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臣》山朝

23、三十一人

　　行至中途，前方烟雾缭绕，一副人烟罕至的模样，入眼的房屋破败凋零，墙上爬满了蜘蛛网。

　　阿桂走到外围便开始瑟瑟发抖，踌躇着不敢进去，邬峤给他一锭银子，便随他去了。

　　等阿桂跑远，连身影都消失不见，林归才将视线收回来。

　　“起雾了。”林归眺望远处，“殿下别走太远。”

　　雾起得猝不及防，前方村落似乎被白雾笼罩，遥遥望去，与天际相连，仿佛存在于异土。

　　“吱呀。”
　　外围的栅栏破旧脆弱，轻轻一推，顶上落下几块碎片，细碎坚硬，割得人生疼。

　　等踏入这片土地，视野便受了局限，抬起手连胳膊都看不到。
　　林归下意识往旁侧摸了摸，碰到一具温热的躯体。

　　邬峤按住他的手:“往前走。”
　　林归道:“这地方不对劲。”
　　邬峤颔首，不确定林归看不看得到，便回答道:“此雾不对劲。”
　　林归道:“一会要是跑散了，我喊你，你能听得到吗？”
　　邬峤道:“你试试。”
　　林归:“这不大好试，万一你不来救我，我就惨了。”
　　“那就跟紧。”
　　“好好好。”林归往旁侧挪了步，胳膊贴上他的，走了一截，林归忽然道，“前面有间屋子。”

　　前方勉强露出个灰色的角，是屋檐的翘角，尖头上绑着几根旧绳，随风而动来回飘荡。

　　走近了，硕大的“宗祠”二字映入眼帘，可惜结满蜘蛛网，显得狼狈不堪。

　　没想到这村落还有宗祠，实在罕见。

　　邬峤迈开脚步，朝着门口走去，林归抬手与他的衣袖错开，没能抓住他，指尖还留下微凉布料的触感。

　　邬峤抬手抚上宗祠大门，指腹下是连绵不绝的纹路，繁复缭绕却自有体统。
　　如果他们能够看清，能发现这村落每一处都刻上了这种纹路。

　　“技术不佳，刻得难看。”林归不知何时走上前，“白瞎这花纹了。”

　　邬峤推开门，扑面而来是一股霉味，他蹙起眉，率先迈进门。

　　里间与普通宗祠相差无几，毫无意义，唯独墙上以墨泼洒出一幅飞天神女画，其余地方都斑驳脱落，唯独这地方完整而清晰，似乎被好好保存。

　　神女画像之下，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远远望去好似黢黑的蚂蚁群，十分渗人。
　　仔细看看，才发现那刻的都是人名，无一例外，都是逝者。
　　这村子看着不大，死的人倒是多，多得有些许离谱。

　　林归注意到最左侧的刻字，抬手来回摸了摸，脸上神色不变，眼底却逐渐变暗。

　　“新刻字，不到一个月。”邬峤也注意到此处，眉头皱起，声音低沉，“总共有.......三十一人。”

　　一个月前，这村落还有人，不是阿桂所言那样空无一人，可在一个月前的同一时间内全都死去。
　　如果阿桂说的是真话，那么这些人前些年在哪儿？怎么可能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又或者，这些村民早就死了，那么一个月前来刻下这些名字的人是谁？

　　林归在烛台处找到一名册，翻开扫了一眼。

　　“这墙上刻的估计是整个村子全部的人。”
　　邬峤没有回头，背对着他依旧在细看墙上那幅画，回道:“全死了？”
　　“上头是这么写的，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不知道人埋在哪儿。”

　　邬峤撑着膝盖其起身，刚站直，耳侧一声细微的“咔哒”声，仿佛是齿轮摩擦。

　　“倪小蝶，你有没有听到......”邬峤话语戛然而止，“你过来!”

　　林归抬起头，随即浑身僵硬，他脚下的地在震动!

　　“倪小蝶!”

