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三十九章：景教右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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瑜翰法居外，夷桑山上已经全山戒备。沿路但见了一队又一队的景教弟子佩齐了刀剑，匆匆奔下山去。
夷桑三面环岭，一面临大江，也是个易守难攻的地势。景教的守山的弟子卡在夷桑要塞上，朝廷的兵马一时攻不进来。夷桑山上聚着千里迢迢来参加圣子祭的教众，一时也走不出去。
山里山外，一江之隔。被隔成了两边相互对峙。
景顶上依然是明月高照。月色带了些红，照着破损了一地的十字架。阳林天正率众立在高处，山头黑压压站满了各派教众。
这里本应是调兵遣将的好地方。奈何此时几方人马正吵得厉害，形势混乱不堪。
就听远远近近有人呼喝道：“朝廷如今是什么意思，当我们是匪吗？”又有人叫道：“无端端地，怎么会惹上朝廷兵马！我们这么多人困在这里，景教拿个说法出来。”
阳林天下颔紧绷。夷桑此时人头鼎沸，各方教派齐聚一堂。却偏偏都不是阳林天调谴得了的，反而徒惹混杂。
他身旁，一个白面无须的人在亲兵的环绕下，正大发雷霆：“曲州驻地那边的是个什么东西！咱家还在此处呢，他敢闹在这个时候围山！”
他话音还未落，下面已经有人高声喝道：“哪里来的太监！景教密坛都让这太监知道了，难怪会引来朝廷兵马。”何公公竖眉大呼：“大胆刁民，当真放肆！”
……
景顶一山人头汹涌，较远处的僻静树下，站了普陀小蓬瀛的一干弟子。阿青探着脖子向远方张望，一脸旁观者看热闹的清闲。她一口江淮的口音，问道：“棋先生，您这次要来夷桑，可是先前就知道景教气数有变？”
棋悟生看着前方，山头人气糟乱犹如混沌未开的星盘。围绕着倒塌的十字架，露着一个光秃秃的景顶。他道：“你说景教气数将会如何？”
阿青垂头想了想，“夷桑蜀星黯淡，护教的十字架一倒，更是破了风水。又加上今夜的兵戈之相。到了这地步，怕是气数将尽了吧？”
棋悟生含笑，没看阿青，却看了她旁边的人一眼。道：“那便先看看今晚吧……”抬头看不远处，低声道：“我也是真想知道的。”
棋悟生说此话时，上坛正陷入一片唇枪舌战中。只听一个沙哑得刺耳的声音冷笑道：“自来江湖兵家两不相争。这回景教是想让山上教友陪着你们，重蹈十年前的惨事吗！驼老我可不奉陪。”说话的是一个驼背得十分厉害的老头。头上带了一顶鲜红色的帽斗。十分诡异显眼。
景教弟子听了此言纷纷怒骂：“同为天尊子民！红衣驼老，你教义何在！”
那红衣驼老“嘎嘎”沙笑，好像一把铁刀刮在铜片上，“教义？驼老我一路上听别人口口声声骂景教是魔教。丢尽了天尊的脸，还提什么教义！”
一个景教弟子怒道：“波斯大秦教坛的牟世尊使就在你后面！轮得到你说这样的话吗？”
红衣驼老吃了一惊，连忙转头。果然只见身后黑漆漆地站着一帮人。玄黑的披袍，包裹得如同走尸。他们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静静就像事不关己。却又分明觉得一双双眼睛不带感情地盯着自己看，红衣驼老嗓子里“咕噜”一声，没继续接话。
便在此时，一个老迈却不容忽视的声音，从众人之后越出：“诸位教友。此事确实因景教而起，景教自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人群向两边分开，一行人排开众人走向上坛。走在正中间的是一个少年，身穿一身正式的着装。袍子上金红交织。小小少年脸上绷得严肃，有模有样。
