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浮华》柒若生

168、宫变

　　如果刘氏真的在为江山社稷着想的话，皇帝倒是可以安心养病的。

　　不过这个荒唐的念头在沈念曦到皇上寝宫后顷刻便烟消云散了，刘氏韬光养晦隐忍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可以报仇雪恨的时机，早就按捺不住喷涌而出的恨意了。

　　禁军已将皇帝所在的勤政殿里三层外三层的把守起来，皇帝身边的杨大总管看到沈念曦姗姗来迟，神色如常上前请安，“给梁王妃请安，皇上病危，各宗亲内眷都到了，王妃也快请进去吧。”

　　沈念曦点头，听话又坦然的走向那扇紧闭的殿门，走向那个为她精心准备的陷阱。

　　殿内烛火飘忽不定，刘氏气势威严的坐在龙椅上，周遭没有一个多余的人。

　　殿门在沈念曦进来后随即关闭，空旷的大殿里短暂的声响过后重新陷入寂静，静谧的殿宇里似乎就只剩下了她们二人在无声对峙。

　　刘氏静静望着泰然自若的沈念曦没有说话。

　　沈念曦见她不开口，自己也不先开口，殿内再次陷入死寂。

　　“你倒是沉得住气，居然敢一个人来。”刘氏终是没了耐心，不是说养了很多暗卫吗？这会儿都死绝了不成？

　　“那不然呢，禁军如今听你调令，我就是想带人来也不能啊。”沈念曦吸了口气，看着殿中普通的铜香炉里升起的袅袅青烟，语气平淡:“况且太子妃在你们手里，我不来你也不会安心的吧。”

　　太后轻蔑笑了笑，已经干枯如树皮的手抚摸着身下的龙椅，一下重似一下，“那你知道哀家传你来做什么吗？”

　　“当然是为皇上侍疾了。”沈念曦言简意赅。

　　刘太后仍旧笑着，看起来和从前那副和蔼可亲的样子没什么差别，“皇帝就在里面，哀家要你去向他讨一样东西，若得了，哀家就饶你姐姐一命，否则，你们都要给皇帝陪葬。”

　　沈念曦没再说话，稍一抬衣袖便从中飞出四五根银针射向龙椅上的太后，只可惜瞬间出现的四五个暗卫很利落的打掉了沈念曦这点小算计。

　　帷帐后的男人再也忍不住冲出来，正是甲胄齐全的刘禁卫军统领，他气势汹汹持剑上前，“太后娘娘，何必跟她废话，此妇人居心叵测，心狠手辣，歹毒异常，何不杀之以除后患!”

　　刘氏没说话，只让一个暗卫将案上的托盘送到沈念曦面前，嗓音淡淡:“哀家的好皇儿将玉玺藏起来了，你若能找到玉玺，哀家定是要好好谢你的。”

　　暗卫送来的托盘上呈放着锦布，上面密密麻麻写着：朕即位以来，所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朕登基三十一载，常觉不安，忧思惊惧，因得位不正，弑父杀弟，谋夺皇位，罪实在朕，痛心切齿，其何以堪……

　　这是一份罪己诏。

　　沈念曦收回目光看向座上的女人，有些疑惑，“时至今日你还是不知道那份遗诏的内容吗？”

　　刘氏原本沉静如古井的面容有了些许动摇，她狠厉的目光看向下方孤立无援的女子，“不重要了，你现在只需办好哀家让你做的事，其余的，不用你管。”

　　沈念曦进来和刘氏掰扯这么久又没有什么耐心了，她此刻除了疲惫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所以她从袖子里面将拓印的遗诏扔到托盘上时又将殿里的人吓了一跳，他们还以为她又扔了什么暗器出来。

　　自从遗诏落到皇帝手里，刘氏就已经心死了，那些事是真是假她已然不在意，她现在就是要让所有人都去死!

