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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身着妃色萝裙,云鬓簪着整套的青金石点翠首饰,眉目如画,两颊含春,其艳若何,霞映澄塘。坐在花阁窗前的回知,美得惊心动魄,让侍奉在阁内的丫鬟婶子,皆看得痴痴愣愣,眼珠都舍不得移。

      轻抚白玉琵琶,回知侧首,听着随风而来的八音迭奏,丝竹雅鸣,间有宾客欢声笑语,喝彩击掌。

      可以想象侯府园中盛宴的隆重与热闹,定是水阁送爽凉风生熏,美景良辰,花团锦簌,柔媚的美婢环伺,一个个衣冠赫奕的贵客们推杯畅饮,杯觥交错间笑语晏晏。

      人间富贵金玉纵奢。

      不知阿越此时是否已经与戏坊的人,如她一样,被安排在此处花阁,等待上场表演助兴?

      回知心绪繁乱,即期盼着重遇心上人,又对自己是否能改写命运的轨迹忐忑不安,幽幽叹口气,拨了拨琴弦。

      一切尽力而为吧。

      很快有管事来唤回知出场,在一个侯府侍女的带领下,她步入装饰得奢靡华丽的花园酒宴中间,她身姿出现的那一刻,惊呼声此起彼伏,众人惊艳痴迷的注目那抹蹁跹丽影,俱是心神难定,回知却是眉眼无波,不惊不喜的。

      屈身一福,向上席的正庸侯和坐于首席的诸王行礼,恭贺侯爷寿辰大喜,而后,施施然坐在设在场中的凳子上,垂首敛目,弯臂曲指,滑弦引音,婉转悠洇曲声素索。

      一曲罢,满堂喝彩,其中有一道势在必得的炽热视线,犹如实质的上下掠过回知身上,让她不由身形微僵。

      心头发寒,指尖轻轻蜷起。

      这个人,果然和上一世一样,在这时对她起了心思,从此强势侵入,肆意而行。

      百般手段,一朝得逞,却是短短贪欢,那点子独占罕见娇花的虚荣和新鲜,稍纵即逝,转手就丢之脑后,又投入逐花猎艳的放浪不羁中,而她是落入泥泞,苦难不断,生死起伏。

      “本王远居潭州,如不是此次奉皇兄宣召进京,许是还不曾知晓,天下竟有这等殊色无双的美人,还有这般绕梁三日的琵琶曲。”燕王目不转睛的盯着回知抚掌笑赞:“此曲只应天上有,此女,应是画中仙,天上子,镜中花。”

      最后一句,燕王缓声一字一顿,语气里充满见色起意的轻佻和玩味。

      回知不敢应,故作没有见过大场面的瑟缩胆小样,垂着头默默行一福礼回应,一声不吭的抱着琵琶立在那里。

      正庸侯大笑:“这是挽伊楼鼎鼎大名的回知姑娘,得王爷青眼,正是她的三生有幸。”

      正庸侯五十多岁的年纪,曾是当今圣人从小相伴长大的东宫伴读,有着共同经历宫中风雨相携而伴的深厚感情。

      他还三次随驾远征西凃,每次都身先士卒冲锋陷阵,浴血奋战,更是曾在一次敌军伏击中,舍生忘死的救过圣人,突围出来,正庸侯已经是一身伤痕累累,整个人几乎成了个血人,还不幸被射瞎了一目。

      所以毋庸置疑的,正庸侯是当今圣人绝对忠心无二的左膀右臂,朝中以圣人意为马首是瞻的股肱之臣,是圣人从小相随有着同生共死之谊的异姓兄弟,圣人对他处处另眼相待,恩宠泽厚。

      可以说,正庸侯乃朝中第一人,权熏烜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受诸人仰望追捧。

      他平素低调少华,唯有他的生辰,圣人是一贯力要盛办,年年封赏,下旨由宫中内务府主持操办。所以每年正庸侯的寿宴,也成了权贵争相赴会,百官削尖脑袋到侯爷面前露脸讨好的唯一机会。

      而上座那位龙翔凤翥,面如冠玉,生着一双风流多情桃花眼的燕王褚黐沣,则是先帝最小的幼子,二十七、八岁的模样,虽与当今圣人相差年岁颇大,却实实在在是圣人一母同胞的亲弟,当今太后最心爱的幺子。

      圣人对这个小弟弟也是多了几分皇室少有的温煦态度,在燕王十五岁时,就将富庶的鱼米之乡潭州,分封给幼弟做藩地,顾念太后对燕王的疼惜不舍,特准燕王到了及冠,才离京赴藩地就藩。

      “谢王爷谬赞,回知愧不敢当。”声音蝇蝇细噫微不可闻,依然低着头做谨小慎微状,回知不敢抬头回望燕王几乎洞穿她身体的灼灼视线。

      捻着琥珀酒杯,燕王唇角的笑意愈浓:“本王期盼在京的日子,能再与回知姑娘相见,不知姑娘欢迎与否?”