他旁边的是景教十位护教长老。为首的薛长老白须肃颜，拄着拐杖随在少年法王身边。他们在离阳林天几步之外站定了。
周围争吵稍稍歇停了。少年法王对着阳林天行了一个教礼，然后清清朗朗地稳声说道：“阳右使，曲州节度使修来函书，请右使过目。”说着小脸微侧，对一旁弟子点了点头。
那弟子手中托着一份帛书，走到了阳林天面前。
阳林天一脸狐疑，接过了弟子呈上的函书。少年法王又向薛长老点了一下头，薛长老恭敬颔首，转身面对了各方教友，沉声说道：“朝廷此番围山，是向景教讨要一个人和一件事物。景教为了这一人和一物，损毁了圣物。如今更是连累的诸位教友，实在惭愧。”
薛长老目不斜视，眼中很有大义，“景教欲将亡羊补牢。只是朝廷要的这两样，一个是赵建军，他现在却不在景教了。另一个，就是瑞光麒麟，如今还在阳右使处。”
他话音才落，山头人声顿时沸腾涌起。阳林天手一紧，抓皱了掌中帛书。
薛长老面色沉定入水，道：“阳右使。曲州戍边骠骑校尉如今领了战船百艘，正按兵在西南盘江，等右使回话。”
阳林天脸上如同漆了寒霜，看向一旁脸色惊慌的何公公，冷声问道：“何公公，朝廷这是何意？原先公公说的话做不得数？”
何公公如今额上一擦一把的冷汗，在亲兵的保护下勉强站得腿不打颤，道：“这…怎么可能！那曲州的人擅自做主！高公公绝对饶不了他们……”
阳林天不胜其烦，一抬手打住了他的话。阳林天转向薛长老，神情有点高深莫测，森冷道：“薛长老，这围山之困自然要解。不过，既然朝廷要的东西，我们缺了一个。不得已，现在只好要向长老讨一个人，与何公公一道到对岸走一趟。”
薛长老眼睛抬了起来，“右使想要何人？”
阳林天微微冷笑，“赵建军逃脱之时，留下了一个人在长老那里。先前无关紧要，我也不想多做追究。只是如今已到非常之时，长老还要护着那人吗？”他话音落后，众人目光都不禁看向了薛长老。薛长老表情平静，却没回答。
片刻后，一个人从长老身后的弟子中走了出来。薛长老这才微微摆了一下头，侧脸看他走到了众人面前。
这人头上带了一顶遮风的帽，垂下的白纱挡住了大半边的脸，少年身段很是俊挺。他单手抬起，摘下遮帽，露出一张文气十足的脸，淡淡道：“右使说的是我。”
众人目光所在，没留心波斯教坛那一行人中，忽然有个人身子猛地动了起来。若不是旁边的人猛力在他肩头一按，只怕此时也要迈了出去。
阳林天不带感情地微笑着，看着眼前少年，道：“阮公子。就劳烦你替那赵建军，到曲州军营里去了。”他侧了半步，对着那西南盘江的方向做了个请的手势。
阮湘子扬起下巴，颔首道：“请。”
……
在上坛景顶时并不觉得，如今到了盘江“前线”，方知情势紧急。
各派教众集结在了这边山头的望江崖边，只见十里夜山，蜿蜒盘江。对岸赫然星火点点，高樯重桅旌旗猎猎。隔着这样一条江水，延绵彼岸的皆是曲州守军。
曲州边戍是内陆，水上战船本不算多。谁也想不到，为了个赵建军和瑞光麒麟，朝廷竟会重兵来攻。此般情景，让夷桑山上的教众们皆凛然一震。
为何自古江湖不与官家相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以一人一派之力，去争天下集权，向来都不会有好结果。
滔滔江水烈烈江风，江心停泊了一条方艄平底沙船，背对着延绵烽烟战船，面迎着夷桑。角鼓敲着拍子，一声一声从上传出来。一只赤马舟从沙船方向摇橹向夷桑山驶来，舟前立起一面□□幡旗，是曲州派来的使船。
