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邻郡主外史》倾虞白

3、第三章 忆旧事香玉悄伤神，得伴读媛姐暗含怒

　　又过了些时日，这一日晨间，徐老夫人才醒时，却觉着屋子里静悄悄的，不比往日总能听得见脚步声，和各色悉悉索索的声音，老夫人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叫人，帐子一掀，露出了香玉一张笑着的白玉小脸，香玉一面向外面道：“老夫人起了。”一面将帐子挂了，服侍着徐老夫人起身后，又忙一挑内室的帘子，捧着盥洗之物的小丫头鱼贯而入。
　　香玉服侍梳洗毕，将老夫人扶出内室。桌子上早已摆了饭了，却是一盅粟米排骨汤，一碗菠菜豆腐碧粳米粥，一碟切小块的腌白萝卜，一碟果仁鸡肉球，一碟腐乳拌火腿丁，一盘梅干菜的包子，并一梅花攒盒装的各色点心。徐老夫人见了不免喜欢，先就着小菜喝了两口汤，只觉得菜也适口，汤也鲜美，竟将一盅的汤都喝尽了，越性吃了一个半的包子，小菜吃尽了就捡着豆腐就着吃了两块。
　　进来的刘保家的见了奇道：“老夫人今天好胃口！”徐老夫人笑道：“今天的菜好，汤也好，包子也好，样样合我的意，因此多吃了些。”
　　刘保家的听了笑回道：“小菜和包子都是香玉姑娘告诉做法，陈经家的做的，汤是香玉姑娘亲手做的，陈经家的还在那里抱怨，学了做菜，却可惜没学怎么做汤。”正说着香玉走了进来，听了这话忙道：“刘妈妈，您听陈嫂子打趣我呢，陈嫂子用我小孩家教什么，我不过会些投机取巧的新鲜做法罢了。”
　　老夫人听了这话越发喜欢她为人，思忖着今日无事，干脆移回了内间，靠在迎枕上，召了香玉来说话。香玉听吩咐搬来了小杌子坐，老夫人留神看时，只见她穿着豆绿色的对襟上襦，杏黄色的襦裙上绣着几只玉雪可爱的白兔，利利落落的双丫髻梳地一丝不苟，通身上下只有颈子上用黑色的丝线挂了个金坠子，想是辛妈妈说的那个了。
　　坐了这半刻，腰杆直挺，娴静谦恭，隐有风骨。老夫人眯了眯眼，状似无意的问道：“你在文家是做什么的，敢是在厨上的么？”香玉听问忙恭敬道：“回老夫人，奴婢是在文六少爷身边服侍的，日常就在外院随侍，无传是不进内院的。”
　　说着见老夫人隐隐感兴趣的样子，便接着说起来：“文六少爷的奶嬷嬷最擅做汤，奴婢便跟着学了些，这位嬷嬷很爱絮叨，所以我跟着她她也喜欢，等文六少爷读了阵子书了，那先生偶尔对文夫人说，跟着文六少爷的小厮太奴性了，先生看了讨厌不说，对六少爷的性子也不好，奶嬷嬷听了就向文夫人荐了我，我因年纪小，并不像其他姐姐们吃透了规矩，文夫人还未说什么，那先生却说我好，我便跟着文六少爷读...”
