有兴趣去一趟欧洲，说是有一个熟人，模特经理，最近在找合适的模特据说准备干一番大事业。

　　看他形象好，推一把也没什么坏处，没准有朝一日他运气好闯出点名堂就联系了他。

　　虽然在他们看来，像宋至这样的兼职平面模特实在算不得一个正经模特。

　　不过是仗着年轻的面孔和少年朝气蓬勃的身材。即使宋至那张东西得宜的混血脸实在精致如上帝的杰作，用现在网络上流行语来说，那就是盛世美颜本颜了！

　　宋至本来也没打算去，再说他也没办法去。他和他哥虽然关系不怎么样，但是他哥从小盯得他紧，导致他从小到大也没几个朋友。

　　但是，这不是正好吗，现在他哥在住院可没什么精力管他。

　　宋至高中文化课不好，走的是艺考的路子，就算考得不好，宋家也把他安排进了本地知名大学。

　　因为是艺术生，到时候随便找个出去写生的借口，出了国，天高皇帝远的。只要他不愿意，他哥一时也没办法找到他，况且他哥还得等着手术呢。

　　别说宋至残忍，让他哥住院也住的不安心，十几年囚鸟一般的生活让他骨子里充满了叛逆，随时等着一个笼子没锁，主人不在的时机，头也不回的远走高飞，奔向自由的高空。

　　宋至自己去办好了休学手续，经过行政处的柳树林时却看到了一个熟人。

　　事实上看到站在假山边的人他也有点意外，毕竟在他看来他们已经说好了已经没有什么见面的必要了。

　　路有点窄，对方特意等着他，看他来了，抽出插在风衣口袋里的手，顺手又把戴着脸上的金丝眼镜取下来放到了口袋里，露出眼镜下一双黑沉沉的眼睛。

　　宋至视力很好，看对方动作也知道自己躲不过，索性迎着他的目光走过去。

　　说起来，确实是宋至对不起他。

　　在温韫，宋至前男友兼初恋看来，他们交往了半个月正处于热恋期，甚至在宋至说分手的前一天他们还商量了放假去哪里玩。结果宋至第二天就突然说了分手，这是个人都接受不了!

　　温韫眼里有血丝，不知道是不是晚上熬夜了，神色不善地看着他。半个月的相处，宋至知道温韫其实是个温和的人，而一个向来温和的人露出这样的表情，那说明对方一定是很生气，只好先开口了：

　　“温韫……”

　　宋至其实也不知道说什么或者是他认为是没什么好说的，这让他有点烦躁得抓了一下衣摆。

　　他对温韫不是没感情，但是在他决定去欧洲时，脑子里第一个想法就是和温韫分手，他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也许是厌倦？终于有机会从这场宋至已经开始感觉有点无聊的恋情里放手了。

　　即使宋至手机上还有温韫早上发过来的早安么么哒，配合着下面宋至发的“我们分手”四个字，显得扎眼又冷酷无情。

　　气氛有些凝滞，宋至有些受不了这种气氛，作为一个矛盾体，他暴躁又脆弱，向来不是一个沉得住气有耐心的人。

　　又过了一会儿，温韫还是不说话。交往半个月，宋至对温韫也算了解，温韫这是等着他认错，说不分手。

　　但是，不分手是不可能的。宋至不多的，勉强能算得上是优点的就有说一不二，他倔强着呢。

　　气氛压抑，宋至索性心一横，抬腿就要往前走。你不说是吧，那你就别说了！

　　温韫果然不出意外抓住了他的手不让走，五根手指硬是挤进宋至的指缝中去，牢牢扣住不让挣脱。

　　“宋宋……我们找个地方再说。”

　　温韫不爱在他面前戴眼镜，但是他本人近视不轻。平时在宋至面前总显得双眼带点小迷茫，没想到今天看起来还挺有神的。

　　在这里拉拉扯扯确实影响不好，两个人都是要面子的，宋至尤甚，蹙了蹙眉就勉强同意了。

　　“那你放手！”

