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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惊雷 ...

  •   “我七岁的时候,我爸出了意外,从施工现场的六楼坠下,命大被起重机勾住了衣服,命保住了,只是脑袋摔出了问题,成了智力低下的五岁儿童。我家里条件很一般,我妈是个农村妇女,一家人全靠我爸养着……天塌了你知道是什么感觉吗?就是我爸摔下来的那一刻。”

      “我爸当时在市里的医院住一天要两千二,可能对你来说没什么,也就是一顿饭钱,但对于穷人来说,这些钱高到足以让我们放弃继续治疗他的脑子。”江晚照说,“我爸以前什么都会,写的一手好字,画画也是翘楚,甚至雕刻也厉害,厉害到连一个七岁的小孩儿都能耳濡目染。”

      “他原本可以当个艺术家的,但我们选择把他一辈子留在五岁。”

      “因为医疗费太高了,我家没有钱,该出钱的人——工地的承包企业,他们看我们孤儿寡母,大的没有见识,连律师怎么请都不知道,小的刚上小学,和她爸智商水平差不多。他们只赔了十万,就骗的我妈签下了和解书,十万……光是把我爸送上手术台就要五十万,他们用十万就安抚了我爸的一生。”

      江晚照眼神冷漠地笑了笑,问费骞:“你猜他们有良心吗?”

      “……”

      一股巨大的恐慌淹没了费骞,明明是他攥着江晚照的手,他却后背生出一身冷汗,像是江晚照攥着他的心脏一样。他甚至想让江晚照别再说了,直觉告诉他,江晚照接下来的话,是晴空的一道悍雷。

      然而他无力阻止江晚照的声音响起。

      “猜不到的话,回去问问你爸爸吧。”江晚照说,“你问问他,有良心吗?”

      江晚照永远都记得那张脸,汪清抱着她,跪在那人面前哭喊,威胁他如果不救江离渠,她们母女就一头撞死在记者面前。
      那人当着所有记者的面,严肃承诺了一切,却在记者走后消失的无影无踪,与他的承诺一起,成了江晚照心头的一根锥。

      江晚照童年时经常从梦中惊醒,就是因为梦见了费阳秋的脸。

      他笑着,却那么可怕,带走了江晚照梦里所有的光亮。

      然而他是费骞的爸爸。

      他终于开始吞噬江晚照现实中的光了。

      “还有。”江晚照说,“我从来就不是你女朋友。”

      ……

      那道雷终究还是劈在了二人心上。

      江晚照不记得是怎样挣开费骞的手的,她只记得自己用冷漠的眼神看着他,将他冻在原地动弹不得。

      从雅兰苑到鞍山小区的路她不能再熟悉了,骑自行车要经过四个十字路口,穿过三条小巷,拐过两个弯道,路过一个购物广场,有些远,需要听十首歌。

      在听到第四首歌的地方,江晚照走不动了,一屁股坐在马路牙子上,身边有一个背着小孩儿卖气球的老奶奶。

      江晚照翻出手机,点开备忘录,在‘如何科学解读仇恨效应——人类进步的阶梯。’那一篇里打出一行字:台阶一百零一:遇到了费骞的爸爸,也遇到了我的噩梦——

      “可是我能怎么办呢?”

      江晚照盯着破折号后面的空白处,心里一抽一抽的疼,疼到她无法思考,忍不住蜷缩起来,抱着膝盖。

      她想起了永远都不会忘记的那一天,她放学了,站在小学门口,等汪清来接,那时候的汪清温柔贤惠,被丈夫宠着,被生活滋润着,也就有了力气疼爱她。
      江晚照记得汪清给她买了一包跳跳糖,一袋吹泡泡的玩具。江晚照学什么都特别厉害,头一回玩这个玩具就吹了个比脸还大的泡泡,爆炸溅了汪清一身。

      但汪清半点不生气,捏了捏她的脸,转头又给她买了一个。

      “等会儿再吹,对着爸爸的脸吹。”

      被幸福包围的女人天生就有少女感,明明二十好几了,汪清笑起来还是那么甜,冲她眨了眨眼睛。

      那是汪清最后一次用这样宠溺的眼神看着江晚照。

      江晚照蜷得更深了,似乎要把自己活生生从中间绞断。

      她有一点点的,只有一点点……

      想妈妈。

      她是命中带煞,留不住身边人吧。

      可她能怎么办呢?

