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上 ...
-
1.
“把手举起来！”
门被猛地撞开，几个便衣强势地闯了进来，房间里一片黑暗，只有几个打扮夸张的小姑娘围坐一团，她们没有动，老僧入定般盯着五十寸的电视机屏幕。
气氛肃穆，电视里号码球碰撞的声音激动人心，空气中螺丝粉的味道令人窒息。
宾馆老板从外围挤进来，焦急地解释：“警|察同志，都说了，就是几个小姑娘，没有违法经营！”
啪。
走廊的灯被按开，房间里霎时间敞亮，与此同时，电视机里传出主持人激动的声音：“最后一个数是——3！”
铛铛铛～
激动人心的音乐传出，礼炮的声音紧跟其后，一个双马尾小姑娘跳起来欢呼雀跃：“耶——！耶——！给钱给钱！”
便衣们猛然回神：“所有人！抱头蹲下！”
小姑娘们数钱的手不停，像是早就习惯了这种场面，她们互相使眼色，一个短发小姑娘不耐烦地叫了一声：“魏心！尿完了没！”
这时，卫生间里传出马桶抽水的声音，不一会儿，走出一个戴着眉钉的小姑娘。
小姑娘把手上的水蹭在衣服上，一抬头，乐了：“陈叔叔，你怎么来了？”
为首的中年便衣眉头一皱，对身后跟着的警|察说：“动啊。”然后自己大步上前，几下就铐住了眉钉小妞。
“臭老头！你想干嘛！”
“我想干嘛？小小年纪就聚众赌博，你说我想干嘛？”
2.
魏心是个不良少女——她自封的，她觉得自己抽烟喝酒烫头，是个酷girl，但在她那群‘小伙伴们’看来，她只是个抽烟会呛，喝酒一杯倒，烫头只敢烫内扣——怕被老师发现——的怂货。
她这么怂，为什么还要带她玩？
还不是因为她有钱。
魏心是华心娱乐的大小姐，每月有花不完的零花钱，唯一的梦想是当个威风的女混混，叱咤天下，大家带着她，吃饭有人请，东西有人买，犯了事儿还能请她在警|察|局当副局长的叔叔帮忙摆平。
但好日子也就到今天为止了。
魏心的爸爸，华心娱乐的董事长，魏忠华发现自己女儿在短短数天内欠下百万赌账，一怒之下来了场大清扫。
混乱之后，魏心失去了一张无限刷的黑卡，换来了一份劳动人民光荣的工作。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大小姐要去给人当助理了。
一月四千，住员工宿舍，花完就等着饿死吧。
“就是这里，”秘书把魏心送到影视城的剧组，把行李给她，脸上挂着标准假笑：“祝你工作顺利。”
“等下等下，”魏心赶紧拦住他：“我就把我扔这儿啊？谁帮我拿行李？我一会儿进去该找谁儿啊？”
“魏小姐，没有人帮你拿行李，一会儿你进去找个人问问，说自己是尤鹤的助理，来报道，就会有人领你进去。”
“你开什么玩笑？这么重我根本拖不动，而且怎么说也该是他们出来接我吧。”
“不是玩笑，现在就是这个情况了，我要走了，您自己保重。”
秘书迅速地上车，魏心还没反应过来就吃了一嘴尾气，她气得要死，太阳像跟她作对一样，越来越热，防晒霜都烤化了，汗水顺着额头流下来，淌成一道道白条。
再这么下去该晒成斑马了，魏心无奈，只好拖着那只巨大的行李箱往建筑里走。
“诶诶，你谁啊，里面在拍摄，不能随便进。”一个路过的场务拦住了她。
“我是谁！瞎了你的眼！”魏心气得破口大骂：“老娘是魏心，魏忠华的宝、贝、女、儿！”
她说‘宝贝女儿’四个字的时候，面目狰狞，咬牙切齿，像是要把魏忠华这个人嚼碎了，场务压根不信她，二话不说把她轰出去了。
“出去出去，还魏忠华的女儿？我还是王中磊的儿子呢。”
说着就把大门阖上了，这是一座仿汉代宫殿的建筑，朴素的很，魏心扒在墙边站着，期望那一片窄窄的阴影能庇佑她。
可惜，人时运不济的时候喝水都能呛死。
太阳转啊转，阴影缩啊缩，最后整片地儿暴露在璀璨的阳光里。
魏心没带墨镜，快要瞎了，她心里的委屈有大海那么深，掏出手机就要跟爸爸打电话，女中豪杰就应该能屈能伸，战略性妥协没什么好丢脸的——她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免得比天高的自尊跑出来坏了事儿，但这通电话根本没打通——四个用户正忙之后，魏心终于知道了，臭老头把她拉进黑名单了！
汗水流进她的眼睛里，辣的疼，但愤怒支撑着她编辑完一整段文采斐然的骂语，发给魏忠华，我可去你妈吧！