　　宋至抽了抽手发现抽不出来，温韫抓的紧，他挣得白玉的手指微微发红，也没法挣脱分毫。

　　“我不。”温韫说着又扣的更紧了。

　　“我们分手了！”附近有人，宋至抬头往四周看了看，因为不想让人听到，他蹙着眉小心压低了声音朝温韫说话。

　　温韫眼神一暗，有些落寞，手松了一些，但还是倔强的握着不放手，说了一句：

　　“那也不放手。”声音低低的，带着一股子不满和倔强，就像小孩子一样。

　　宋至没听清，但是他看温韫没有要放手的意思，附近又恰好有人往这边看了一眼，他不想惹麻烦，就放弃了挣扎，由着温韫握着他的手。

　　一路上，宋至找到机会就挣扎，不过温韫抓的紧防的牢，没让宋至找到机会。后来宋至索性放弃了，反正过会儿就结束了。

　　校外的咖啡厅里，两人找了个用绿色盆栽隔断的小间，温韫还贴心给他点了一杯加冰柠檬水。

　　宋至没喝，温韫知道他意思，神色有些落寞，还是强打起精神来。

　　宋至性子不算好，两人如果有矛盾，从来都是温韫先低头，从来没在宋至身上讨到过什么便宜，这时也不敢再耽误，怕宋至不耐烦。没人知道，他这个外人眼中的天之骄子，在宋至面前就是这么的卑微，而就算是这么卑微的低下头，也不能换来他目光长久地停留。

　　“为什么突然要分手？”这分手分的真的是太过突然了。

　　“因为我要去欧洲。”宋至手不自主的摸上了手机，这是他感到无聊时常有的动作，有的时候也不看手机，就是有一下没一下得按按开关消磨时间。

　　这个问题微信上温韫已经问了他好几遍了，宋至回答了一遍就不回了。不过这个答案并不是温韫想听到的，在他看来这根本不是原因，这不可能是原因！

　　“因为你要去欧洲，我们就分手？太荒谬了，仅仅是因为你突然要去欧洲，就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吗？如果你不想异地恋，那我们也是可以商量的啊，你不问问我要不要跟你一起去吗？!我……”

　　“你不要跟我一起去。”宋至有些冷淡的打断他。

　　温韫原本就有些情绪激动，听了宋至的话更是呼吸一窒，他突然觉得他一点都不了解宋至，心里像突然破了个口子，冷风顺着口子往里呼呼的吹，一腔热血都被冻结了。

　　“所以根本不是因为什么要去欧洲，你就是想跟我分手是吗？你厌倦了我。”温韫低着头，看不见他的神色，只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声音里透着悲伤，最后一句话更是几不可闻，他像是一条被抛弃在路边无家可归，任雨水打湿毛发的狗。

　　宋至不知道该怎么说，温韫把他的沉默当成了默认，一手撑在桌上捂住了额头，一时无言，沉默在空气中飘来又荡去。

　　“温韫，你……”宋至顿了一下，还是没继续说下去。

　　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合适，为什么要去欧洲就要和温韫分手呢？可能就是像温韫说的那样，因为厌倦了，也可能是当初孤身一人来到华国，现在也想孤身一人离开华国吧，抛下一切，重新开始。

　　眼看分手要成定局，温韫想做最后的挽留问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或者不甘心的问一句，你有没有爱过我，但又不想把自己弄得像一个被男朋友无情抛弃而纠缠不休的女人。

　　分手要体面。

　　宋至见温韫低着头很久都不说话，不想再浪费时间，想到自己今晚的飞机，还要回去收拾东西呢，说了一句有事就出去了。

　　留下温韫一个人坐在座位上，仍然低着头，让人看不见他发红的眼睛。

　　一个服务员生看到宋至出去了进来看看，“先生……”

　　“出去。”

　　早在宋至和温韫刚进来时就引起了咖啡厅一票服务生暗搓搓的围观。毕竟是两个身材好，颜值不输大明星的小哥哥，其中一个好像还是个混血儿。更劲爆的是，他们还做着牵手这种gay里gay气的动作，简直让她们的腐女心激动到炸裂，虽然两个人脸上看不出什么甜蜜来，而且好像还蛮严肃的样子，但这也挡不住她们疯狂的脑补!

