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邻郡主外史》倾虞白

5、第五章 温香玉劝学走偏锋，老夫人思女致移情

　　且说香玉带人奉上加了糯米圆子的银耳雪梨汤，老夫人一见了她进来，颇有些喜笑颜开的样子，很满意地道：“我想你不会这样懒，哪能让人喝上一天的梅汤？必是荆玉送错了。”——荆玉即是陈经家的，也是老夫人身边的老人儿了。
　　香玉一边将瓷盅奉与四位主子，一边福礼道：“不干陈嫂子的事。我原记着我告诉了喜茵了，却原来没有，不是喜茵来寻我，我还在那儿傻乐呵呢。”
　　老夫人听了便佯做生气的样子，板了脸道：“你小人家，怎么会这么没记性，必是你只贪玩儿，才记错了。”香玉忙喊冤枉，老夫人就复笑着问她刚刚在做什么，听她说做针线，就又问做的是什么，香玉一一地回了，老夫人听明白了就吩咐明天也要收拾箱笼。顺着又说府里做夏衣的事，娘们几个你一言我一语很是热闹。
　　等晚上于夫人回了自己的院子，便忍不住向定北伯徐沛道：“我看娘是真喜欢那个香玉，今儿一屋子的人在，她来了，娘便只对了她说话，竟连媛姐儿都靠后。这丫头好便罢了，别是有什么坏心，哄着娘呢。”
　　定北伯正在那儿正在那儿鼓捣茶叶，一边等于夫人收拾妥当踏实坐下后递了一盏过去，一边道：“我有些对不上，哪里又出来一个‘香玉’？”于夫人“哼”了一声，道：“才这四、五天的事你就不记得，不就是辛妈妈带进来的那一个？”
　　徐沛老神在在地道：“噢，那我似是知道了。值什么？她手上又不管衣物首饰，又不管私库财产，无非是哄哄老人家开心罢了，买丫头不就为了这个？”
　　于夫人听了暗自点了点头，偏又想起旁的，接着道：“你一说这个还有奇的呢。娘身边的几个大丫头，红玉小心谨慎，紫玉老实稳重，蓝玉固执木讷，就连着几个老妈妈也是稳重严谨的样子，没有很跳脱的，可偏这香玉，很是伶牙俐齿，活泼欢喜的样子，不知怎么入了娘的眼了。”
　　徐沛益发不在意，闲闲道：“娘年级日大了，自然喜欢热闹，喜欢这些新鲜活泛的小丫头，漫说娘，你我不也是么？”
　　于夫人一下子秀目圆睁，气道：“原来伯爷喜欢新鲜活泛的小丫头？”还待要说些赌狠的话，偏又一时急气，只冷哼了一声就摔帘而去，徐沛一时手忙脚乱，一边紧撵着下榻，一边急道：“我说的是媛姐儿，媛姐儿诶！”

