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遗愿之第二支香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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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ian贴心地又点燃了一支香烟换掉了港生手里即将燃烧殆尽的那支，做完这一切他又好整以暇地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依旧是板正的聆听者。
港生愣住了，半晌他才想起来抽了一口香烟来平静心神。他们都知道了，查到大哥并不奇怪，没有提他阿爸说明他们连自己阿爸去世的事情都知道了，但是连自己阿妈都查到了，这……为什么他们能查得那么清楚？本来他还有一丝侥幸，京生多少还有些自保的能力，可莲好，莲好可怎么办？
Julian见他先是眼皮眨也不眨，又眨得飞快，知道他在这场谈话中终于打算认真起来了。
“你们都知了，还要我讲点乜？只看你们一句话，是杀还是留。”尼古丁有时候是绝佳的安慰剂，港生在烟雾缭绕间逃避着对面的眼神。
“我羡慕他们啊，有你这么一个，肯为他们牺牲到这个份上的亲人。他们也很爱你吧？我羡慕你啊。我这个人冇感情，所以特别爱听别人的故事，万一你的故事打动了我，我真的放他们一马也说不定。”
港生从前听说人临死前会看到自己一生的走马灯，现在他被引得仿佛已经开始拨弄自己的走马灯了，那些往事，他以为自己淡忘了，现在又浓墨重彩地登场了，激得他只觉得自己胸中升腾起越来越多的情绪，直要将自己撑破。
“我大哥，其实只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来着，他对我一点也不好，我对他也不好。我阿妈，我都有十几年没见过她了，十几年……就这么多，我冇得故事。”
“照你这样讲，他们也不是亲密的人，值得你为他们做到这样吗？”
“我总归是要死了，他们还有活的希望。”
“你为什么十几年没见你阿妈？”
港生鼻子一酸，忍不住撇下嘴唇，接着本能地忍住眼泪。为什么十几年没见，这真是一个长长的故事，就算他真的要讲出来，他也不知道从哪开始讲，于是他依旧保持沉默。
“那你大哥呢？他怎么对你不好？”
港生捏住香烟，展开眉头，仿佛自己变作戏台上的宫主长平，向台下的观众如泣如诉地演着。
……
落花满天蔽月光，借一杯附荐凤台上。
……
偷偷看，偷偷望，佢带泪暗悲伤。
……*
“我阿妈是阿爸是小老婆来着，我大哥是阿爸大老婆的仔，他当然不喜欢我，只是我那时候不懂，还怨他连一颗弹珠都不肯让我玩，他说弹珠是给他亲弟弟留着……后来他出去念书，为了让我原谅他，要把整罐弹珠给我，只不过那时我根本不想理他……”
“是，他还有个亲弟弟，只是和他阿妈不走运死在.大.陆者，不然我跟我阿妈还进不了门……为什么不理他？因为他告密，说我阿妈出去做舞女，我阿爸才把我阿妈撵出去了，令我几岁就没得阿妈了……”港生开始耐心地解答观众的问题，“我当然恨他，我阿爸眼里只有他这个仔……”
……
递过金杯慢咽轻尝
将砒霜带泪放落葡萄上
……*
“那你不恨你阿妈吗？她十几年都没想着去看你。”
“我怎么恨，她只是一个女人，流离失所，我见她还活着，我都觉得上天待我不薄。我做人家仔，也就在报纸上登十几年的寻人启事，没给她端过一碗饭……”港生想起莲好那般年龄还得在夜总会唱歌糊口，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自己却鬼迷心窍去折辱她，心痛至极。又想起以后还是没法照顾她，任她跟着什么人漂泊不定，觉得心脏痛得要炸裂开。
“要是她过得很好，有了新家，却不去见你呢？”
港生苦笑一声，回答道：“那样最好了，她不应该再回来见我。”如果是小的时候，他一定会怨恨这样的莲好，可是等到他自己长大成人，他知道成人的世界有多不容易，何必回去从前的痛苦，快活一时便是一时了。
Julian自诩聪明，却也没猜到这个自称愚蠢的港生的回答。是了，自己大概真是没有感情，所以对别人给自己的感情锱铢必较，说到底也是因为得到太少才始终斤斤计较的可怜人。如果得到的足够多，何必去在意一丝感情的溜走。
“如果你阿妈又有了孩子，就是你…你弟弟了，你会肯为他多挨一刀吗？”Julian又开始了自己的计算。
……
佢话
有缘生死能相会
无情对面不相逢
……*
“你要问多少人？我一次都答你，我都愿意。我大哥将来的老婆，他的仔，我阿妈的仔，她老公，我都愿意。”港生又抽了几口香烟，他的心情变得出奇的平静。
“人你都没见过，就肯为他，为他这样？”
“那是对他们很重要的人，就是对我很重要的人。我冇乜本事，不能为他们做更多者……”港生吐出烟圈，想了想又说道：“那套公寓里有我存的钱……冇，冇野……”他本来想说帮忙把钱寄给京生，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果然总是在Julian面前犯蠢，还真的相信他了。不过Julian没再追问是什么意思，他问了新的问题。
“你还有遗憾吗？”
港生盯着他，仿佛Julian讲了一个惊世骇俗的笑话，既然都要杀掉自己，还来问遗憾，惺惺作态到极致了。于是接了句道：“你觉得自己是教父吗？我的朋友，我会开出让你无法拒绝的条件？”
不得不说，这样的港生，Julian很喜欢。他不但是个头脑灵活又沉稳的手下，还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会在夜总会和阿成他们喝酒打牌吹牛讲大话，被女朋友甩了耳光也会在自己面前酸溜溜地自嘲，还愿意在自己胃痛的时候端一杯热牛奶来。真是可惜，Julian心想。
“我确实喜欢别人把我当成救世主，我喜欢这种感觉，看你们斗不过我，不情不愿还得来求我。”Julian往后仰去，靠在椅背上说道。
“好啊，你是赢家，你是老板，我满足你。我不想我死了还是没名没姓，一个失枪的蠢差佬，一个为了钱死的人啊，怎么样，你要帮我登报纸洗刷我这个死差佬吗？”
“我没见过你当警察的样子，应该是个好警察。我好后悔没去过油麻地找你问路。”Julian没有接港生的话，反而正式地说了句好警察，这让港生内心又泛起波澜。
油麻地，全香港穷人最多的地方，唐楼拥挤，劏房丛生，Julian那样的人又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香烟已经抽完，港生不自在地扔在地上，拿不去力气去踩灭它。
……
今生不再贪花月情，天生宫花薄命
怕认怕认
寸心寸心碎尽已无余剩
更未许有余情
……*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遗愿之第二支香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