      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那个人为什么要是费骞的爸爸呢?一个城市几十万人,谁都好,为什么偏偏是费骞。

      一个国家十几亿人,为什么她要遇上费骞。

      江晚照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小姑娘,买个气球吧?”

      “不买。”江晚照头埋在胳膊里,声音闷闷的。

      “买一个吧,会发光的,买了你就开心啦。”

      “……不买。”

      “你抬头看一下啦……”

      “我说了不买!”江晚照猛然抬起头,满腔的委屈和被打扰的烦躁一股脑涌上眉间,烫的她视线模糊,声音哽咽,“你不要烦我了!我不买气球,我现在很难过,你别跟我说话,我真的……很难过……”

      遇上同学排挤的时候她没哭,有人将她挣钱的生意搅和黄了也不算什么,同窗一年的人污蔑她偷盗也不过是小事一桩,甚至自己名声全毁、被人劈头盖脸地痛骂,她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然而这时候,她不过是被一个求生的老奶奶多问了一句话,就哭到声嘶力竭。

      “你走远一点啊……”

      “别理我了……”

      “为什么要赖着我啊……我这么努力地生活……为什么,就是要跟我过不去啊!”

      “我真的,好不甘心,凭什么啊!”

      江晚照把脸埋进掌心,眼泪顺着指缝向下流,低落在沙土里,变成一个深色的点,被阳光抚摸后,连痕迹也不曾留下。

      江晚照哭了十几分钟,从悲愤地怒喊到无力地抽搐,最后归于平静,她用袖子蹭了蹭满脸泪痕,抬起头,老奶奶哄着背上的小孩儿,紧张无措地看着她。

      “给我吧。”江晚照打了个哭嗝,声音黏黏的,有些含糊不清,“您有多少个气球,我都买了。”

      老奶奶从背带上束着的气球里解开一个,向她走进了两步,递过去:“送你了女娃儿,莫哭了,哭的这么伤心要把眼睛哭坏了,你还小,往后日子还长着呢,没有过不去的。”

      “我也不想哭,就是忍不住。”江晚照擦了擦控制不住留下的生理泪水,扫了老奶奶胸前的二维码,“不用您送,剩下的我都买了,我再哭会儿,您早点回家吧,天气预报说下午有雨。”

      虽然是个大晴天,但吹来的风都是阴凉湿润的,像云朵不经意流落的鼻息,带着深秋的萧瑟。阳光渐渐暗了,费骞鞋边枯叶的影子从清晰到黯淡,终于消失不见,费骞抬起头,一滴雨水滴落在他眼帘,眨眼间顺着睫毛滑落。

      即将熄灭的手机屏幕上,之前关于许曦文的调查文档界面里,一段文字清晰地记录着——工地出事,两名员工从六楼跌落,一死一伤。费阳秋得知消息时正在送许曦文去打胎的路上,从高速赶回后已过去了四个小时,由于处理不及时,费老爷子让费阳海赶来善后,后者心思狠厉,手底下的人也深得真传,手段强硬地摆平了家属,只求效率,不计方式。

      他们以漂亮的成绩成功止损了这场意外,之后的舆论仿佛饱饮雨水的泥路,任狂风席卷也惊不起半点沙尘,于是狂风侵略的尽头,草屋坍塌的无人知晓。

      有人升官加爵。

      有人家破人亡。

      鞋底碾上那片枯叶,发出腐朽的沙沙声,费骞一步步缓慢地走回了家。

      虽然出了点意外,但费阳秋答应弄火锅,不让刘贞动手这点倒是没忘记,只是有钱人家在家吃火锅也不用自己切菜,路过火锅店的时候打包了一大堆食材,说是自己动手,其实最后干的最多的活还是拆包装袋。费阳秋拆完包装袋尤觉得不够,见费骞还没回来,撸起袖子去制调味料,调了个油碟,又调了个干碟。