      “王爷身份尊贵,回知莫不遵从,定煮茶焚香以迎。”答得恭敬又不失礼,但是也划好了距离和分寸。

      遵从。

      言下之意,仅仅是遵从他的尊贵身份和青楼的规矩,依此相待,至于私里的,那就另当别论了。

      燕王此人,金尊玉贵天之骄子,又生得一副出众的好相貌,看似温文尔雅,端方有仪,不愧天家龙子凤孙的高贵风范。

      回知却是知道,这个人其实有多么的凉薄无情,最是喜怒无常,情绪反复。

      爱则加诸膝,恶则坠诸渊,永远只以自己的心情喜乐为第一,毫不在意他人的感受。

      其实这也正常,他天生尊贵,身处高位,帝父母后的皇子身份,让他从小被人小心奉承捧侍,万事顺心顺意,何用去看人脸色揣人心意?他的身份地位,给了他藐视一切的恃持,恣意随性的秉重。

      上一世,回知被他弄到手进入燕王府后,褚黐沣的确对她千娇万宠了好一阵,在他府内十几个姬妾中,最得他欢心。那段时日,就是尊贵的燕王正妃,都不得不避她锋芒,捏着鼻子笑脸而对,故作大度贤惠的与她相处融洽。

      世事无常,或是她心不在他,对他一直淡淡相处,不亲不疏,或是他新鲜过后的索然无味,不过两年,他就失去兴致淡了下来,越来越少踏足她的院子,褚黐沣逐渐将目光投向外面的千娇百媚,一个个新鲜美人抬入他的府中。

      失去燕王的宠爱和庇护,她又无心与他,由始至终根本没想要去做什么争宠挽留的事,加上缺乏心机手段,她开始受到其他姬妾的算计排挤,以及燕王妃暗中推波助澜的苛待。

      几年下来,她在一场场的算计里,饱受磋磨和痛苦,几场大病,数次濒死,她的身体愈来愈差,渐渐耗尽生命力而油尽灯枯的垮下,在二十三岁的那年初春,料峭的春寒中,默默病死在燕王府的清冷小院里,无人念悼,无人回望。

      忆起这些,回知白着脸,不禁使力抱紧怀中的琵琶,心头萧瑟,暗暗发誓,这一世定不再让他得逞,无论如何都要脱离上辈子的噩梦!

      对于回知恭敬又疏离的回答,褚黐沣眼微眯了一下,隐隐觉得这个美人,绝不像现在表现的那样小气瑟缩的毫无气度,小家子气十足。

      毕竟,一个受万客追捧,千仕赞美的花魁,可不是这样小眉小眼的情态可以居之的。

      直到回知退下,燕王也没有多说什么,只玩味的勾了勾嘴角,仰头饮尽杯中佳酿,眼底晦暗不明。

      疾步快走在抄手上穿过回廊,宴席上的丝竹之音逐渐模糊远去,回知才停步扶着廊柱狠狠喘了口粗气。

      褚黐沣的存在,带给她的影响太深,强大的压力,让她一直不敢放下神经。

      替她抱着琵琶的侯府侍女,不解的看着她:“回知姑娘?”

      回知收敛心神,笑道:“让妹妹见笑了,刚才见到那么多贵人,我心里有点紧张,现在脚有些无力发软,实在难受,我想在这里坐下回回劲,可否麻烦妹妹先将我的琵琶抱去给我的丫鬟,然后让她来扶我一把?”

      侍女左右为难,犹疑着,回知从荷包里拿出一个金角子,塞进她手中。

      “是我麻烦妹妹了,请多担待,万望好妹妹给个方便。”

      见回知的确面色不太好,似乎真的不舒服,捏了捏手中的金角子,侍女想着,这处回廊是通往很少使用的后厢房,地处偏僻,安排给今日入府助兴表演的戏班伶乐休憩,冷清又少有人来,一般多是杂役粗使婆子经过,回知留在这里也不会有可能冲撞了贵人,加上回知出手大方又态度谦和,她何不卖个人情得个好?

