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邻郡主外史》倾虞白

11、第十一章 焦氏沉疴大限将至，奶娘事发大祸临头

　　然而第二日，香玉终是没能见到焦少夫人——后半夜焦氏就咳血不断，熬了三回药，全给吐了。
　　媛姐儿被送到徐鸳的院子，于夫人也被请到了相云院，干坐着陪了一夜。至晨间，焦氏终于把药咽了下去，却也只是吊着一口气儿了。
　　媛姐儿停了学，香玉自然也不进园子了。从消息传来老夫人就进了小佛堂，直到于夫人来了才被劝出来。香玉连忙奉上牛肉羹，于夫人得知老夫人到现在还没用早饭，忙温言劝老夫人惜身，又责了香玉几人。
　　香玉连忙带头跪下，老夫人一面叫起，一面担心道：“他们那边人还够使吗？不是说躺下了大半。”于夫人忙请老夫人安排，正巧老夫人用饭毕，便起身，先命刘妈妈指了四五个有经验懂规矩的婆子，又指了小英小楚两个小丫头。
　　这些人皆领命去了，老夫人想了想，干脆对身边的灵慧道：“荀儿那里没个妥帖人，实在难教我放心，你就过去。小顺是个好的，她若还能回来伺候，你们两个凡事商量相互照应，若竟不能好，你多问着她，有个什么事，你打头拿主意，拿不准了就问你妈。”
　　灵慧垂眸听了，一边屈膝答“是”，一边眼圈竟红了，幸好老夫人又转开头说起别的来，并没有看到。
　　灵慧默默地退了出来，收拾了东西一路抹着眼泪进了相云院，杜妈妈一眼望见她，忙把人拉到自己屋里，还没等问，灵慧已经“呜呜”地哭出了声。边哭边断断续续道：“眼看着就要升一等了，却把我支到这儿来。”
　　杜妈妈听了眼一瞪，急道：“指给了大少夫人？”灵慧只是哭，杜妈妈连问了几遍，她才开口道：“让我牵大少爷这里的头，这头也是好牵的？不说小顺那个人精，单是梦月画星两个，就能整死我！我常也对您说，纵是被刘妈压一头，老夫人院里随便捡一个，也比别院里的要腰粗，您偏说什么‘宁当鸡头’，也罢了，您当上了吗？这院里只是一个水仙就把您压的死死的，若非您在这里，这么些人，为什么偏指我？”
　　话说的不客气，杜妈妈也有些恼，转念又喜道：“我看这是好事，小顺还在那里躺着，你来了，自然你替了她去外院书房伺候，这屋里的人也就够不着你，便是日后小顺好了，你去过书房，轻易她就按不下你去。”灵慧听了不耐烦道：“您懂什么？年后伯爷卸了职归京，日后徐府领头的就是二房的人，我跟着这儿有什么好？哪里比得上点墨堂？”
　　杜妈妈心里已有了成算，眯了眯眼，慢慢道：“这可是你不识了，即便进了京，咱们伯夫人也是长嫂，拿定了中馈，就是日后万一要分家，也是大房奉养老夫人，你跟着大少爷，就是跟着大夫人，还怕亏了你？”灵慧果然止了泪，半晌沉吟道：“然而，若能伺候夫人，还是更好些。”
　　杜妈妈见她听进去了，笑道：“那都是日后的事了，听妈的话，先去见过大少爷，我也要去少夫人那儿转一圈了。”
　　灵慧忙起身，一边强笑道：“妈别恼我，我不是有心的。”杜妈妈笑了笑，拉着她出去了。
　　却此时，香玉那里，媛姐儿可不是这么三言两语能劝好的——一见了刘妈妈和香玉进来就开始掉眼泪，几人围着她劝了半天，也不知听进去没有，也不吭声。香玉口干得不行，也不敢停，只能不停地说些不痛不痒的安慰之语。恰好徐鸳下了学请安回来，见此淡定地开口道：“媛姐儿，到三姑姑这儿来。”