      “老公。”刘贞在屋子里转完了第二圈,过来找费阳秋讲悄悄话,“我在骞骞房间里发现了一束花,还是木头做的,被藏在窗帘后面,我觉得不像是咱骞买的,像是那小姑娘买的。人今儿是不是特意来送惊喜的?被咱们给搅和了?”

      费阳秋切着香菜,一听就不高兴了:“谁搅和谁啊?我看是她把咱们给搅和了吧?我难得下个厨……难得切个菜,你看这香菜切的多齐整,这刀口,多好的时候,就赖她,费骞怎么还不回来?魂都被勾走了?”

      “你得了吧。”刘贞白了他一眼,“等会儿骞骞回来说你两句,你也别回嘴,毕竟也是你把小姑娘给吓走的。”

      “我有这么吓人吗!”

      “那不然人盯着你看,看完了跑了?”刘贞说,“难不成是被你丑的?”

      “……”

      费阳秋香菜切到一半,停住了,问刘贞:“你是真不在意费骞早恋这事儿吗?”

      “对啊。”刘贞十分自然地点着头,“我早发现端倪了,咱骞要是没早恋,能来这小地方吗?他喜欢就行,长这么大也没见他喜欢过什么玩意儿,说喜欢音乐吧,玩两天又歇半年的,也没见他有多热衷,早恋就早恋吧,又不碍事。”她换了个思路劝费阳秋,“你这么想吧,得亏他喜欢的是个女孩儿,万一是个男孩儿呢,你不更气吗?”

      “……”费阳秋无话可说,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费骞不能早恋的理由,既耽误不了费骞本来就没有的成绩,也改变不了费骞坚硬如沥青地面的三观。

      还不如担心被他恋的小女孩儿。

      刘贞倒是发自内心地支持,费骞打小就和别的小孩儿不一样,其他小孩都喜欢看动画片、到处撒野,费骞不是,他就喜欢一个人呆着,呆的地方还很奇怪,要么是两个沙发之间的缝隙,要么是承重柱后面的墙角,总之是那种能阻隔他最少两面视野的角落。
      刘贞担心费骞有自闭症,想带他去看心理医生,然而当她表现出这个想法时,费骞的毛病就突然消失了。他不再有奇怪的举动,尽管性格还是孤僻的很——别家小孩儿都在玩积木的时候,他已经像个成年人一样学会钓鱼,钓不上鱼还好,他能在鱼塘边坐一天也不动,而一旦有鱼上钩,他就搬着小板凳回屋,像是失去目标一样对钓鱼失去了兴趣。

      费骞这种厌世的性格在小时候尤其明显,可每当刘贞想带他去看心理医生,费骞总能极其敏锐地察觉,接着很长一段时间都表现的毫无异样,让她找不到理由。
      等费骞长大后,厌世逐渐和叛逆中和起来,刘贞从周围朋友小孩儿的青春期里找到了平衡,觉得他儿子大概是青春期提前到小学了,冷淡就冷淡吧,对除了他爸以外的长辈还是很有礼貌的,没教歪。

      现在还知道早恋,终于有点儿正常小孩儿的影子了,刘贞能不支持吗。

      刘贞眼里没教歪的青春期小孩儿,过了半个小时,终于从楼底下上来,进门的时候肩上落了些雨,眼睑半阖着,有些阴郁,扫了一眼屋内,迈着腿就直奔厨房,鞋也没脱。

      费阳秋东西都收拾完了,在洗手,余光看见费骞的身影,打算板着脸有副家长的模样:“还知道回来?”

      “我跟你聊聊。”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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