      拿定主意,侍女点点头,反复交代:“那好吧,我这就去叫你的婢女,只是侯府规矩多,重地禁足,姑娘不要乱走,待在这里等着。”

      回知一脸感激:“我知道,我不会乱走的,谢谢妹妹。”

      等到侍女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的月牙门后,回知咬咬唇,折身提裙快步越过回廊,拐下另一处台阶,一路径直往后园走去。

      穿过百花开放茂林修竹的侯府后花园,行到一处高耸冠云临水叠立的太湖假山边,果然见到那道两世都隽刻心中,生死难忘的身影。

      双目含泪,水雾让视线朦胧不清,那人颀长俊秀的身影似乎疏远而淡,但是,回知知道,即使隔离两世的记忆,无论时间多冗长亘远,他永远是她心中永不淡去的浓重色彩。

      这个时候,他应该是已经为园中另一处设宴招待的女眷们表演完戏,卸了戏妆,避过下人和戏坊的同伴,躲在这处偷闲赏景。

      上一世,她是弹奏结束后,因为燕王的特别关注,心烦意乱,领着春秋在侯府偏僻的后园乱逛,无意遇到了偷闲的他,从此开始一段刻骨铭心的缘分。

      相遇相知相恋,却因为她自卑而相形自秽的逃避,终是错过,留下无尽的悔和痛。

      这一次,她定要坚定不移,绝不再让自己和他生出一世的遗憾。

      仿佛觉察到她的存在,庚越疑惑地回头,入眼的是扶着一株粗壮的木芙蓉,亭亭而立,美目含泪的回知。

      庚越先是为她的罕见美貌恍了恍神,只觉得刹那间,一片灿灿白光下,他好似见到了花精化形的皎皎之姿。

      等到从那世间少有的极致美色中挣扎回神,又被她含着深情、怀念、痛苦和后悔交缠的复杂眼神,弄得手足无措,隐生诧异。

      “姑娘……?”

      呐呐开口,踟蹰不定,庚越想,这女子是不是认错了人,不然怎么会用这样熟稔又饱含深意的眼神看他?

      回知眼睛一瞬不瞬的凝视着庚越,慢慢向他走来,呼吸放缓放轻,仿佛怕一个呼吸重了,就让此刻的场景破碎掉,又回到那日日痛苦的旧时。

      这样专注的目光,让庚越脸不受控制的热起来,微红,他慌乱的移开目光,不敢回视这美丽少女,袖中的手不由紧张的攥紧。

      “公子,我叫回知。”站在他面前,回知定定望着他,轻声道。

      虽然知道她现在的行径怪异而莫名,但是她无法控制自己,能再见到阿越,再次看到活生生的阿越,在什么苦难都还没有发生时,全身无绊无缠的站在他面前,这样的幸福,让她无法去顾忌什么,去思量合不合适,恰不恰当。

      怔了怔,庚越下意识的答:“啊?啊,我……我叫庚越。”

      话音刚落,猛然意识到自己的突兀莫名,身形一僵,他脸红得要烧起来,猝然扭开脸,不敢再看回知,心里迭乱纷争,又羞又窘,为自己莫名其妙的表现感到无地自容。

      他是怎么了?这姑娘态度奇怪,而他也奇怪起来,这样无缘无由的和应她,简直是——

      鬼使神差。

      还是这样啊,阿越永远是这样的赤子纯心,不懂敷衍,不会掩饰,不知隐藏,毫无心机城府。

      回知眼儿弯弯,抿嘴一笑,抬袖掩唇:“庚公子,你眼尾那,还有点油彩没抹净。”

      庚越被她巧笑倩兮的浓态晃得呆住,避开脸,眼神乱闪,傻傻的伸手在眼角搽了搽,低头看着指尖的那点桃红油彩,心神恍惚,木愣愣的样子,

      她长得真好看啊。

      她和他之间此时这种诡异的自然而然,好像很突兀,不知为何,又没有道理的理所当然,即矛盾又合理。

      就像冥冥中,什么驱使着他,这样就好,别抗拒,别怀疑,别犹豫。

      “姑娘,你从何处来?可是这府中何人?”

      庚越慢慢回过头,目不转睛的凝在她脸上,轻声询问,神情专注,那清澄透亮的凤目里,全是一种对未知的好奇和天真,有探究,有认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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