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飞跃烽火》滟江

2、第 2 章

　　1937年8月14日上午，大校场机场塔台，正在忙碌的备战中。
　　南京作为首都和重要的后方基地，时刻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军情，同时还要监测首都周围的动向。
　　窗外的暴雨让电报与电话的声音变得模糊，却让气氛更加紧张焦灼。

　　正后方墙上悬挂着一副巨大的军事地图，上面标绘着本次作战的出击路线。
　　孟建安正站在地图前，默默注视。
　　电报员拿着记录本匆匆走过来：“总教，刘队长已顺利抵达周口机场，第七大队完成全部作战准备，将按既定计划于14时准时出击。”

　　孟建安低头，看了眼手表。
　　时针正指向10，距离发起总攻还有4个小时。
　　他看向电报员：“还有谁没抵达驻地？”

　　电报员面色迟疑：“还有……”

　　一阵喧哗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快看！有人要强行起飞！”

　　这一声惊动了塔台里所有干活的人，纷纷涌到窗前朝跑道上看。
　　倾盆大雨中，一架双翼驱逐机驶出机库，正在跑道上艰难滑行。
　　说是跑道，其实大校场的跑道也不过是一大片空地，只是修得平整些。8月正是江浙台风季，连日大雨，早就变成一片泥泞不堪的泽国。
　　“这么大的雨，怎么可能飞得起来？”
　　“飞鹰号……这是周鹤年的座驾！”
　　“他不是首攻吗？他还没走？”

　　电报员硬着头皮向孟建安解释：“周队长说，杭州机场的备用机他用不惯。昨晚雨下那么大，今天早上不停也会下小一点，他要开着自己的座驾飞回去。但没想到，今日暴雨竟一直未停，就耽搁到现在了……”

　　孟建安朝人群走去，电报员慌忙跟上。
　　窗边围观的转头见到他过来，吓得赶紧四散回自己的工作岗位，只是眼睛时不时瞟过来，悄然竖着耳朵听动静。
　　只有胡经武还留在原地。

　　孟建安在窗边站住。
　　胡经武看向孟建安，表情难看：“南京飞上海最快也要两小时。今日云雨这么大，天上再迷路个几次。就算他能起飞，就算现在直接飞去上海，也赶不上总攻时间了。”

　　孟建安沉默，望着那架双翼驱逐机几度挣扎起飞，却又摇摇晃晃坠地。
　　半响，他回头，轻轻瞥了电报员一眼。
　　电报员一个激灵，立刻拿笔开始记录。

　　“电告前敌指挥部，周鹤年贻误战时，解除临战指挥权。第八大队作战任务改由副队长执行。”
　　孟建安语声清淡，说出的内容却仿佛一道惊雷炸在众人心头。

　　驱逐司令之争的暗潮汹涌，众人早有耳闻，因着孟建安毫无动作，都以为要一直胶着下去。
　　但今日孟建安直接给周鹤年卸职，所有人竟下意识觉得，上面不会计较他的越权、也不会驳了他的面子。
　　众人忽然醒悟，或许从始至终就没有什么胶着。

　　“是。”电报员什么也不敢问，默默记录好，返回座位开始发电报。

　　“这小子虽然狂妄，确有几分真才实学，队员都习惯了跟随他出击。临阵换将，这一仗……”胡经武压抑着满腔怒火，双手紧握青筋毕露。
　　“他怎么敢！家国存亡之际，他摆什么大少爷架子！”

　　孟建安垂目。

　　一道闪电划开天际。
　　胡经武在骤然亮起又暗下的瞬间，看见孟建安闭上了眼。

　　“这里，就交给你了。”

　　惊雷炸起，掩盖住了他的声音，只有近在咫尺的胡经武听到。
　　但他这句轻飘飘的话，却仿佛比雷声还震耳欲聋。

　　胡经武愕然，抓住孟建安的胳膊，压低嗓子焦急追问：“你想干什么？你疯了？擅自出击是要上军事法庭的！再说……”
　　他指着窗外的暴雨：“你看看今天的雨！全世界没有一个飞行员能在这种天气里飞起来！就算是你孟建安，也不行！”

　　孟建安看向胡经武：“这是军令。”

　　他脸上没有任何激动、热血、狂热的表情，甚至比任何人看起来都冷静。
　　胡经武却慢慢松开手，看着他走远。
　　孟建安的决心，一向无人可挡。

　　又一次起飞失败，周鹤年气得在机舱里狠狠锤了一下仪表盘。
　　其实在气冲冲地开着飞机出库时，他就知道不可能飞起来。
　　泥泞的跑道，暴雨侵袭，还有不稳定的气流，这些都对飞行有致命影响。普通的雨天都很难起飞，何况是这种台风天。
　　他做不到，法国、德国、翻遍全世界最顶级的飞行员都做不到，他只是生气自己竟然错失了梦寐以求的首战。

　　雷雨中，隐隐有飞机引擎启动的声音传来。
　　周鹤年一开始以为自己幻听了，直到他隔着被雨淋的模糊的窗户，看见一道机翼从旁边划过。
　　他听到了从远处爆发的山崩地裂的欢呼声。
　　有许多人从各座楼里飞奔而出，跑进漫天的狂风暴雨里，摘下帽子对着天空挥舞。

　　周鹤年突然意识到什么，他难以置信的打开机舱，迎着兜头而来的大雨，仰望天空。
　　天上，有一架跟他同样机型的霍克三驱逐机。
　　它在风雨中摇摇晃晃，仿佛滔天巨浪中的一叶扁舟，却始终徘徊着向上飞升。
　　机身尾端，隐约看见天骄两个字。

　　是他！
　　果然是他，孟建安……
　　周鹤年失魂落魄地站在暴雨里，此刻心中是震惊更多，还是嫉妒更多，自己也分辨不清。

　　塔台里此时一片沸腾。
　　这是飞行史上的奇迹，甚至很可能是战争史上的奇迹。
　　在众人的山呼声中，胡经武眼含热泪，笑着骂了一句：“孟建安，你他妈就是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