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丁绘诗

5、酒坊异事（四）

　　南易递过灯笼，将小桃护在身后，双手掐诀准备开天眼，只是刚有动作，小桃便骤然叫了起来。

　　“是个姑娘！生得好美，她速度好快呀，一下就从井口瞬移到了眼前，而且她受伤了，额头在流血。”

　　南易听到小桃的话，一刻也不敢耽搁，双手快速翻飞，双目紧闭，声音清朗：“天法清清,地法灵灵,通天达地,法法奉行,阴阳法镜,速现真形,急急如律令! ”

　　念完咒语，南易的双眸骤然张开，瞳孔间有流光稍纵即逝，天眼已开，只见一穿着藕荷色衣裙，不过二八年华的姑娘正站在跟前。
　　其发丝无风自动，模样清丽可人，额头上有个血窟窿，但并不影响美貌，反而平添了几分妖异。

　　南易抬手在腰间一扯，那散漫串在一起的铜钱便在两指抹过间竖立起来，形成一把剑的模样。

　　那姑娘顿时惊惶抬袖，掩面后退了几步，声音飘渺哀婉：“小女并无伤人之心，还请大师能放过我。”

　　小桃虽是心中同情，但并未胡乱出声，而是茫然地扭头看向南易。

　　南易虽用灵力催动了铜钱剑，但并未使出道法，只是呈现出防御的姿态，略带讶异地看向小桃：“你竟真能视得鬼物。”

　　小桃微愣，转瞬雀跃起来：“这么说，我并不是一无是处了？我真像荼焱神君说的那样，能见鬼魅魍魉？”说着突地话锋一转，看向那站在不远处的姑娘，“小道士，你的意思是她便是邪祟？你先前分明说怨灵的模样是极为可怖的，但这位姑娘生得是这般好看。”

　　“没有神志的恶灵确实摸样可怖，而她属于心神清明的怨灵，故此能保持原本的模样，也尚可沟通。”南易向小桃简明解释后，看向那仍旧一脸惊惶，不敢妄动的怨灵，“姑娘莫怕，我虽是道士，但并非见到邪祟便要将其灰飞烟灭，我甚至可以帮你。”

　　姑娘从宽大的衣袖间探出视线，小鹿般温润的双眼里有几分凄迷，看了南易片刻后，骤然俯身跪下：“大师，我并无意作恶，是这醉心坊的刘掌柜欺辱我后，又将我投入到井中，这般枉死，才让我心有不甘逗留在此地，但我并未害人性命。”

　　南易点了点头：“与我所料不差，你且起来说话，将原委慢慢道来。”

　　姑娘起身，身形似被微风吹皱的湖面，轻轻晃动着：“我能量微弱，不能离开这院中的水井太久。”

　　南易提起一盏灯笼，踏步往井边走去：“如此说来，你的尸身应该就是在这井底了，那刘掌柜也真可谓是阴损之极，也不怕弄脏了井水。”

　　姑娘衣袂飘飘，一瞬便又趴回到了井口处：“这处院落是专门用来酿酒的，包括这口井里的井水也是，只用来酿酒，他们一家子自个儿的用水都是庖厨外的那口井。”

　　半晌未出声的小桃看着那姑娘双手扶在井檐，只是孤零零露出个头来的模样，顿觉可怜：“没想到那个刘掌柜竟如此歹毒，白日里见着他，总是一副笑盈盈，客气又热情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是个心肠坏透了的人。”

　　姑娘低垂下眉眼，絮絮道来：“小女名为秦子舒，是镇子周边的杏落村人，爹爹是猎户，去年进山后恰逢暴雨，山体滑坡，便再也没有回来。娘亲受不了打击大病一场，我下面还有个弟弟，如今才七岁，病母孩童都需要钱来过活，无奈之下我来到这镇子，希望能筹到钱，让家里好过一点。在集市中，我正想谋份差事做时，碰上了刘掌柜，他说酒坊现在缺人，可以提前预支我工钱，先用来给娘亲抓药。当时我也是见刘掌柜笑盈盈脾气好，又极为热情，便感恩戴德地来到了这酒坊做工。”

　　“因我家在周边的村落，有些距离，不方便回去，刘掌柜便主动腾了间杂物房给我住。我心中感激，只有更为努力地干活，是酒坊里起得最早也是睡得最晚的一个。”

　　“我本是将刘掌柜当作恩人看待，孰料不到半月时间，他便彻底撕下了伪善的面具。那晚我仍旧是忙到最晚一个去歇息的，因身子乏累，回了屋便沉沉睡去，夜半时直到我被重物压得喘不过气来，才彻底惊醒。”

　　“刘掌柜竟来到了我的房中，还爬到了身上，黑暗中他粗重喘息的声音格外刺耳。我几乎要以为自己是在做着噩梦，那个笑起来满面和气，热情帮助我的刘掌柜怎会做出如此龌龊的事情来？”

