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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不怕她(已重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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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绪在院子外面站了很久,再没见那个像小仙子一样的少女出来,她想,她肯定是被自己吓坏,躲进了屋子里,不敢再出来。
关绪不免暗叹一声,心里有一丝遗憾。
倒不是对那女孩又什么非分之想——毕竟她看起来才十八岁的样子,正是青春年少的时候,而且那么干净的孩子,让人觉得对她生出哪怕一丁点的龌龊念头都是罪大恶极的亵.渎。
这么一个漂亮孩子,亭亭玉立,只那样站着就已经足够赏心悦目。
关绪不知道,那个提着裙子跑进房子里藏起来的漂亮少女,现在也正从门缝里偷偷地看她。
关绪以为自己的举动吓坏了蒋轻棠,其实是她见到了关绪,又羞又喜,一时间失了方寸,只好快快地逃走,不愿在让关绪看到自己的狼狈。
蒋轻棠趴着门缝,从缝隙里偷看关绪,虽然距离稍远,关绪的面容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可蒋轻棠看得专注入神,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生怕一眨眼,关绪就没了,再也找不着。
一样的。
蒋轻棠的目光像是黏在了关绪身上一样,贪婪地逡巡,和自己记忆里的那个人对比。
还和从前一样。
她这么多年容颜一直没变,连笑起来的温柔神态都别无二致,除了身上愈发沉稳冷静的气质,让人安心。
蒋轻棠脸上的热度从见到关绪的第一眼开始就一直没有退下去过,现在躲在屋里偷看,反而愈发烫,她的脸红扑扑的,仿佛头顶都在冒着热气,心跳的速度也很快,撞得胸.口都开始发疼。
这样陌生的羞怯与喜悦让她激动得无法自已,只好攥紧脖子上的吊坠,企图能缓和一点心中的紧张。
“小哑巴!小哑巴你在哪?”楼上女人的催促声又传来,已经带上了怒气,“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呢?叫你上楼听见没有?你现在好大的胆子,越来越不听大人话了,等我回头告诉夫人,看她怎么收拾你!”
那女人越说越生气,不知摔了什么东西,哐当一声,蒋轻棠只觉得头顶的天花板都簌簌抖了一下,吓得她也浑身一激灵。
可门外,关绪就站在那里,蒋轻棠舍不得走。
她怕这次走了,不知道还要等到哪年哪月,才能再见关绪一面。
只这次见面,自己就已经等了十几年。
太长了。
蒋轻棠想着,鼻子发酸,眼眶也有点湿。
也许……也许今天之后,就再也不会见到她了。
因为今天,是蒋轻棠的二十岁生日,今天的宴会,是她二十岁生日会。
说是生日会,所有人都心照不宣,这是相亲会。
过了今天,蒋轻棠很快就会嫁给一个也许根本没见过的男人。
蒋轻棠感觉自己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了咽喉,喘不上气来,只好把手心里攥着的吊坠贴在心口上,企图汲取一点点慰藉。
“死丫头你真是翅膀硬了啊?非要我下去抓你上来是不是?”女人那边真的传来了踩踏楼梯的响动,蒋轻棠不敢再拖,最后恋恋不舍看了关绪一眼,狠心转头,跑向楼梯口,上楼的时候擦了擦眼角,不让上面的女人发现自己的情绪异样。
在楼梯拐角遇到了气势汹汹的女人,一个中年女人。
她是从小照顾将轻棠起居的保姆,蒋家的人都叫她陈姨。
蒋轻棠上楼的去路被陈姨挡住,只好站在原地,低着头。
“哼,你还知道上楼啊?怎么不继续野在外面呢?干脆野死在外面好了,蒋家上下也不用养着你这个没用的废物,夫人恐怕梦里都得烧高香了。”陈姨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睨着将轻棠,鼻腔里发出轻嗤。
蒋轻棠揪紧了裙摆,仍低着头,没有动作。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滚上去!你好大的面子,夫人房里的几个化妆造型老师,现在全等着伺候你一个人呢,你还不知足,怎么,非得让人亲自请你上去呗?”