　　什么皇位、权势、家国、百姓……

　　她统统都不在乎了，最好全都覆灭在这一夜!全都去给她的孩儿陪葬！

　　可现在事实真相就在眼前，刘氏却还是无法忽视。

　　她保持着冷静将那块白色的锦布拿起来，一字一句生怕哪句看错了。

　　直到看见皇四子晋亲王铭必能克承大统一行字时再也忍不住暴怒……

　　“不……不可能!我儿子明明才是皇帝!这是假的!这是假的!”刘氏仿佛看到了什么刺眼睛的东西，猛地从龙椅上站起身，愤怒指着下方依旧面不改色的女人气急败坏道:“你这个贱人，都要死了还这么不安分!你休想蒙骗哀家，刘统领!把这个贱人押到祁铭面前去!”

　　“这么多年了，你对这些当真全然不知吗？”沈念曦在男人上前时后退一步，紧紧盯着刘氏冷冷道:“当年之事不过是沈顾两家为了保全家族权势在故布疑阵罢了，圣上宽宏大量不再追究已是天恩，你又何必再自欺欺人呢？”

　　当年齐王祁锐确实是立储人选里希望最大的那一个，先皇喜爱非常又有功绩傍身，那叫一个炙手可热，彼时朝堂大半都已默默站在了齐王的身后，可谁知道天意难测，先皇竟然会立晋王祁铭为帝，偏不巧齐王还英年早逝了，沈、顾两家都是板上钉钉的齐王党，当年可没少与晋王做对，若他们不那样做，等晋王登基事后清算，绝不会放过沈顾两家，沈念曦此刻也就不会站在这里和刘氏争论了。

　　“你胡说!你知道什么!小贱人!刘统领还不快把她押进去!”刘氏终于压制不住心头的怒火，“你敢假造圣旨!你死定了!贱人!”

　　就算是祁铭即位又怎么样?!她儿子的死难道就和这些人没关系吗？!

　　他们依旧该死!都该死!

　　该说的都说了，沈念曦还是被押着进到了皇帝寝宫，皇上比上回她来侍疾时还要消瘦，那双高深莫测的眼里此刻只剩下死气，身体一动不动歪在靠枕里，像是被抽干了水分的枯木。

　　刘统领粗鲁的把沈念曦推到床前，冲着皇帝扬起下巴，语气桀骜:“不想你的好儿子和儿媳全都死无全尸，就快把玉玺交出来!”

　　祁铭曾经那么宠爱怡妃，已到了如珠似宝的地步，眼下怡妃唯一的孩子还有太子都危在旦夕，狗皇帝要是再不妥协，他就要他一无所有!

　　沈念曦全程沉默，尽职尽责的当着被要挟的无辜又脆弱的人质。

　　龙床上的祁铭勉强打起精神看了一眼跪在地上沉默寡言的沈念曦，又看了看刘统领，咳嗽了好几声才状似无奈妥协道:“朕可以答应你们，不过朕要自己去取，否则，你们就是屠杀尽皇室中人，也休想成事，永远都是犯上作乱的谋逆罪臣!”

　　刘氏收拾好心绪才进来，又恢复了那副平静如水的模样，她看着龙床上的祁铭就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好啊，反正现在宫中情势已被哀家掌握，禁军都听刘家指挥，你身边能用的人都死了，哀家倒想知道你还能耍出什么花样。”