魏心用力把手机扔了出去。
几分钟后，一个全副武装的扫地阿姨路过，发现地上有一台崭新的手机，阿姨心中一喜，刚想捡起来，就听到远处传来一声伴随着哭泣的怒吼。
“那是我的！”
一个眼眶通红的女孩儿像犀牛一样鲁莽地冲了过来，要是换个人，阿姨肯定要问你凭什么说这是你的呀，但这小姑娘是在哭的太惨了，眼也肿、嘴也肿、眼泪和汗水混作一团，整张脸脏兮兮的，像是丐帮转世。
阿姨赶紧把手机放回地上，迅速地溜了。
魏心捡到了手机，却发现屏幕碎成了蜘蛛网，什么都看不清，她心里涌起一股绝望，壮了她的胆儿，她脑海里浮现了雪姨的倩影，顿时有了范本，有模有样地砸起了门：
“开门！给我开门！老娘是魏心！给我开门！”
里面的拍摄组刚刚迎来一个悲剧高潮，忽听门外传来讨债般的叫声，跪在地上流泪的男演员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导演一摆手，烦道：“卡卡卡，外面怎么回事？”
一个年轻的执行导演极有眼色地溜了出去，把魏心带了进来。
“陈导，这小姑娘说她是魏忠华的女儿，过来当助理的。”
站在执行导演身边，面对一屋子陌生的面孔，下个月才成年的魏心居然没有感到害怕，她心里升腾起一股自强自立的坚强，用自己的小臂一抹脸，强装镇定：“我是魏心，你来给尤鹤当助理的。”
她不认识尤鹤，这种二三线，不知何时才能出头的小明星，魏心根本不屑去记。
“诶？”
殿内传出一个清亮的声音，紧接着走出一个束发、古风装扮的人，面白如玉，身量高挑，丹凤眼，不怒自威，悬胆鼻，儒雅清丽。
魏心瞬间被击中了，所有的坚强和勇气分崩离析，她骤然想起自己花了妆的脸、红肿的眼睛，还有裤子上的灰，自惭形秽地恨不得钻进地下。
她怎么能、怎么能在这么帅的人面前丢脸！
老天爷，我让死吧！
美人走到庭中，对导演说：“陈导，不好意思，这是魏总临时给我安排的助理，我事先没联系上她，给大家添麻烦了。”
大约是看在魏忠华的面子上，陈导很友好地接待了魏心。
“这么点小事不要紧的，”导演宽容地说：“魏小姐怎么搞成这副样子了？刘姐，带魏小姐去洗洗吧。”
魏心低着头，任由刘姐牵着她走，出于鸵鸟心理，她再不敢多看尤鹤一眼，但尤鹤清亮的中性嗓音却一直在脑内回放，她觉得脸好烫，像要烧起来了。
魏心洗到一半的时候，尤鹤的宣传经纪人李希进来了，她是个二十五岁的姑娘，在华心工作三年多了，但见到华心的大小姐还是头一回。
“魏小姐，不好意思啊，我给你打电话一直没打通，本来应该出去接你的。”
要是换个时间，魏心怎么着都要骂她两句，但此刻，她刚经历了美颜暴击，心情愉快，人也变得和气不少。
“没事，”她擦了擦脸，想到外面太阳那么大，又忍不住矫情起来：“你有防晒吗？”
“有的有的。”防晒是天天在外面跑的宣传经纪人常备之物。
李希的防晒是安耐晒，魏心用惯了CPB，这会儿有点嫌弃，但是一想到这小姑娘是尤鹤的经纪人，竟罕见地自我反省起来。
平静，魏心，你是来锻炼的，不要嫌东嫌西。
等她准备好出去，尤鹤已经下戏了，她今天的戏份少，到中午就结束了，喝了两口冰水，就在妆发的帮助下脱掉了袍子。
魏心一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她白色里衣下的胸部。
是女的？
她一下愣住了。
“喂，我问你，尤鹤是女的？”
李希以为她在开玩笑，接到：“鹤姐男装很帅吧，可惜男装戏明天就要结束了，不过鹤姐女装也很好看的，对了，你之前看过定妆照吗？”
蝉鸣扰人，尘土被烤得趴在地上，空气微微扭动，魏心心脏砰砰跳，几乎在一秒之内被掰弯了。
这么好看的人，有胸竟然更好看了。
“我问你，尤鹤是同性恋吗？”
李希瞬间瞪大眼，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恨不得要跳起来捂住魏心那张口无遮拦的嘴。
“你你你你你小声一点！”
好歹也是娱乐公司未来的继承人，魏心深谙不否认即确认的规则，她拍了拍李希的肩膀，给了对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然后心情舒畅地向尤鹤走去。
3.