　　媛姐儿许是素与徐鸳亲近，听言愁眉拉脸着偎在了徐鸳身边，徐鸳抿嘴一笑，以团扇格挡开在媛姐儿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媛姐儿竟立时不哭了，大睁着眼睛看着徐鸳。徐鸳也不再多言，只冲她眨了眨眼睛，媛姐儿憋得小脸通红，却当真不再哭了，徐鸳让云白带她去吃点心，又向刘妈妈道：“祖母那里离不得人，妈妈就回去吧，这儿有我和香玉在，妈妈告诉祖母放心。”
　　徐鸳虽是庶出，然而生母难产而死，从生下来就养在于夫人身边，于夫人两个儿子，一直想要个女儿却未得，也是真心疼她，老夫人也爱她言语伶俐，刘妈妈自然是拿出十分恭敬来，行礼退了出去。
　　香玉忙上前好奇道：“三小姐同媛小姐说了什么？”徐鸳睨她一眼，一边招呼她坐一边道：“我说‘大嫂还未去，你现在哭她岂不是在咒她。’”香玉闻言又吃惊又好笑，压低声音哎呦道：“这话只有三小姐敢说。”
　　一旁的丫头捧来干果一类吃食，又站在了一旁。
　　徐鸳听了道：“我的话，她倒确实肯听些。”说着指了指花生，捧盘进来的丫头忙上前以帕子捧了细细吹去红衣，徐鸳捡着边吃边道：“我还要同你说，媛姐儿的奶娘李氏很是可恶，言辞无状，人也粗鄙，我正打算一会儿回了母亲把她撵了，只是母亲谨慎，必要拿这事去回了祖母才敢处置，祖母又是最讲实证的人，到时你帮衬几句，就说这人确实可恶就行。”
　　香玉见她并不避人，也便当没看见那丫头杵在那儿，点头道：“那便对上了，三小姐不知道，还有一桩，正是这李奶娘哄的媛小姐不读书，我本就要回老夫人这事儿呢。”
　　她这里话音刚落，徐鸳身后那丫头噗通跪下道：“姐姐的大恩，冬枣替媛小姐多谢了。从来我回这事儿，大少爷也不管，少夫人听了反把我骂了一顿，冬枣给姐姐磕头，求姐姐一定救人。”香玉被她猛一跪吓得站了起来，听她自称冬枣，方知道这是媛姐儿身边的大丫鬟，忙上前相扶道：“姐姐折煞我，这是怎么了？”
　　徐鸳轻笑一声，打圆场道：“原来如此，倒是我枉做小人。既如此我实告诉你，确也是为了她读书的事，我们两个绞尽脑汁想了这个办法，若是你早知道了更好，你就去对老夫人说你知道的，我就去请了母亲去给你帮腔。”
　　香玉本也正操心着，自然只有答应的份。待回了房，先拿了前些日子做的寝袜——刘妈妈的早做好了交给了莹儿，刘妈妈见了自然是好一顿没头没脑的夸，其实不过一双袜腰上绣了缠枝丁香的普通袜子。老夫人这双的也差不离，袜腰上绣的是缠枝葡萄，针脚密了些，又不至于松松垮垮的往下掉又不至于勒着。
　　老夫人那里恰好刘妈妈也在，见她捧了袜子来，忙不迭凑趣，把老夫人哄得指着刘妈妈笑得说不出话来。香玉趁机向刘妈妈使眼色，刘妈妈分明看见，却有些为难——这会儿老夫人身边就她两人，实在避无可避，只得暗暗示意回头再说。
　　香玉本也只是防着刘妈妈事后误会自己背着她筹谋，并不是真非说不可，见此便假作为难地皱了皱眉，方向老夫人道：“老夫人收了我的东西，可该听听求您办什么事儿了。”
　　老夫人一愣，更加笑个不住，连声道：“好，好，好，你就说来。”
　　香玉忙三言两语把事情说了，老夫人还是笑眯眯的样子，眉毛梢儿都没有抬一下。慈爱地对跪着的香玉道：“好孩子，快起来，你说的话我知道了，只是...”正说着，于夫人带着徐鸳来了。
　　于夫人是温吞宽和的性子，此时脸上却带了薄怒。自然，说的也是李奶娘之事，只是于夫人明显说的更详尽些，言之凿凿的，由不得人不信的样子，知道香玉才回了这事，还难得地冲香玉笑了笑。