　　且说另一边，香玉自然不会知道为着她起了这样一场风波，第二日早起侍奉着老夫人用过早饭，便向园子里去了。
　　说是园子，其实小得很，里面单住了徐鸳一个。另有一小小的书房，媛姐儿平日里读书就在这里，请的是一位姓梁的先生。
　　这位梁先生老大的年纪了，每日吭哧吭哧地从外院赶到园子里，以往徐鸳一起读书的时候还好，自从徐鸳不在这里念书了，次次讲不到两刻钟，媛姐儿要么开始说闲话来打岔，要么就开始看园景，还不时呵呵地笑个不住。梁先生真可谓是苦不堪言。
　　香玉到的时候，媛姐儿已经在了，正在问“槲寄生是寄生到了哪里，为什么要骂它‘胡寄生’？”
　　香玉先是一乐，随即急忙忙收住，先郑重地给梁先生磕了头奉了茶，方在一旁坐下。梁先生被这么一岔，气也消了些，只得深吸一口气，继续讲课。媛姐儿眼珠子一转，又向香玉道：“香玉姐姐，你说‘胡寄生’为什么被这么叫啊？”
　　香玉自坐下就研磨铺纸，此时笔底不停，待写完了落后一个字，方起身先向梁先生行了一礼，才对媛姐儿行礼道：“奴婢也不知道。”说着又坐下拿起了笔，梁先生也不知是彻底没了脾气还是终于来了个略像样的学生宽慰了些，竟也未训教媛姐儿，只是拿起《幼学琼林》宣讲起来。
　　媛姐儿也不在意，又向窗外看去，还冷不防大声道：“云白姐姐，给小姑姑送点心吗？”“肖妈妈，您这是上哪儿去？”这么子闹了一会儿，竟也无人阻止，梁先生照样讲课，香玉照样疾书不停。
　　到底是小孩子，媛姐儿一会儿就忍不住道：“香玉姐姐，你怎不劝我读书？”香玉手下不停，片刻方起身，行礼道：“是，奴婢是想着，小姐不爱读书，奴婢劝住了这一时，顾不得哪一时。人若自己不求上进，纵使满腹经纶也不过空占了地方，又何必苦读。”媛姐儿听得一愣一愣地，随即气哼哼道：“姐姐你知道就好。”
　　梁先生听了这一番颇有见地的话，也似很惊讶的样子，索性走下来眯着眼睛看了半晌，满意道：“不错不错，字字端方，虽欠风骨也是难得的了。”香玉照旧是站起来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做下人端方即可，何必风骨。”梁先生被说得一愣，随即深深地看了香玉一眼，复宣讲起来。
　　媛姐儿是不懂“此中深意”的，她只觉着香玉说得先生哑口无言了，她便欢喜，连带着对香玉也欢喜起来，一下学就拉着香玉道：“香玉姐姐，咱们一起回点墨堂。”香玉明显怔了怔，才笑应了。
　　等回到了点墨堂，徐老夫人正与刘妈妈说话，见到她们两个亲亲热热地回来自是欢喜，还未等行礼就把媛姐儿搂到身边，怜爱地抚了抚媛姐儿的额发，笑道：“好了好了，这一日是挨过去了。”
　　媛姐儿娇嗔一声，到底确如之，是“挨过去了”。恰如乳燕投林，十足欢喜。
　　老夫人听了会孩子话，才看到香玉站在一旁，手里还捧着一沓子纸，便眯着眼奇道：“香玉，你捧的什么，瞧着密密麻麻的，写了那么好些。”
　　香玉正犹豫着要不要这么做，忽听问她，也只得道：“是先生讲课的内容，媛小姐不爱读...不爱上课，我想着把先生讲课的内容记下来，媛小姐回去了可以看一看，身边人督促起来也有可依。”
　　这话一出，众人皆愣了，媛姐儿气得小脸通红，厉色娇斥道：“你这！你怎么这么坏，想出这种坏主意？真让人讨厌。”香玉也不说话，媛姐儿急了，猛地冲上来下大力气推了香玉一把，又闷声冲了出去。
　　徐老夫人看不出情绪，沉默了半晌，对跪在地上的香玉道：“这孩子，跪着做什么？下去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香玉也不敢多言，答了声“是”便退了出去。一路往厨房去，边走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只是香玉哭也就罢了，却不知此时点墨堂里的老夫人竟也掉起了眼泪，旁边的刘妈妈好笑道：“您这怎么还哭起来了？”徐老夫人一边擦泪一边道：“书玉啊，你说像不像，真是像啊。以前老二为了跟人家骑猎，见天的不回府，书也不读了，老侯爷让妙言管教他，妙言二话不说，让人把老二的最喜欢的一匹马给药死了，我要说她，她就跪在那儿，也不说话，叫她给老二赔不是她也不，气得老二愣是一年没理她，等册封的旨意下来了，这姐弟俩才算和好了。今儿我看着香玉的样子，真是和妙言一模一样。”
　　刘妈妈最知道老夫人的性子，因此也不顺着老夫人的话说，恐说得太契合了反而不美，便故意道：“我看不像，香玉这丫头明显被唬破了胆了，哪像咱们姐儿，梗着个脖子，倔地活像个小牛。”
　　徐老夫人听了有些不悦，道：“你当香玉不倔？你呀，最不会看人，香玉才来时，我说她眉眼和妙言相仿佛，你也说看不出来。不如画玉，你看她这么疼香玉，必是隐约也看出来了，妙言从小就和她亲，她见了这一个，怎不喜欢呢？”正感慨着，忽一抚掌，道：“是了，我说怎么平白无故送个丫头给我，难为她有心，我见了这丫头，就如同见了我们妙言了。”说着又抹起泪来。
　　刘妈妈就怕老夫人万一偶然想深了误会了辛妈妈，今见这么说，也松了一口气。想着劝两句，自己也为着想起徐妙言眼睛发酸，滚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