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深情》兰叶多焦

25、第 25 章

　　伤口已经被生理盐水冲洗干净，没了血水的遮掩，森然露在外面的骨肉，更能感受到痛意。
　　姚远低头看了眼自己多灾多难的手，白色的纱布已经一层层将伤口覆盖住。

　　“我明天还有工作。”姚远看着守在伤口处理室外面的那名中年男子，觉得有些心累：“能让我先走么？”

　　“等会儿会有人来见您。”那名中年男子脸上带着客气的笑意，气质儒雅，语气温和：“请您再等等。”他不动声色的传达了近乎强硬的指令。

　　姚远无可奈何地再一次坐了回去。
　　他和易幼清最后没有等来搜救人员，等来的是这名中年男子。看起来也是个正经人，送他们进的还是市里最好的医院。
　　不管怎么说，豪门恩怨多，姚远是不准备久留了。

　　姚远静静等了一会儿，手机早就被蒋安摸走了，一时间也搞不清楚外面是什么情况。

　　又等了一会儿，门外传来一阵低声的交谈。
　　姚远站起身来，走进来一个文质彬彬的男人，头发梳得很整齐，唇角有些细纹，但一看就是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上许多的人。

　　他挥了挥手，示意姚远坐下。
　　易幼清的父亲，对方没有表明身份，姚远却从第一眼看见他时就在心中有了定论。那种血脉里带来的感觉很分明。

　　“你是姚远？”他开口道，声音冷静沉稳。

　　“是。”

　　“小清的事，还是谢谢你了。”
　　他脸上带点笑意，目光深沉，姚远一时间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姚远点了点头,开口问道：“易幼清怎么样了？”

　　“受了点伤...”他微微沉吟。随即松开眉头，明明是他自己的儿子，却像是开解姚远一样：“不过不要紧，不必太担心。”

　　“那就好。”姚远不知道再接什么，他其实挺反感易天这种谈话方式的。摆明了想问点什么，却又是一副试探的模样。但他不提，姚远也没蠢到自己撞上枪口去主动交待。

　　“我记得你是辰星的艺人？”易天问道，眼角的细纹微微扬起：“现在吃这碗饭的小孩越来越多，总是比以前艰难些。”

　　“等今年年底合约到期了，就打算回去换个行业了。”姚远说的是事实，并且他知道这种人家最担心什么。他摆明了要闭嘴，人家也未必信得过他。

　　“那也不错，你还年轻，将来做什么不能成。”易天表现得很是体贴，他微微颔首：“现在年轻人都想着一夜成名的事，哪这么容易。反倒是那些脚踏实地创业的，很少。”

　　他作出长辈的姿态来，显得和蔼可亲。
　　甚至于姚远这个常年跟在姚沧海屁股后头收拾烂摊子的人恍惚间都要从他身上感受出点父爱来。

　　两人均沉默了会儿，最终还是易天继续开口：“我这个儿子，从大学起就很少回家了。”
　　他像是想起些什么，叹了口气。

　　两个孩子，他也想过一碗水端平。但奈何易幼清对于公司那些事根本就不上心。易幼清从小就是表面上从不顶撞，骨子里却犟得要命的人。说了几次，也就随他去了，总归就当易家养个废物。

　　小儿子很得他心，这些年没有过忤逆。在事业上的野心，决断力一向让他很欣赏。
　　这才是他易天的儿子。
　　两兄弟底下那些小动作，比起易幼清，易煜明也懂分寸多了。看着那些被报社杂志评论成纨绔的富家子弟，易煜明的存在让他大松一口气，脸上有光极了。

　　可他，说什么都没想到，白韵水那个女人竟在三十年前就已经狠狠地摆了他一道。易煜明根本就不是他儿子，而他真正的儿子，竟然是那个甚至于初中都没有毕业的民工。

　　从事情发生后，他就没有去看过易煜明。他养了三十年，辛辛苦苦教导栽培的，竟然是白韵水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一个孩子。
　　一朝心血都白费就是这样的滋味。

　　好歹养了三十年，要说感情，怎么会没有。但那点稀薄的感情怎么抵得过他胸中那口恨意，他这样被耍了三十年。

　　三十年里白韵水凭着这件事从他那里要走了多少股份。
　　他就像被人打了一棒，却连叫痛都只能忍下去。
　　这些年他被人摆过多少道，都忍过去了。没有一次像这次这样憋屈。要不是白韵水现在还算跟他在一条船上，他甚至怀疑蒋安是不是白韵水特意在这个时候安排的来折腾他的。

　　“易先生？”姚远轻声提醒道，对面的人显然有点走神了。姚远无视了对方眼底那一丝狠戾，委婉道：“我该回去了，明天得回剧组。”

　　“手都伤成这样了，不休息几天？”易天收回思绪，笑着示意方才那个中年男子递来一张支票：“多亏你了。”

　　姚远愣了下，上头几个零搞得他有些头昏脑胀。

　　“易先...易幼清给过我钱了。”姚远客客气气地推拒道。

　　“他哪里来的钱？”易天笑了笑：“你们父子回去好好生活，这点钱就当是我的谢意了，你不收，我怎么好意思？”