　　她因说得略兴起，一时不察，竟带出“我”字来，此时吓得脸也白了，忙站起身来，刚福下去还未开口，徐老夫人便笑道：“好了，这孩子，值什么，吓得这样？我最不爱啰嗦，以后在我面前只许你称‘我’，不许称‘奴婢’。你说你跟着读书，不知读了哪几本？”
　　香玉先谢了恩，才复坐下道：“头一年只先认了字，第二年念了《幼学》一类启蒙的书，后来《论语》《孟子》都只开了个头，我就出府了。”徐老夫人点了点头，满意道：“已是难得了，我记得文家来蓟城以后给几个小子请的是方义之先生？”香玉回道：“是方先生。”
　　徐老夫人便笑道：“你得方先生教导三年实在难得，日后你还就跟着我们媛姐儿读书，也好管一管那小魔星。”
　　香玉从辛妈妈那儿将徐府的事已知道了个差不离，知道这说的是徐大少爷徐子荀与夫人焦氏的独女徐文媛了。
　　又因老夫人已有前言，因此也不再说什么“不敢”的话，只起身答“是”。徐老夫人点了点头，又问她进文府之前的事还记得多少。
　　香玉微微赧了赧，道：“不知道怎么的，别的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母亲身边一位叫纤蕊的姐姐给了我一块绣了紫色蝴蝶的粉帕子，我用它包了樱桃要去给哥哥吃，旁的再不记得了。”
　　记忆里的人皆面目不清，唯有帕子上的蝴蝶栩栩如生，穿白绫裙子的纤蕊柔声道：“二小姐，奴婢没有青色的帕子，我们用这个粉红色的给大少爷送樱桃好不好？”
　　老夫人听了这话，想着樱桃不是寻常人家的吃用，又观她神态气韵，想必亦是官宦之家养出来的小姐，老人家不免暗自唏嘘了一番，又问了她些“规矩学的怎么样”、“可习惯么”之类的闲话，于夫人就带着徐鸳来给老夫人请安了，香玉看了看时辰，不禁咋了咋舌——漫说文府，便是在辛家也是每日辰时三刻的晨定省，足可见徐老夫人之宽厚。一边想着一边脚下不停地去小厨房端来了几碗桂花乌梅汤。
　　徐鸳一见喜欢得不得了，赶着上前来端了一碗，急急地尝了一口便眉眼弯弯的向于夫人道：“母亲，您快尝尝，加了桂花蜜呢。”于夫人嗔了徐鸳一眼让她乖乖坐下，才端起小碗来尝了一口，也笑道：“这个法儿倒新鲜，味儿也好。”老夫人听了叹道：“可不是，这丫头来了之后别的不说，我竟也颇享了口福，你们是没见我早上吃了多少，我看，早晚要吃成个大胖子了。”于夫人忙道：“瞧您说的，能吃是福，这是好事。”
　　徐老夫人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忽而想起了向刘妈妈道：“怎么不见媛姐儿？她母亲正病着，别让焦氏再费心思应付她了。你去，请了来。”刘妈妈忙应了，正要退下，一个穿品红小袄的小姑娘冲了进来，笑嘻嘻娇声道：“媛儿给老祖宗请安，给祖母请安，给小姑姑请安。”
　　香玉方知道这就是媛姐儿了，便趁着老夫人拉着媛姐儿问长问短的空档又端起一碗乌梅汤来，老夫人见了亲自接了递给坐在自己身边的媛姐儿，媛姐儿边喝边偷偷打量着香玉，待喝尽了将碗一放，迫不及待的向老夫人糯糯道：“老祖宗，这位姐姐我怎么没见过啊？”
　　老夫人听了佯装不悦道：“是啊，你总不到我这儿来，连我这的下人都不认得了。”媛姐儿“哎呀”一声滚到老夫人怀里嚷道：“才不是呢，我只有昨天一天没来，是爹爹说的您要念佛，让我在屋里写字的，”说着又半是抱怨半是炫耀地道，“我写了两大张字呢。”
　　说得众人都有了笑意，老夫人笑道：“好，好，那算你功过相抵了。”媛姐儿便又问道：“那这位姐姐是谁呢？”老夫人听了奇道：“媛姐儿，你很喜欢她吗？”媛姐儿笑着点了点头，又吐了吐舌头，道：“比蓝玉姐姐好多了，蓝玉姐姐总板着个脸。”
　　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媛姐儿的额头，问道：“这是香玉，你既喜欢她，让她陪着你读书好不好？”媛姐儿表情一顿，颇有些厌然地道：“媛儿听您的。”香玉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于夫人和徐鸳却是齐齐一愣，显然对老夫人的安排很是意外。
　　老夫人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只是笑，正巧刘妈妈进来请示在哪里摆午饭，众人便顺势移至了西梢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