夷桑的望江崖下，也有一只船正待驶出。何公公被战战巍巍地扶上船只，不停的擦着头上冷汗。他抬了抬头，看见船舷前已经站着的阮湘子。少年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目如明珠，下颔尖巧。
何公公心中恍惚闪过个什么念头，只是愣了一愣。小船已经摆桨而出。
崖上众人纷至。赵建军早就是心急如焚。他心急，黑袍人却不急。赵建军被烟如涉扣着，夹在众人中间，待到他们随人群走到望江崖上时，正好看见小船悠悠向前方来对接的赤马舟移过去。
见了这样一幅情形，赵建军倒抽一口冷气，退了两步，再也忍不住了。他转身叫道：“下去，我们快下去！”逆着人群就想往崖下江边奔去。被烟如涉一把扭住了胳膊。烟如涉在黑袍下挑起了眉梢，抓住赵建军道：“你要做什么！”
赵建军心如火烧，说道：“你们不能把阮湘子送到朝廷那边，我这就换他去！”烟如涉冷着脸，道：“你以为朝廷当真要的是你吗？”
赵建军仍在挣扎，粗着脖子道：“那他们要的是瑞光麒麟？”烟如涉揪着他，寒笑一下，“别急。”
赵建军怎能不急？眼见远远小船靠在了赤马舟上，江水奔涌。上面的少年撩起袍摆，跨了过去。那舟上穿着铠甲的士兵还伸手扶了一把。阮湘子站在舟上，静静看着何公公也爬了过来。舟在江上左右一晃。
何公公扶着船舷，总算有了底气。拍着舷栏就怒道：“曲州节度使在什么地方！让他出来见我。”赤马舟轻轻破开水面，前方沙船上，兵将的铠甲刀戟寒光熠熠。阮湘子回过头来，微微一笑道：“何公公，您这不就在去见他的路上吗？”
何公公抬头看向少年，火光照亮了他的眉眼。十六七岁的年纪，带着如玉修成的矜贵之气。
何公公脑海中灵光一现，倏然脸色变了，摔在船上猛地向后爬退着。颤声道：“你、你！是…是……你！”他被小舟上的士兵一把按住，脸色已经煞白，如见鬼般拔高了声音，尖叫道：“居然是你！”
……
此方岸崖之上，眺望着的众人已经看出了不妥。阳林天身边还有何公公留下的亲兵，颤声道：“情况好像有变……”
薛长老拐杖顿地，冷着脸道：“阳右使，送人过去似乎不成了。你还要留着瑞光麒麟吗？”
阳林天忽然冷冷地笑了，“既然老天都注定这样，便不要怪我了……”他说着，缓缓在高崖上转身面向了众人。一抬手，压下了山头的喧哗。扬声道：“瑞光麒麟是天赐神迹，阳某自始至终就不打算将此物拱手让人！诸位，且听阳某一言！”
薛长老慢慢沉下了目光。白眉之下深邃得不知在想什么。
只听阳林天道：“今日朝廷围山，难道交出瑞光麒麟便可消灾了吗？非也！”他内力浑厚，震得众人耳中轰轰作响，“今日一退，只会白白浪费了天赐良机。今后天尊教义若想重返中原，又要待上多少年？”
“十字架已倒，正是不破不立之兆！夷桑被困，正是不弃不得之际！今日就请诸位教友随我攻出夷桑山，以瑞光麒麟为凭！吾等自今起，重返中原！”
阳林天右手一举，手中多了一个东西。
那东西又小又破，实在不起眼。但是众人都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正是传说中的瑞光麒麟。
赵建军倒霉催的诺基亚手机……
几乎全山头的人都向中间移了几步。本来站得稀松的人群，顿时密了起来。人头攒动有人高呼：“是瑞光麒麟！”“我看看！”……就听“噗通”“哎呀”几声，有人被挤得翻掉下了江水之中。
阳林天高眉烈目，神情如雕像一般，十分威严。瑞光麒麟朝着北方，他提声道：“顺应天命者，提兵器随我来，下山之路就在前方！若是不从者，便留在这里等朝廷水兵吧！”
崖上长老们此时却同时变了脸上颜色。阳林天这一番话，用意在明显不过。他竟然是想鼓动教众，弃山攻打官兵。不得不说十分大胆，简直是破釜沉舟之势。也和造反无异了。
