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风月情：海陵王》白马笑西风

43、爱恨不过一念间（一）

　　落芳阁的夜清寂而寒冷——在这五月天里，因为完颜亮的到来，也因为穆盈歌的心灰意冷，一切，终于要了结了。
　　完颜亮看着她，久久的，深深的，用一种既深情又蔑视的复杂眼神看着她，那绝世的容颜下是一颗怎样冷酷无情的心？
　　面对他，她怎么可以这样无动于衷？
　　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谋逆的同党，按律是要诛九族的！
　　似乎沉默了很久，似乎时间已经停止向前，两人成了风化的雕像，世间一切不过是转瞬间的苍茫，终于，完颜亮笑了，那是盈歌所熟悉的既优雅又残酷的笑容，他那冰冷的声音再度响起：“耶律冉的罪行足以使我判他凌迟——
　　所谓凌迟，将人身上的肉一刀刀割去，使受刑人痛苦地慢慢死去。你说，我割多少刀才好呢？”
　　盈歌沉默不答。
　　只是一瞬间，他已收敛了笑意。
　　“想不出来是吗？”他抬起她的下巴，她却没有看他，一双眼睛像是沉入深深的湖底，再无一点星芒，他看得好恨——
　　自己最在乎的女人，居然是耶律冉的同谋！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难堪更叫人心寒的吗？！
　　没错，他舍不得杀她，但是绝不会叫她好过！！
　　“那么，我又该怎么惩罚你呢？”完颜亮瞳孔收紧，闪出极其凛冽极其冷傲的光，逼得盈歌睁不开眼，然后她听见他一字一句的说：“就罚你看他如何受折磨好了，到时可不许闭眼睛！”
　　她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诀别似的看了他一眼，清清淡淡的说：“随便你。”然后闭上眼睛，只觉得好累，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做，甚至都懒得去想。
　　“好！很好！！”完颜亮有些出乎意料，还以为她会说情，又想到她大概也没有脸说情，可是心中怒意依然灼得五脏欲焚，他闭了闭眼，唇角凌厉的锐成一刃，终于愤愤不平的离开。
　　夜，更加深沉，嘶嘶的冷意一直深入到盈歌的骨髓里。

　　阴暗的牢房里一盏烛火微弱的闪烁着。
　　如银蛇的鞭子一下又一下打在耶律冉的身上，他仿佛已经不能动弹了，只有鞭子落下的时候，身体才微微颤动一下。
　　他的头低着，长长的黑发凌乱的垂下，遮住了脸，再也看不到容颜和神色。
　　这就是穆盈歌再次见到耶律冉时的情景。
　　她想叫他，但是手却被紧紧握住，她抬眼看了看海陵，她知道这是对她的惩罚，她知道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再靠近，于是紧紧咬住嘴唇，一直咬到渗出血丝。
　　耶律冉似乎是被打得昏了过去，狱卒一盆冷水泼向他，他一个激灵醒过来，慢慢抬起头看来，看到了盈歌——
　　那似乎是隔世的两两相望，只是那一瞬，却仿佛等待了千年。
　　他蹙眉，抿起唇角似乎是想给她一个微笑，这时鞭子又狠狠的抽了上去，他哆嗦了一下，眼睛却仍然睁得大大的，他望着她，不愿浪费一分一秒，仿佛知道，错过了这一刻，就是永别。
　　额前的水滴滑到面颊，又落到下巴，在微弱的火光里如泪水般闪烁，是面色更苍白得可怕。
　　盈歌突然想起在西夏的时候，落日余晖间，他带着她策马狂奔，在西夏王别宫那方巨大的浴池里，她成了他的人……那些真的发生过么？
　　是梦，都是梦吧？
　　到底是谁的记忆出了错？
　　她要问他，这到底是不是发生过？
　　她要弄清楚，她要和他说话！
　　正要开口，但是手却被握得更紧，可以听到清脆的骨节“咯咯”的声音，她感觉到自己的手已经快被捏碎了。
　　即使这样，她还是不顾一切的叫出声：“耶律冉……”
　　他淡淡一笑道：“怎么是你？”
　　这一句话满是柔情，盈歌一颤，原本想说的一切到嘴边硬生生的卡住，只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他。那眼里，是怜悯，又仿佛是夹杂着恨意的……温柔。
　　那一刻时光仿佛倒流，他，和她同时想起那个心碎的夜晚……
　　为了复仇，他是多么的自私，不顾她的失望，她的反对甚至她的恨意，他一意孤行。
　　没错，如何进宫，如何诱惑完颜亮，一切他都安排好了，绝不能更改，决不能错过，绝不容得感情用事，他情愿她恨他，情愿被误解。
　　“你喜欢过我吗？”她仰着满是泪痕的脸问他。
　　“是的。”
　　“但是还是情愿我去见完颜亮？”
　　“是的。”他木然的没有表情。
　　“我会去的，你不用担心。”她看着他，深深的看着他，她的眼神那么痛苦那么陌生，好像完全不认得他。
　　他的心痛得无法呼吸，他几乎也动摇了，想放弃一切和她远走高飞，但，事已既此，已经不能回头了，就算再痛，也必须按照计划进行下去！
　　他知道，她也该知道，他是爱她的。
　　然后她笑了，灿烂如花，恨意入骨，她静静的站着，看了他一眼，他的心的心口猛然一痛。
　　她然后扶起他，抱住他，吻他。
　　他屏息着，接受了她的吻。
　　她的唇这么柔软，这么芳香，这么缠绵，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美好的嘴唇了……接着他闻到一种奇异的香气，仿佛是来自天国，仿佛是梦境中的花舞蝶海……
　　他不可置信的睁开眼慌忙的推开她，然而，一切已经迟了……
　　“你这又是何必？”——难道她不知道，他已经爱上她了吗？
　　“盈歌……难道你不知道，我的心里只有你了吗？……”
　　然后，他只觉得四肢麻痹，再无一点力气，终于慢慢地倒下去。
　　——看着耶律冉倒下，她轻蔑的笑了。
　　她要报复他，让他尝尝痛苦和委屈的滋味，可是……
　　突然有人推门进来，竟然是西夏王宫射伤耶律冉的红衣女子！
　　她怎么会在这里？
　　盈歌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真是狭路相逢啊！”红衣女子冷笑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漠然的问。
　　“哈哈，我倒是想问你了？！你对他做了什么？”夕桃上前一把抓住盈歌的手腕，她不会武功，顿感剧痛，忍不住叫出声来。
　　“你想做什么？”她怒道：“你给我出去！”
　　夕桃冷哼一声：“今天可没人庇护你，别以为你会像上次那么幸运！”劈头就是一掌打在她肩上，她顿时感到剧痛，浑身一阵颤抖，突然眼泪唰唰的流下来，嘴角却古怪的笑着：“你喜欢他是吗？”
　　“是又怎么样？”夕桃双手交握在胸前道。
　　“好吧，他是你的了，但是你要让我和他告个别，等他醒过来以后，他就是你的了。”
　　“我凭什么相信你？等他醒了，谁知道你耍什么诡计？”夕桃步步逼近盈歌，向她伸出了手……
　　“别！”她正要呼救，突然房里进来一队士兵，跟着出现一个三十几岁的金国官员，他一进来就问：“你们谁是穆盈歌？”
　　“就是她！”夕桃指着她道：“她想要谋害他！”说罢，又指了指躺在地上的耶律冉。
　　那官员就是赵玉国。
　　他看了看耶律冉，检查了他的鼻息道：“没事，他死不了。”又看了看盈歌，点了点头，说：“我是来带你走的，快点准备一下！”
　　“去哪里？”
　　“当然是进宫！”那人不由分说道：“他没跟你说吗？”
　　“说了，但是，你等他醒过来和他确认一下不行么？”这是她最后的希望和机会了，如果耶律冉醒过来先看到的是她……那她就成功了，可是，万一是这个女子，她可就白费心机了！
　　“等什么？！没时间了！”金国官员拉起她就走。
　　“不！”她最后的抗拒消失在渐渐远离耶律冉的走道中……
　　命运就是这样让他们擦肩而过的，是吗？
　　可是，命运为什么又让他们重逢？
　　而且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重逢？
　　……
　　完颜看着，再也受不了他们之间的暧昧，拖起她就走。
　　“不要！”她大声的哀求，完颜亮此时早就气昏了，脸色铁青，根本容不得她挣扎，只丢下一句：“慢慢的折磨，但不能让他死！”
　　盈歌听到这话，眼中闪过一丝愤怒和悲哀——他从来都是那个高高在上多疑残忍的君王，以他的性格，只会越加折磨耶律冉，让他受尽地狱般的煎熬与凌辱，求生不能，求死更不能……