蒋轻棠缩了缩身子,从陈姨旁边的空隙钻上楼去。
二楼她自己的卧室里,果然有三个陌生女人在闲聊,房间里没有凳子,她们就毫无顾忌地坐在蒋轻棠的床上,蒋轻棠站在卧室门口,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倏尔展开,走进房间,对着占据她小床的三个女人躬了躬身。
三个女人对视一眼,又眼神轻蔑地看蒋轻棠,其中一个嘲讽道:“小哑巴,你好大的面子,夫人特意让我们仨来伺候你,她自己的妆发都还没做呢,就这你还得让我们三催四请的,怎么,这意思你比夫人还厉害呗?”
“李老师您别生气,她这不是来了么。”刚才还凶神恶煞的陈姨这会儿脸上堆满了笑容,态度是蒋轻棠从没见过的和蔼,“三位老师快请吧,别到时候耽误了夫人那边的事情就不好了,老师们说是不是?”
那三个女人思考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别因为和这个小哑巴叫板白白耽误了夫人的事,于是被称作李老师的女人冲蒋轻棠一努嘴,“坐到梳妆台前去吧。”
蒋轻棠乖乖走过去,坐下。
趾高气昂的女人们互相看了看,也都走到蒋轻棠身边,忙活起来。
毕竟今天是蒋轻棠的二十岁生日,老爷还想宴会上让蒋轻棠惊艳亮相,能攀个好亲家,听夫人说,要是什么罗家、郑家的少爷能看上这小哑巴,那蒋家从此平步青云,还怕将来津岭城里没有蒋家说话的份儿么?
所以今天对这小哑巴的妆发造型,半点都马虎不得。
蒋轻棠麻木地坐在梳妆台前,任由那几个人在她身上摆弄。
化妆师、造型师、服装师。
她们各司其职,手上拿着粉扑、梳子,或者用料考究、裁剪得体的礼裙,往蒋轻棠脸上身上比划。
蒋轻棠盯着镜子里披散着头发的自己看,目光是涣散的,眼里一点焦距都没有。她皮肤莹润白净,五官精致,只因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了无生机,不像活人,倒像是一尊雕像。
刚才在关绪面前的灵动,早已消失不见了。
蒋家近年才在津岭站稳脚跟,急需一个在津岭城里说的上话的家族做亲家,刚好蒋轻棠出身不好,又是个哑巴,最关键是出水芙蓉似的好相貌,还不会反抗,用以联姻再合适不过。
蒋轻棠不是天生的哑巴。
她小时候也是个会说会笑,活泼可爱的小丫头。
只因她幼时父母就遭了难,那时她的年纪太小,亲眼目睹双亲亡故,受了刺激,从此以后就不会说话。
不仅如此,好像连脑子都开始逐渐迟钝,别人给她吃,她就吃,别人给她喝,她就喝。她住在离蒋家主宅很远的偏僻院子里,平常基本不出来,要是哪天照顾她的陈姨忘记给她送饭,她一整天不吃不喝也不会主动要。
在蒋家做事的仆佣私下里都说,家里的这位大小姐又哑又傻,要不是长得的确漂亮,哪会有好人家肯要她,他们说这,又叹气,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可惜偏偏是个哑巴,还是个傻子。
蒋家的人都管蒋轻棠叫“小哑巴”,时间久了,几乎想不起她的本名。
……
“李洁,你帮我看看,给这个小哑巴用哪款眼影合适?”化妆师手里夹着一支眼影刷,对着面前的几盘眼影犹疑不定,转头让造型师帮她拿主意。
造型师嘴里抿着一根U型夹,手上拿着细梳正挑着一缕蒋轻棠的长发准备造型,瞟了桌上的眼影盘一眼,不耐道:“随便,你对这个哑巴这么用心做什么?反正她傻了吧唧的,化成什么样也不知道,你把她化成天仙她也不会念你的好。”
化妆师一想也是,不再纠结,随便选了个基础款的眼影就往蒋轻棠的眼皮上招呼。
她的动作太粗鲁,刷毛不小心扫进蒋轻棠的眼睛里,蒋轻棠应激性地眨眨眼,手抬了抬,想揉眼睛,可是刚虚握成拳,还没抬起来,就又放回大腿上了,坐姿端正,只是眼睛闭了起来。
蒋轻棠知道,动一下,肯定又是一顿谩骂嘲讽,反正也不是要人命的事,忍一忍就过去了,何必平白讨人嫌。
化妆师即使不上心,上妆的时候也不得不感叹一句,这小哑巴的皮肤真是好得让人嫉妒,牛奶似的细腻光滑,嫩得能掐出水来,凑得这么近都几乎看不见毛孔。她从事这个行业十来年,从没遇到这么好的底子。
“李老师,张老师,你们快别忙活了!”这才刚开始给蒋轻棠化妆做头发,陈姨突然拧开了门冲了进来,急匆匆对正忙碌的三个女人道:“夫人正叫你们过去呢!”