　　现在服务生听到温韫有些沙哑的声音，再联想到先出去的小哥哥那神颜，边听话走出去边在心里疯狂脑补他俩发生了什么，怎么这个小哥哥好像还哭了，难道是被甩了？不得不说，她真相了。

　　被甩的温韫坐着缓了一会儿，才从兜里掏出了随身携带的眼镜戴上，金丝框显得人格外冷静自持，一点都看不出来情绪激动过。

　　宋至回了家，刚准备收拾东西，没想到就来了电话。

　　看着来电显示上“宋柯”两个字，有些不想接的，但最终修长白皙的手指还是按上了接听键。

　　“宋宋今天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啊？”

　　电话里是一个温柔的男声，但是宋至一点欣赏的想法都没有，只想快点结束这种例行通话。

　　宋至没有回答，那人又自顾说下去。

　　“哥哥好久没见宋宋了，宋宋明天来看哥哥吧。”

　　不过是四天没见连一个星期都没有宋至心里想，他巴不得一辈子别再见到宋柯，想到今晚的飞机，也许真的可能一辈子都再也见不到宋柯，这会儿对宋柯也有了点耐心。

　　“不去。”

　　这次好歹回答了，没有让宋柯一直一个人说下去，这种例行通话中不是没有过全程宋柯一个人在讲，合适的时候宋至挂掉的情况，甚至这才是大多数的情况。

　　但宋至不会不接，因为如果不接或者拉入黑名单，宋柯会一直打甚至用别人的手机打过来，直到宋至接了为止。就算换手机号也没有办法，他总能知道他的新号码。

　　“宋宋都不想哥哥的吗？哥哥好伤心啊！”

　　宋至想挂电话了，但是又有些不敢，他就要走了，不想横生枝节。

　　别看宋柯表面上温柔，但宋至知道他其实有点不正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不好，常年卧病在床，某些时候他其实有些变态的偏执和占有欲，特别是面对宋至的事情，简直是个死病娇。宋至本来对他就是又讨厌又害怕，刚到宋家一年更是被他吓哭过。

　　那是一个午后，宋柯推开他房间的门，把他从午睡中吵醒，说有个礼物要送给他。

　　“宋宋，你看，哥哥给你带礼物了~”

　　他献宝一样把手伸到刚从睡梦中醒来，人还有点发懵的宋至面前。

　　宋至隐约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这时候宋柯摊开了他的手掌心，里面赫然是一只死去的鸟儿!

　　细细的血线缠绕在鸟毛茸茸的背腹和脖颈上，翅膀以一种诡异的姿态耷拉着，有一些结块的血蹭在了宋柯微微濡湿的手掌上。

　　伴随着宋至惊恐尖叫声的，是宋柯貌似纯真的笑容。

　　这一幕一度成为宋至的噩梦，在数个夜晚让他满头大汗的醒来，最终又在惊悸下睡去。

　　所以摸清他的性子后，宋至虽然会反抗顶撞他，但那也是踩着线来的，宋至其实到现在也不太敢真正地惹恼他，因为他看不透他的哥哥。

　　其实早在见到宋柯之前，宋至就对他有了阴影，而据说童年的阴影会伴随着人的一辈子。

　　那时候宋至刚从英国的福利院被接回来，他父亲随便给他起了个宋至的中文名字，只派了个助理来。那时候的他完全听不懂中文，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到中国来，内心里都是恐惧和不知所措。

　　更何况来中国之前他偷听到助理和院长随口聊天说他的父亲还有一个儿子，是他的哥哥，但是身体不好，有心脏病。

　　那时候还叫路易斯的宋至就很害怕恐怖故事里换心脏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他害怕死亡，那个没见过面的哥哥对他来说就是一个魔鬼般的存在。

　　刚来到宋家那天，宋柯刚好又被送进了医院 ，宋太太去陪着他。

　　宋至一个人在宋家安排给他的房间里，不用见宋家人他其实松了一口气。管家安排了佣人给他送一日三餐，佣人仗着他听不懂中国话，有的时候会对他骂骂咧咧，他那时候虽然听不懂，但还是可以敏锐的察觉到别人的恶意。

　　他想出去，但每次都会被阻止，想要表达自己的意思，但即使是大吼大叫也没有人听懂或者即使是听懂了他们也不会去做什么对他们来说多余的事。

　　直到宋柯三天后从医院里回来，才有人想到要给他请一个家庭教师教中文，只是因为宋柯说想听他叫“哥哥”。

　　宋柯回来那天晚上整个宋家都是欢乐的，连一直对他没有什么好脸色的送饭女佣都面带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