　　地下突然空出一道裂口，林归来不及走开，落了下去。
　　邬峤赶到那洞口，跳下了去，喊他的名字，却不见林归人影。

　　前方是黝黑狭窄的道路，壁上的蜡烛都燃到尽头，明明是一眼便能看到底的地方，林归这么大的人竟然消失得干干净净。

　　沿着小道走到尽头，却发现前方被堵死了，邬峤寻了半晌机关，却一个都没有发现，这地方确实是个过不去的死路。

　　邬峤跃上地面，入眼视野更窄，屋外的雾气更浓了。
　　走出屋子，连屋角都看不清。

　　邬峤转身回到宗祠，将那块地的周围查了遍，最终转动了烛台。
　　剧烈的动静从底下往上。
　　原本的缺口下又出现一个洞口，比往常更深更暗，林归便是掉入这个地方。

　　邬峤扯下桌上一块布系在口鼻处，跃下洞口，直直落地，扑簌溅起一层灰。
　　等适应此地黑暗，才发现前方倒地一人，看身影像是林归。

　　邬峤走上前，只见林归双眼紧闭，便扶起他，左手张开托住他后脑:“倪小蝶？醒醒。”

　　怀中之人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一副失神呆滞的模样，张了张口却一句话说不出，最终闭上嘴，直直看向邬峤，眼底是一片墨黑。

　　“哪里伤着？”邬峤不知该从何下手，便问他。

　　怀中人停顿片刻，缓缓摇头。

　　地下漆黑，视野受阻，邬峤看不清他身上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别无他法，只能先想办法将人搬上去。
　　用抱的最快。
　　刚把手放上怀中人的腰，邬峤动作一顿，只觉怀中之人也微微动了动。

　　下一秒，双双后撤，原地拔开一截距离。

　　“当！”

　　银丝在那人脖间一划而过，竟然出现硬物碰撞声，“倪小蝶”喉间出现一道划痕，落下几片如人皮似的胶状物来。

　　邬峤凝重道:“傀儡。”

　　长得和倪小蝶一模一样，莫非是何莲玉地下房间藏着的那具？
　　竟然会出现在此处。
　　操纵者到底是谁？是那日站在山洞口的男人？

　　“咯咯咯——”
　　那傀儡扭了扭脖子，指尖忽然伸出十根银线，在地下压根瞧不着踪迹——即便是青天白日，这种力道与速度的出手也很难有人躲过。
　　可见操纵者是个高手。

　　邬峤只得舍弃视线，闭上眼睛靠着耳力躲避。

　　“咚！”
　　十根银线扎入墙中，声音扎实而迅速，被扎入的地方空出个切口利落的口子，碎石纷纷落下。

　　若邬峤躲得再慢些，怕是会被扎成刺猬。
　　背后之人出手十分毒辣，是冲着邬峤的命去的。

　　“牵丝引。”邬峤敏锐道，“阁下与霜神司有何关系？”

　　那傀儡张口便是人言，磕磕绊绊生涩无比，仿佛喉间卡着千斤石块，回荡在这方寸之地，很难听出这来源到底是哪个方向。

　　“知道太多......会死......”
　　邬峤侧耳向南，迈出半步:“十指牵丝引是霜神司上任统领林归的独门秘诀，阁下从何得知？”
　　“......林归？”那声音低且阴沉地笑，“世上竟然还有人记得这废物的名字。”

　　这话听来，此人好像认识林归。

　　“搅乱大魏西北，二十余岁掌管霜神司六年，林归此人虽不是好人，却称不上废物。”
　　“呵......分明不是他做的事，却百口莫辩，这还不是废物？”
　　邬峤神情凝滞:“你说什么？”
　　“所有人都信他，如果不信他，他不会有现在的下场。”那声音癫狂而愤恨，“那些原本都该是我的！他该信的人应该是我!”

　　傀儡口中的“他”前后似乎并不是同一人，如此疯癫的人，也不知能信几分。

　　邬峤侧过身，突然出手，一条银线穿透傀儡的左手，毁了一条胳膊，而后顺势缠上傀儡腰侧，手中蓄力打算将它拦腰斩断一了百了。
　　眼看就要成功，那声音忽然冷静下来，猛地后退几步，十根银线在半空飞舞，直逼着邬峤门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