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逃婚》落魄惊风

16、善化寺惊魂（九）

　　贾顺坐在那里维持同一个姿势已经很久了。如果让青玉镇的人看到贾顺现在的样子，九成九的人都认不出这个面容愁苦略有些佝偻的胖子是镇里乐善好施笑容满面的贾大善人。

　　他的身体隐在黑暗中，昏黄的火光将他的身影拉出一个长长的影子。许久之后，他长长叹出一口气。

　　抹了把脸，将脸上的湿意尽数抹去，再抬头时，又是青玉镇人人熟悉的贾大善人。

　　离他不远的另一个山洞中，贾府众人，除了贾老夫人都在这里。贾顺进来的时候，里面的人大的正在默默擦着眼泪，小的被各自的生母抱在怀里。众人虽然神情惊慌，泪痕未干，却没有发出大的声音。看在贾顺进来，坐在椅子上的续弦吴氏眼睛一亮，猛地起身。桌上的茶杯“砰”的摔在地上，声音清脆响亮，打破了一室的沉重压抑。

　　“老爷，是老爷，您没事就好！”她小跑着迎了上来，低声哭着，拉着贾顺的袖子不肯放下。

　　她们在寺里好好地祈福，半夜被人突然带到了这里。那些人黑衣劲装，腰挎利刃，她们不敢反抗，只好跟着人到了这里。

　　到了这里后就没有人再管过她们，老夫人与老爷也一直不见踪影。要不是她在后宅中积威甚重，早就压制不住这些姨娘了。

　　贾顺低头看了看吴氏，原本饱满雍容的脸因为惊吓与担心显得憔悴，眼睛红肿，发髻略松。他强自忍住酸涩之感，拍了拍吴氏的手。

　　这个妇人虽是续弦，也已经跟了他十年，养儿育女，家宅安宁，是个好夫人。可惜啊......

　　他扶着吴氏走到桌边，几个小妾擦着眼角默默让开了路。

　　“爹爹！”一个糯糯的小女声响起，贾顺好不容易稳住的心境猛地一颤，眼泪便流了下来。这是他的小女儿慧姐，今年三岁，平日里最是粘他，每日里“爹爹”“爹爹”叫着围着他打转。

　　他朝慧姐伸手，慧姐的生母舒姨娘连忙将女儿放开，慧姐迈着小腿，一头扎进贾顺怀里。

　　“爹爹，爹爹，慧姐害怕！”

　　她的两只小手紧紧攀在贾顺身上，小脑袋似乎要钻进他的胸口。

　　贾顺心里酸楚，要不是他的娘亲执念太深，又何至于此。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他已经娶妻生子，除了慧姐，还有宁哥、全哥和芳姐，这些也都是贾家的子孙啊。

　　贾顺的眼睛闭了闭，他拍着慧姐，眼泪顺着他脸上微微的沟壑流了下来。不过片刻，他又睁开了眼，目光扫过站在这里的妻妾孩子，招了招手，让宁哥全哥和芳姐过来。

　　“好孩子，不要怕。”他搂住他们，“等会娘亲会带着你们走，你们要听娘亲的话，不要哭。”

　　“爹爹不一起走吗？”怀里的慧姐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疑惑地问。

　　“爹爹先不走，爹爹过段时间来找你们。”贾顺怜爱地看着慧儿，这是他最心爱的女儿，怎么看也看不够。

　　八岁的宁哥与七岁的全哥已经懂事，贾顺看着他们：“宁哥和全哥是小男子汉了，要保护妹妹，照顾娘亲，可能做到？”

　　贾顺的语气并不严厉，甚至比平日里考校哥俩功课时的语气还要温和，宁哥和全哥却听出了不一样的地方。

　　哥俩眼睛通红，狠狠擦了把眼泪，重重点头。

　　贾顺松开抱着慧姐的手，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交给吴氏。

　　“出去后安稳了，再拆吧。”

　　吴氏颤颤巍巍地接过，神情凄惶，“老爷，您这是......？”

　　贾顺挥了挥手，止住了吴氏想说的话。

　　“等会儿乘乱，你带着他们往你们进来的暗道跑。每一个岔路口选往挂着一面铜镜的方向走。就是前年我从番人那里买来的那批墨绿色铜镜，你当时还说我被人骗了，可还有印象？”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这些话显然费了他不少的力气。他停了停，见吴氏点头，又接着道：“五个岔路口后你注意一个铜人，脖子上也挂着那面铜镜，你将他盔甲上第三个扣子按下，便能出去了。”

　　“出去后，尽快跑，跑的越快越好，越远越好，不要再用原名了。”

　　说到后来，贾顺仿佛一下了老了十岁，连头发看起来似乎都花白了不少。吴氏紧紧地抓着贾顺的手，满脸是泪，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贾顺的目光停在了吴氏脸上，仿佛透过时光看到了十年前二十年华的她披着红色嫁衣，嫁给了四十的他。十年的光阴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些许印记，却依然美丽。他的手轻轻地拂上吴氏的脸，微微颤抖着。

　　“这些年，辛苦你了。”

　　洞中，贾老夫人闭着双目，纹丝不动。外面的一切事情与她无关，她要做的就是修炼，修炼，修炼，尽快将降术修炼大成，然后杀了那个叫做谢萧的人，为她的丈夫，为她的宝儿报仇。