　　老夫人听完沉吟道：“既如此，把这个老货赶出去也就是了，只是焦氏在病中，难免心思过重，你我却不好插手了。”于夫人听了忙答：“可不就是这个理。”
　　两人商议起来，徐鸳趁机冲着香玉使眼色，待香玉走到身边站定，方用明显压低了却仍能令旁人听到的音量道：“你是怎么知道的此事，难不成冬枣还一家托两家不成？”老夫人听了一口茶喷出来，笑斥道：“什么‘一家托两家’？哪里听来的浑话？再说这样的话我可要打了。”面上严厉，老夫人心里的一丝不快倒没了。
　　香玉暗暗感叹徐鸳急智，倒是这样摊开了说倒坦荡清白。待徐鸳假作讨饶坐下后，也学着她压低声音将自己是怎么如何得知的细细说了一遍。
　　正与徐鸳嘀咕，老夫人忽道：“香玉，去外院请大少爷来。”香玉连忙答“是”，退出门来。
　　徐子荀正在见“铺子里来的”管事，天井里立着许多婆子、小厮，却没有一个人替她通传。倒是都好声好气的，这个说：“就来了，姑娘别急。”那个说：“姑娘坐会子，别立着等。”
　　香玉不是莽撞的人，自然依言坐到了廊下——徐子荀这样的人她不是没见过，事实上，不仅见过，还打过几年交道，文四少爷便是如此，对兄弟温和友爱，时不时还嬉皮笑脸，对长辈也是谦谦有礼，唯独对女子板了脸没有好声气儿，说好听点儿是君子端方男女有别，实则辛妈妈的四个字最好，“牛心怪性”。这种人，见了丫鬟、内眷就严厉，却并不是责怪恼怒的意思，只是不自觉地端架子，且昨日听他言语，是极条理清明不偏不倚的，因此不像其他人，一听大少爷就栗栗然如临大敌，凡见了更是战战兢兢恨不得抱头鼠窜。她嘛，她温香玉只是不耐烦这种人。
　　正想着，余光瞥见徐子荀开门走了出来，忙站起来上前道：“大少爷，老夫人请您去一趟。”徐子荀微一愣，问是什么事，香玉答是媛小姐的事，没有细说，徐子荀也没再细问，随着她到了点墨堂。
　　徐鸳不在，想来是避开了。老夫人脸色不虞，不是商量的样子，一开口就道：“徐子荀，你有妻有女，还当自己是小孩子吗？”
　　香玉一听这话忙也避了出来，在廊下站了片刻，觉得干站着有点儿傻，正想去别处，见一个面生的丫环喜气洋洋地来了，见到香玉笑嘻嘻草草行了一礼道：“不知老夫人、夫人这会儿可方便？大夫来看过，说大少夫人最凶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只静静地养着就成，大少夫人特地让我来报喜。”
　　香玉一听也是欢喜，一面叫小丫头进去通传，一面问道：“媛小姐那里可派人去说了？”对方听了这话高兴地看了香玉一眼，屈膝道：“劳姐姐过问，我们小姐这会子人就在相云院呢。”
　　听她说，香玉才知道这是媛姐儿的丫头，还待细问，刘妈妈却亲自出来，问过“小桃”大夫此刻在哪里，便推她进去回话。香玉忙道：“妈妈歇着，我去吧。”刘妈妈就笑：姑娘们矜贵，老夫人才特意让我去问两句话的，那虽是府上用惯了的，到底是外男。”
　　香玉听闻脸盘儿微红，福了福转身进了耳房，耳房虽说与正屋是两扇门，内里却只隔了一道棉帘，正房里的人说话，这儿听的清清楚楚，这会儿正听到老夫人说“冲喜”，香玉略一想，猜到是为焦氏做寿衣、买棺木的事儿，背后一凉，忙又冲到了庭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