“夫人?”化妆师立马把手中的刷子扔在桌上,“夫人叫我们什么事?”
“她屋里那几个人笨手笨脚,说没你们的手艺好,妆发不如你们弄得好看,现在正在发脾气呢!点名要几位老师过去帮她重新做妆发,老师们,你们看……”陈姨后面的话没说下去。
“那还用说,当然是先去帮夫人要紧。”叫李洁的造型师也放下了手上的梳子。
“就是就是,夫人平常怎么对我们的,难道我们几个心里还没数么?”
她们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闹哄哄的,纷纷放下手里的活,结队往夫人的住处去了,不消几分钟,蒋轻棠的房间便安静下来,只剩下满室狼藉,还有呆坐着的她自己。
蒋轻棠的眼影只化了一边,看上去脏兮兮的,头发上也还夹满了乱糟糟的卡子,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连她自己的呼吸声都很微弱。
她愣愣地挺直脊背,在化妆镜前坐了一刻钟,确认那些人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这才慢慢抬起手背,在自己的眼睛里揉了揉。
刚才那个化妆师把眼影粉末弄到了她的眼睛里,不舒服,揉了好几下,又眨了眨,确认粉末掉出来,这才感觉好受些。
亏的她凡事忍惯了,连粉尘进了眼睛也能忍这么久。
蒋轻棠对着镜子看了一会儿,又把自己头顶上乱七八糟的卡子拆了,头发梳顺,然后起身,去浴室洗脸。
她从没用过那些粉啊乳的,刚才她们在她脸上糊了好几层不知什么东西,她只觉又厚又闷,整张脸都透不过气来,心想反正她们去夫人那里起码就得大半天呢,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等她们想起来自己都不知什么时候了,先洗了再说。
大概她们看到自己把她们的“成果”毁坏了,又得一顿骂。
随便吧,哪天不这样。
现在蒋轻棠的心里只有关绪。
她洗干净脸赶紧跑出来,拉开窗户,探出半个身子使劲朝楼下张望,看刚才关绪站立的方向,眼睛瞪得大大的,然后逐渐浮现出失望的表情。
院子里空无一人。
关绪早就走了。
蒋轻棠不死心,又跑下楼去,在小院前前后后都找了一遍。
果然没有。
她的肩膀垮了,眸中的光彩也黯淡下去,拖着步子走回小楼前,坐在门槛上发呆。
她木木地低着头,揪脚边的一棵草梗,眼前看到的全都是关绪的脸。
关绪笑起来那么好看,轻声细语地让自己别怕,说她不是坏人,还问自己叫什么名字。
蒋轻棠抿着唇,嘴角悄然勾起一点,心里泛起一点丝甜。
关姐姐……笑起来还是和从前一样好看,声音也像从前那样好听。
那么好听,连说话都像唱歌似的。
她长得那么高,蒋轻棠小时候就仰望她,原以为长大了会和她一般高,结果今天才发现,仍然要仰望她。
那一双长腿,笔直又漂亮。
蒋轻棠脸微烫,怯怯地想,自己当然知道她是好人,怎么会怕她呢?从前不怕她,现在更不会怕她。只是一见着她,自己就欢喜得连手脚怎么放都不会了。
她是……全天下最好最好的人。
可是关绪大概早就不记得自己了。
也对,蒋轻棠自嘲地扯开嘴角,自己当年见到她的时候还不到她的大腿高,而现在,自己已经长成一个大人了。
足够嫁人的大人。
蒋轻棠苦闷起来,自己从前的承诺,也许永远也无法兑现。
反正关绪早就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