阳林天举着诺基亚，冷目对身边的弟子道：“对江放箭，出船！把那舟上之人给我截下来！”他阳林天既然要做，就需得做到尽出，不留后路才是。
薛长老猛地踏上一步，“且慢！”
“且慢。”
声音几乎同时出口，薛长老站定侧目，就见两道黑袍身影自众人中跃身而出。隔着数步，落到了阳林天的正对面。
众人目光集中在这两道身影上。下面有人低低问道：“这是波斯教坛的人？”却看着不像。阳林天在那声且慢呼出时，嘴角已经勾出了个冷笑。低低了声音道：“好啊。原来是找了牟世尊使做靠山。”他扬声笑道：“烟左使，别来无恙？景教上下都在寻推倒十字架的罪人，如今你却自己送上门来了？”
只听一个黑袍下传出一声笑，道：“右使自己说的。十字架倒了，是不破不立的征兆。今日烟某带了个人来，帮景教重立教威，又解这围山之困。不是正好？”
阳林天把玩着手里的诺基亚，微微侧头盯着烟如涉身边的黑袍人，“哦？你说的是他吗？”
烟如涉在袍子下微微一笑，迈步靠近了那人一步，继续对阳林天道：“右使。烟某向来佩服你取舍果决，今日连夷桑山都能舍掉。却偏偏舍不得一个瑞光麒麟。”他手搭在那人肩上，笑道：“你虽然舍不得，却也用不了。不如，就还给赵建军吧。”
他手一推，推着身边的人走上前了几步。又凑到了他耳边，低声补了一句道：“你要胜他，气势不能输。牟世尊使不会插手，你要亲自给我拿下那右使的位置。”
赵建军嘴角微微一抽。忍无可忍一把拉下了遮在自己头上的黑袍。
他只听偌大的山头忽然噤了声。片刻之后不知是谁先了，喊了一声“赵建军”，然后这个名字以高频率反复出现，在骚动的教众中起伏，越传越远……遥远人群外，也有人不由自主地向前迈了一步。
一双眼睛越过人群看着崖边，里面映出了崖上剑拔弩张的火光。旁边的阿青也察觉了他的异样，忍不住问道：“宇文师兄，你怎么了？”
文清宇肩上忽然被按了一按，棋悟生声音忽然插进来，道：“还不是时候。”文清宇站住在那，一动不动。棋悟生下巴抬了抬，指向远方，“你看。”
只见江边阳林天背对着，轻轻一抬手。披袍猎猎十分傲然。他微微冷笑对赵建军道：“你来与我抢。不看看江上什么情况？”
赵建军望向江面。只见此时江面已经不复先前的平静。箭矢如飞蝗横过江心，小小赤马舟不前不后地在江中心打转。沙船上的鼓点早已不再平缓，声声急急催促着，两岸兵船一同向江心驶去。赵建军心口急跳几下，抬手按向胸前。
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他猛地放下了手。
阳林天冷笑着举起手里的瑞光麒麟，道：“就算我现在肯给你，你有胆子来拿吗？”
赵建军平静了一下，转手也掏出一个东西，道：“我不跟你抢，不过你那瑞光麒麟缺了一样东西。”
“我可以把瑞光麒麟让给你，你那边停下放箭！让湘子安全离开这里。”
他背对着所有人说完这句话。看不见烟如涉蓦然变色的脸，看不见薛长老微微一沉的拐杖，也看不见牟世尊使冷笑着慢慢地走出来。
他只听身后人声汹涌澎湃。然后听到牟世尊使微冷而无感情的声音道：“原来是这样的结果。授印之后却得不到右使之位，你们都知道是什么后果了？”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三十九章：景教右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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