　　沈念曦现在是真的猜不透太后闹成这样到底在图什么了。

　　祁渊和皇上是一条心，早就已经暴露了潜藏的身份，并且还屡屡对刘家不利，早已与太后一党面和心不和，根本就不再是一个合格的傀儡。

　　虽然从前贤贵妃母子依附过太后，可赵王一干人等覆灭后太后和刘家也没再接触旁人，难不成他们真的想要继续扶持有叛逆之心的祁渊上位？

　　不过很快她就想明白了，不是太子，不是祁渊，那越王的小世子不就是最好的人选吗？

　　怪不得当初看起来淡泊名利的丽妃会做出那样的事来，只不过丽妃想的是自己的儿子登基，孙子成为太子。

　　而太后和刘家打算的却是越王战死沙场，太子和梁王也会在筹集粮草、征调兵士的过程中遇刺身亡，如此一来皇室中便只有越王的小世子能够名正言顺的承继大统了。

　　哇，真是好大的一盘棋。
　　算盘珠子打得真响。

　　皇上被一群人浩浩荡荡押着的离开后沈念曦被软禁在了寝殿内，她在这场逼宫的戏码里作用其实不大，太后把她扯进来纯属私人恩怨，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所以沈念曦毫无疑问被太后丢下了，准备事成后再来处置。

　　要不是虚弱的皇帝方才开口留人，她现在已经身首异处了，多亏皇上还肯救她一命。

　　蔺晨他们被杨大总管引进来的时候被五花大绑的沈念曦靠在榻上都快睡着了，蔺晨两三下除去了她身上的绳索，急忙屈膝行礼:“王妃恕罪，属下来迟了。”

　　“不迟不迟。”沈念曦站起身活动了下酸软发麻的身体，还是有些不放心的问道:“太子妃那儿怎么样了？”

　　蔺晨沉声回话:“太后事先派人围了东宫，意欲活捉太子妃，好在叶风大人率东宫护卫死守不出，在属下等前去支援后已经顺利脱身，这会儿太子妃已经带人前往玉雪殿，拿到了玉玺。”

　　别说太后没想到，就连沈念曦也没想到皇上竟然真的把那么重要的东西放在了怡妃娘娘的宫殿里。

　　还真是……痴心不改哈……

　　“姐姐无事就好。”沈念曦舒了口气，接过蔺晨递过来的鞭子往外走去，“走吧，天快亮了，这一切也该结束了。”

　　沈念曦带着一众人赶到的时候御花园那块空地上已经是人满为患、剑拔弩张了。

　　他们还没到玉雪殿皇上就已成功被东宫护卫救下，此刻沈念昀带着人正在与太后和刘统领率领的少部分禁军对峙。

　　其余的禁军在看到太子妃安然无恙后顺利对接上了暗号，顺势向皇帝、太子妃这边倒戈，或者说他们从来就没有背叛过，在沈念曦的人也加入之后，局面便再清楚不过了。

　　刘氏望着对面乌压压的人影和闪烁的火光，笑得凄凉:“看来，还是你们赢了。”

　　“太后，您说什么呢!咱们现在该怎么办，您倒是拿个主意啊!”刘统领对此时局势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明明禁军早已在他刘家控制之下，为什么才这一会儿就反水了这么多人!他和太后明明才是掌控局面那个!

　　刘氏面无表情看了一眼身侧面露惊恐的男人，连拿着剑的手都在颤抖，若是她的锐儿还在，绝不会这般无能窝囊!

　　她抖了抖宽大的袖袍，连头上的宝石流苏都未曾乱过半分，刘氏淡定开口:“刘家意图谋反，扣押皇室宗亲，煽动禁军作乱，挟持哀家欲对皇上不利，事到如今哀家也救不了你了，你还是束手就擒吧。”

　　刘统领听到这话恍如晴天霹雳，他不可置信看向身侧的老女人，气急败坏道:“太后，你是糊涂了吗？！你胡说!明明是你……”

　　愤怒的男人话还没说完，就被血淋淋的叶风一石子弹在太阳穴上，瞬间晕死过去了。

　　他制作精良的盔甲砸在地上时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太后冷眼旁观，不再言语，开始扮演起了无辜的受害者。

　　这场闹剧最终以皇帝力竭晕倒而被迫结束了。

　　太子妃临危不乱，重新掌控了宫中局面，刘统领等执迷不悟的叛军被活捉下狱等待审查，太后刘氏被送回寿康宫严加看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