　　即便那个叫做谢萧的人是如今大楚的皇帝，即便这场赌注要搭上她贾府的所有人。

　　想到这里，她想起了贾顺，如今她唯一的儿子。她的手微不可见的抖了一下。贾顺是她的儿子，却不是她最心爱的那一个。她最心爱的小儿子大孙子已经死了，死了。

　　山洞里似乎刮起了风，贾老夫人干瘦的面容有一丝狰狞，她强自压住心里的躁动。

　　一切都快要结束了。

　　贾顺再出来的时候，他的神态已经恢复了平静。这些黑衣人不知是对贾府的人放心还是对自己的实力放心，贾府女眷所在山洞的外面并没有人看守。

　　他整了整衣服，长吸一口气，换上一副焦急慌忙的神色，步履匆匆往贾老夫人所在的地方跑去。
　　一路过去，众人皆是神色紧张。原本以为会被人查问，已经准备好腹稿的贾顺顺利地到了贾老夫人的住处。

　　他心下奇怪，脸上慌张之色却是欲重。

　　“娘，娘......”他跌跌撞撞进去，扑到贾老夫人脚下。

　　“娘，娘，祈福子不见了。”他表情欲泣未泣，语气慌张，坐在上首的贾老夫人猛地睁开眼睛，一把抓住贾顺的手。

　　“你说什么？”她厉声喝问。

　　贾顺的手顿时觉得似乎要断掉一般，他忍住痛，“祈，祈福......”

　　话音未落，贾老夫人大叫一声，一脚将他踢飞。

　　这一脚的力道十足十，贾顺倒地的时候连着吐出好几口血，血液顺着他的嘴角掉落在地上，很快地上便积了很大一滩。

　　“孽子！”

　　此时的贾老夫人胸口插着一把匕首，大部分的刀身已经看不见，只能看到刀柄以及极少部分的刀身露在外面，闪着幽蓝的光。

　　贾老夫人大喝一声，匕首从她的体内飞出，“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动作迅速地在身上连按几下，怒目瞪视贾顺。

　　“孽子，竟敢弑母！”她作势欲扑，不料却摔在了地上。

　　她面色大变，连忙去看伤口。从伤口里流出的血犹如墨汁一般乌黑，她悚然看向贾顺。

　　“没用的，娘。”贾顺倒在地上，看到贾老夫人的动作，他微摇了下头，这动作不大，却似乎让他的伤更重了几分。

　　他吐出几口血，面色凄然，“我，我涂了三，三步倒。”

　　他挣扎着爬过去，地上拖出一跳蜿蜒的血痕。

　　“娘，娘，放，放过我们。”他试图去抓贾老夫人的手，却被一把甩开。

　　贾顺跌在桌旁，大口大口吐着血。他痛恨自己没能让贾老夫人放下仇恨，痛恨自己在七年前犹豫着帮助贾老夫人修炼降术。他其实是心存侥幸，因为他偷偷查过，飞头降并不是那么好练的，除了外力的帮助，对于修炼之人本身也有严苛的要求。他当时并不认为贾老夫人能够坚持下来。

　　当时不敢忤逆他娘，如今却不得不弑母。

　　一步错，步步错。

　　好在，这次的祈福子挑选，他明知道有人虚报时辰，也没有捅破。好在，他慌称祈福子逃走，趁他娘心神不定时一击得手。好在，经过这么多年的经营，他总算在能够进入暗道后为妻儿造了逃跑的机会。

　　想到吴氏，想到宁哥全哥，芳姐慧姐，贾顺因痛楚而皱成一团的脸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用尽全身力气，够住桌上的油灯。最后看了贾老夫人一眼。

　　“儿，儿子不，不孝！”

　　他低声说了最后一句话，将油灯往自己身上一倒。

　　一片火光中，爆炸声响起，贾顺的身体四分五裂。

　　“不，不......”贾老夫人发出嘶哑的痛呼，随即被腾起的火焰吞没。

　　银袍男子正走到洞口，迎面一阵火光扑来，他猝不及防被一物狠狠击中，惨叫一声倒退了出去。
　　这一退却正好救了他的命。

　　原本跟在他身后的黑衣人将其团团护住，生怕里面的降师冲出。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里面那位干瘦的贾老夫人是他们必须护住的人，也是他们需要提防的人。

　　银袍男子面上血红一片，他低头朝袭击自己的东西看去。

　　黑乎乎的还有细小的火焰跳跃在上面，银袍男子眼皮一抽，那竟然是一只断手。

　　银袍男子脸上的肉都颤动了起来，刚刚得到祈福子不见的消息，虽说是自己的手下看管不利，但谁知道是不是贾府之人做了手脚。此时他气势汹汹地兴师问罪，一方面是为了分责，对上面有个交代，另一方面也希望对贾老夫人施压的同时，让其更加听命。

　　没想到，降师这里也出了差错。

　　想到可能的后果，他面色铁青。早有黑衣卫冲了进去，确定没有危险后，他大踏步进了洞。

　　洞中，到处是碎肉残肢，唯一比较完整的是一个人的上半身，依稀还能看清是双目圆睁的贾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