化妆间内只有两台大功率的落地电风扇，整个棚子里又闷又热。
“来了？”发型师正在拆尤鹤的头发，假发片一取，黑色的长发就想瀑布一样流泻至肩头，尤鹤的微笑通过化妆镜传递给魏心，后者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是魏心吧？幸苦你了，这么大热天跑过来。”
“不辛苦不辛苦，”魏心说着，自发坐到了尤鹤旁边的位置上，没有看到其他人古怪的眼神，嘴上客气：“我第一次工作，有什么做不好的，还要你见谅。”
“没事的，不会让你太辛苦。”
如果爱意能化作实体，魏心已经被粉色泡泡淹没了，‘不会让你辛苦的’，听听，魏忠华你听听。
“没关系，我不怕吃苦。”她违心地说。
尤鹤又笑了笑，看上去和气又漂亮，让人难以不心生喜爱。
这时候，这部剧的女主觉也下戏回来了，走在前面的助理一眼就看到了魏心的背影，嚷嚷起来：“谁啊？怎么坐在洪姐的位置上？”
魏心继续有说有笑，像是没听到——她其实听到了，但不相信会有人敢这么跟自己说话，所以下意识就排除了在叫自己的可能性。
但是尤鹤却停住了话头，轻声说：“魏心你起来一下吧，这是洪老师的位置。”
身边的人都沉默了下来，魏心神经再大条也意识到了不对。
她站起来，做出一副混混表情扭过头，恰好跟进棚子的洪蔓撞上眼神。
洪蔓以前在一个酒会上见过魏心，不过不是一个公司的，所以也没有正式交谈过。
“诶？怎么我进来了大家都不说话了？”洪蔓笑着说。
魏心眯了眯眼，指了指椅子，说话嘴里像含着东西：“这位子是你的专座吗？”她语气冲，洪蔓听了有点不高兴，但还是和气地解释：
“什么专座呀，我只是习惯坐那里了，她们瞎叫的。”
这是假话，且不说这把椅子是她专门运进组的——据说是哪位日本设计师特地为她定制的，契合她的骨骼——光是这椅子的外形就和其他椅子差距巨大。
“那就好。”
魏心高傲地嗯了一声，二话不说扭头又坐下了，这下子洪蔓的假笑也挂不住了——这也太不给她面子了。
这时，尤鹤站了起来，她对化妆师说：“你去帮洪老师吧，妆我回去自己卸就好了。”然后又转头对魏心说：“走了，回酒店吧。”
魏心跟着站了起来，椅子被重新空了出来，洪蔓却一点儿也不想坐了。
尤鹤借着魏心给洪蔓吃了个瘪，又主动给台阶下，立了威，还做了好人，洪蔓的助理气不过，想出声叫嚷，被她拦下了，她还不想跟华心树敌。
尤鹤、李希、魏心三人上了剧组安排的小面包车，回到了影视基地附近的一所酒店里，影视基地常年爆满，酒店的住客也络绎不绝，魏心原以为老爹最起码不会在住宿上克扣她，没想到只给安排了一个单人间。
“你确定吗？魏心，尾号1769，魏心。”
前台小姐在她的眼神逼迫下，不得已又查了一遍，为难道：“确实是单人间。”
“开什么玩笑……”魏心瞪大了眼，她一辈子没住过总统套房以外的房间，单人间？那跟个厕所有什么区别？
“怎么了？”尤鹤见她迟迟没拿到房卡，过来问问。
魏心一下子有了倾诉委屈的对象，泫然欲泣：“臭老爸，他给我定的是单人间……呜。”
尤鹤不懂她什么意思，她第一反应是这小姑娘一个人住怕，但随后魏心的话就令她很无语了。
“单人间怎么住人啊？家里保姆都住的比我好……”