　　“直到疼痛席卷而来，我才彻底相信，这不是噩梦，刘掌柜他就是披着人皮的禽兽。我拼命反抗撕咬，挣脱着想跑出去，却被他从黑暗中摸索到了茶壶，用力砸在了我的头上，将我砸得晕死过去。而后他将额头上汩汩往外冒血的我又拖回到床上，继续着兽行。”
　　“当我昏昏沉沉再次有意识时，已经是被刘掌柜拖到了井边，我想挣扎，但许是额头失血太多，虚弱到使不上力气。想要喊叫，可他见我醒来后就立即伸手捂住了我的嘴，而后将我抬起，沉入到这井中。”

　　“我太不甘心了，我正是大好年华，却无端被这种禽兽糟蹋，而且我更加放心不下家人，我还病着的娘亲和我那年幼的弟弟该怎么办？我心中有怨又有诸多挂念，割舍不下，便迟迟不肯离去，我很想回家看看，但我太弱了，离不开这口井，就只能借着这井水发泄心中的怨气，彻底弄臭这酒坊里酿造出来的酒。”

　　“后来那刘掌柜找来了个和尚，我很害怕，躲在井中偷偷窥探，好在那和尚是去了酒窖里，在下面做的法事，我在井中，并未受到影响。大师，我知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您是刘掌柜请来的，理应将我降伏。而小女也自知不是您的对手，但我想恳求大师一件事，我原本住的那间房里，床底下有一点碎银子，您能拿去杏落村，捎给我的家人吗？求求您了。”

　　小桃再也忍不住了，眼巴巴看向南易：“小道士，她这么可怜，你就放过她吧？刘掌柜那么坏，他的银子也不干净，咱们就别拿他的脏钱了。”

　　南易瞥向小桃，明明是眉目如画的端正相貌，却总是透出几分无赖痞气：“我什么时候说要不放过她了？以小爷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早就从酒坊的怪异之处判断出是怨灵作祟，且心中无恶，那刘掌柜自然脱不了干系，不是什么好人，所以我才一开口就跟他要三百两，且话里话外恐吓他再拖下去情况会更为不妙。他心中有鬼，自是会拼上全部家当也要求我办事。

　　“我虽不是什么大善之人，但心中自有道义，我定会帮助子舒姑娘的，而那刘掌柜也该受到应有的惩戒。至于我们嘛，好人我们要做，钱，也还是要赚的，小桃，做人有时候不需要那么死板。”

　　见南易要帮助秦子舒，且心中早已有了盘算，小桃对其印象顿时大为改观：“小道士，没想到你还挺厉害的，你白日里漫天要价，我还误以为你是死财迷，跟你置气，实在是抱歉。”

　　南易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无须感到歉意，你心性如同稚子，纯真善良，这都是难能可贵的优点，只是想法上会简单许多，我是不会跟你计较的。”

　　小桃转了转眼睛：“小道士，你心里一定早就想好了法子是吗？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南易将灯笼放下，铜钱剑也早已收回到腰间，慵懒地抬手伸了个懒腰，又是惯常那般摇晃着手臂，大喇喇甩开肆意的步伐：“夜已经深了，接下来要做的，当然是回房歇息，明日要一觉睡到自然醒。”

　　小桃提着灯笼，看了看趴在井口的秦子舒，立即抬脚追上：“小道士，那子舒姑娘应该怎么办？”

　　南易回头，双眼已是惺忪，眼皮都懒得抬：“子舒姑娘，明日我会跟那刘胖子说邪祟已除，让他去酒窖看看那些还未及清理的臭酒是否已经恢复如常，还请你明日稍作配合，待我得了银子，我自会帮你伸冤，也会帮助你见见家人，好让你安心轮回。”

　　秦子舒从井口飘上来，悬浮在空中，深深弯腰鞠了一躬：“是，小女先行谢过大师恩情，那些酒，我今夜便会让它们变得醇香。”

　　“如此便好。”南易朝小桃招了招手，“别看了，回房歇息去吧，若是睡不着，你就想想明日赚了银子，该吃些什么好吃的。”

　　小桃撇撇嘴：“那要看你能分给我多少工钱了，若是太少，我也吃不起好的，还有衣裳钱要抵扣呢。”

　　南易将双手枕在脑后：“你既然真的体质特殊，能视鬼物，那自是大有用处，工钱绝对少不了你的，那就三七分吧，你三，我七，如何？”

　　小桃先是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明日能分得的工钱，随后立即点头如小鸡啄米，笑得见眉不见眼：“我能分得三成，已经很满意啦，小道士，你可真好。”

　　南易晃晃悠悠，不再接话。

　　小桃跟在后面，看着那走出六亲不认步伐的背影，以前只觉得痞气，现在却是觉得狂傲极了，多看几眼，会忍不住心跳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