　　姚远收下了，易天把他调查地仔仔细细，连底儿都没漏。

　　走的时候他犹豫了下，回头见易天已经敛去脸上那点笑意。最终还是将去看望易幼清那点想法烂在肚子里。

　　拿了钱，把合约解了，带着姚沧海闭上嘴好好过日子，这一切就这么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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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来电话了？”

　　易天瞥了眼手机，不耐烦地接了过来。

　　白韵水没有多话，只是在那头淡淡问道：“找到我儿子了？”

　　易天没接话：“那两人个人呢？你带到哪去了？”他压下火气：“这个节骨眼你还想弄出点什么事来？”

　　“冲我发什么火啊？”白韵水的声音带着点笑意：“我倒没想弄出点什么事来,你儿子和你情人把基金会的账目交给记者了。”

　　易天愣住了，他当年那个错误，就像刻在他骨头上的诅咒，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被人挑出来，扒开骨血露在他面前。

　　他根本不打算认下蒋安，也不能认下蒋安。

　　“白韵水，你觉得这件事捅出去你能有什么好处。”他深吸一口气：“你现在还是我老婆，你就算不为你自己想。小清呢？什么都不给他留？”

　　“你还有脸说那个蠢货！”白韵水狠狠地瞪了一眼站在她一旁的江成：“他还蠢到找人帮你那个私生子脱身呢！”

　　江成垂着手低头站在仓库里，听着白韵水骤然拔高的声调。
　　他的右脸还肿着，带着指甲划过的痕迹。

　　易天顿了顿：“哪个记者？”
　　白韵水在那边说了个名字。他使了个眼色，那名中年男子很快就点儿点头走了出去。

　　“给他们点钱，让他们走吧。”他用一种商量的口气询问道。

　　“走？”白韵水冷笑道：“当初我就该掐死他。”
　　她看了眼正瞪着她，往外吐血沫的蒋安。

　　“你不想见见你儿子吗？”白韵水收回目光，询问道。

　　易天分明感受到自己胸口那团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热意，他强压着怒意：“你何必这样子。现在小清还在医院，你不来看他就算了，还要折腾出点什么事来？”

　　“你很恨我吗？”白韵水挂了电话：“可惜你亲生父亲连看都不愿意看你一眼。”

　　“我不应该恨你吗？”蒋安那张脸上都是血水：“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他惨然一笑：“小学的时候，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我养父母有了弟弟，再也不管我了。整个冬天，我手上烂着口子，在垃圾堆里捡破烂，就想买双暖和点的鞋...我好不容易有了钱，去柜台，他们说我是贼，是偷儿...”他蜷缩着食指,低声呜咽着：“拿门夹我的手指...”

　　“好不容易熬到做工，想要点钱就这么难...天多热...我晒脱了一层皮，连水都没怎么喝，中暑了几乎要死在那边，为了省点钱，没去医院。被人送去医院后，告诉我工钱全抵药费了。你说我怎么甘心...我辛辛苦苦要点钱，反倒被人弄成这样...”

　　“我不该恨你吗？我过成这样，不都是拜你所赐？”他凄惨地笑着：“如果不知道，我一辈子都像蝼蚁一样也没关系。可我知道了,你让我怎么甘心。明明我也可以活得光鲜亮丽，明明那就该是我的生活。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这样？”

　　白韵水冷冷地看着他倒在地上呜咽，一旁的女人已经双目失神，坐在那边喃喃道：“连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

　　白韵水看着那个痛哭流涕的男人，心里却硬得像块石头：“那不是你的生活，你和你的母亲一样，都喜欢把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看作是自己的。”
　　“你恨我？可你知道,你被抱到我面前，逼着要我认下你的时候，我有多恨！”

　　“所以呢？”蒋安瞪着眼前妆容精致的女人：“你就那么随意地调换了我的人生！”

　　“我有我的报应。”白韵水淡淡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她直起身，向外走去，蒋安听见她那点疲惫的声音传来：“处理掉。”

　　他挣扎起来，却被那几个人狠狠按住。
　　往事如走马灯一般从他眼前飘过，他不知道上天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他。就算他的出生是个错误，为什么要在这人世间受尽委屈和折磨。

　　没有人爱他，所有人弃他如敝履。当他以为终于找寻到亲生父母时，他们却像那些人一样嫌弃他。他艰辛而又挣扎地活着，有些人却轻轻松松享有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你在干什么？！！”白韵水的声音再一次尖锐地冲击着他的脑海。

　　“妈...”
　　他看见那个他浏览了无数次网页记住的男人，从那辆黑色的轿车上下来。那个贼，那个小偷。

　　“放了她们吧。”

　　“你怎么会来这儿？”白韵水扫了眼易煜明，见他动作幅度不大，稍稍松了口气。她一扫江成，后者瑟缩了一下：“又是你？”

　　江成的脸还肿着，站在她十米开外，不敢看她。

　　“你们一个两个，都来找我不痛快！”

　　易煜明忍着疼，往前走了几步。却见一直蹲在角落那喃喃自语的那个女人骤然间眼睛里充满了喜悦，她欣喜地站起来，伸出手去碰易煜明：“煜明，我的好孩子。”

　　蒋安看着她一改往日的模样，整着自己脏乱的头发。苦涩地笑了，那一瞬间，他终于放弃了。
　　他没有母亲，也没有父亲。
　　从来都没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