　　耶律冉只觉得头痛欲裂。
　　那一声叫唤，哀怨而痛楚，一直落到他心底最深最柔软的地方，蓦然掀起潮水般的汹涌往事，一股脑灌进头脑中，一些凌乱飞扬的片段，终于断断续续的有了连接……
　　在滚滚的黄河之边，滔天之水犹如烟尘一般从天而将，气势磅礴，今古不变。
　　那一袭白色衣裳随风飘舞，怀疑而迷蒙的眼眸望着他，充满犹豫不定，那是她——记忆中一直都是她……
　　他将她搂在怀里，轻声问：“陪我去草原，好么？看看我昔日的故国？”
　　她呓语般软弱的回答：“好……吧。”
　　他低眉浅笑，忽然将她高高托起转了好几个圈，她惊慌失措的叫道：“快放我下来！”
　　风中却传来他肆意的笑声，好像从来没有这么欣慰这么开怀的笑过。
　　从此，一行人踏上向草原进发之路。
　　草原的风呼呼的吹着，一片无垠的绿色，透着沁人心扉的开阔与舒爽，他们肆无忌惮的躺在草地上，躺在天地之间，那一朵朵白云看起来那样低，那样柔软，好像只要伸出手，就能触摸到。
　　她微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于是摘了一颗草，在她脸上蹭来蹭去，她觉得痒痒的，抓了抓脸，又吸了吸鼻子，却始终懒得睁开眼，样子真实可爱极了。
　　他忍不住吻了吻她的面颊，如玉一般纯洁美好的皮肤，夹杂着青草的味道。
　　她这才醒了，发现彼此的距离是这样近，极不适应的推开他，小声叫道：“你干什么？”
　　“已经是我的人了，还害什么羞？”他狡黠的说。
　　“谁要做的你人？以为用五两黄金加上一块假玉就能得到我的心么？”
　　“别忘了，我还救过你，怎样你也逃不掉了！”他笑意盈盈的说。
　　她冷冷哼了一声，不再理睬他，继续闭目养神，嘴角却有微微的笑意。
　　她没有看到，他的目光一直萦绕在她身上，极是温柔，此刻他的心中暖和得如五脏肺腑都给熨过一般，十分舒畅。忽而想着，若是和她一直走下去，没有复仇这件事，只是一直走，哪怕走个一生一世，也是好的。
　　然而，理智终究战胜了情感，他，终究选择了复仇——如果不是遇见他，她会好好的活着，就算继续浪迹天下卖艺为生，也强过受海陵王的凌辱……即使遇见了他，他应该把她一直留在身边的，就算吃苦，就算危险，至少他们的心连在一起……
　　从来没有这样后悔这样心痛过。
　　他竟然辜负了她，也辜负了夕桃……
　　从头到尾，他都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