要不是她语气里的嫌弃太过明显，尤鹤绝对想不到她是不满房间的规格。尤鹤今年二十七岁，从龙套演员做起，坚持不懈地苦熬七年才终于混到二线位置，以前跟剧组的时候，大通铺都住过，根本不理解主单人间有什么好委屈的。
何况身份只是助理。
但她不肯能直说，而是用过人的演技表达了自己的感同身受：“肯定是哪里搞错了，要不我给你重新定一间，小姐，请问还有套房吗？”
“没有了，最近能空出来的都在一个月后。”
“啊……”魏心扁了扁嘴，可怜巴巴地看着魏心。
尤鹤努力平复心情，大度地说：“那要不你跟我住一间，我是套房。”她深知做好事要做到底，不然受助者不光不会记住恩情，反而会投射抱怨。
“真的吗？太好了！谢谢！”魏心高兴地大叫：“我住外间就好。”
套房在二十二楼，虽然是套房，但由于房源紧、尤鹤咖位又不够大，所以分到的一间采光和面积都不够好。
魏心住过无数套房，难免也瞧不上这一间，她尽力收起失望，假装很兴奋，但演技实在拙劣，连李希都能一眼看穿。
不过她们都没有作声，等大小姐自行调节。
魏心把行李往墙角一推，瘫在了沙发上：“咱们一会儿吃什么呀？这里有没有什么特色菜？”
“我们一般就定酒店套餐。”
“啊？那有什么好吃的，要不出去吃吧，”魏心一挥手：“我请客，你们定地方。”
吃酒店套餐就是为了省时间好背剧本，跟钱没有关系。尤鹤心里越发觉得答应魏总的要求是个错误。几天前，她在剧组接到魏总电话，对方说希望把女儿送过来锻炼几个月，只跟到这部剧杀青，作为交换，魏总说会帮她在电影《无敌》中留一个戏份不少的角色。
演电影是尤鹤的梦想，她一路走来不容易，千辛万苦签了华心，却一直不受重视，所以这个机会一定要把握好。
魏心来之前，她就叫李希跟华心同事问了一圈，知道她是个大龄叛逆少女，心里也有了万事顺着她的准备，但还是太天真了，顺着她在某种程度上意味着牺牲自己。
尤鹤可以牺牲别的，但她不能拿演戏开玩笑。
“还是在酒店吃吧，省时间。”
“吃个饭能用多少时间？去嘛，都说了我请客。”
富二代跋扈、罔顾人意的口气令尤鹤很不满，她忍不住刺道：“你有钱吗？我还以为魏总把你的信用卡停了。”
这句话提醒了魏心自己的处境，她没想为何尤鹤会知道信用卡的事，只顾悲伤了。
酒店的饭菜一般，魏心食不下咽，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
“我出去走走。”
“你就吃这么点啊？”李希问道：“晚上会饿的。”
“别管我。”说着就开门出去了。
李希看向尤鹤，不知如何是好，后者却不以为意，道：“让她去吧，你一会儿陪我对台词。”
魏心漫无目的，在电梯的指示牌上看到了一楼有咖啡厅和自助餐吧，她顿时来了兴趣，连价格也不看，踩着风火轮一般冲了进去。
按她以往的尿性，吃饭就是享受的，想吃什么点什么，这次她稍有收敛，知道自己财力有限，所以她只点了十几个菜。
这里的餐厅都是招待明星的，价格很贵，但魏心对钱没有概念，她只知道自己工资很少，却打心底里认为自己老爸不至于克扣伙食费。
两个小时后，正在陪尤鹤对台词的李希接到了电话。
“怎么了？”尤鹤问。
“鹤姐，一楼西餐厅说魏小姐吃霸王餐……”李希干巴巴地复述。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