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浔》匕禾

36、梦入芙蓉浦（1）

　　“小姐，你的冰糖银耳粥！”
　　“放下吧！”我淡声道。缓缓落下最后一笔，一幅《夏日芙蕖图》便完成了，这荷花多画几次，果真熟练多了。
　　弋晴把头探了过来，看了眼荷花，不满的道：“怎么又是荷花？”
　　我笑道：“不好吗？”
　　“呃……也不是，小姐好耐性！”
　　我笑了笑，放下笔，拿起一旁的银耳粥，坐到听雨亭的栏杆上，慢慢的喝着。
　　“小姐，今天我去了趟水月楼，许总管让我问你什么时候能去趟水月楼，有些帐目他还是得亲自跟你核对！”弋晴问道。
　　我将碗放下，看向亭外的清荷，都过去五天了，相里云柘怎地一点动静也没有，本以为他至少会来找我吧，可是，连个人影也未见，他到底作何打算呢？敌不动我亦不能动，所以，这几天我都待在招隐园安分守己，等着他下一步行动，然而，什么也没等来，罢罢罢，既无行动，便顺其自然，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便是……
　　“许总管做事我一向放心，再说，之逸也是时候让他历练历练了，你让许总管把帐都报给之逸吧，他天资聪颖，就是缺乏实践，让他试试吧，我想他应该能够胜任！”我淡淡的说道。
　　“小姐为何如此信任江之逸？说起来，小姐与江少爷也不过才相处几日，何以……”
　　“晴儿，有时候对一个人的信任跟相处时间的长短并无多大关系，说来可笑，我总有种感觉，之逸就是上天遗落在这一世给我的弟弟，从第一次见他就有种很熟悉亲切的感觉，无关时间与地点！”我轻语呢喃，目光幽幽的看向遥远的天际。
　　弋晴不语，许久才浅笑道：“江少爷真好命，得遇小姐！”
　　我默然，弋晴笑道：“不说这个了，对了，小姐，今天市井中又出现了些新的传言！”
　　“哦？”我目光淡淡的看着她。
　　她自个儿在那里憋笑了伙儿，才说道：“市井传言道，水月楼的老板其实是石轩的弟弟，不过十来岁，却是不折不扣的断袖，与楚王的第三子楚凌秋关系暧昧。”
　　看着她那憋笑的模样，我也是一阵好笑，不过几天而已，这传言怎么就传成这样了。
　　要说现下会稽城内什么消息最火，那便是七夕之夜水月楼上的那场空前绝后的宴会，街头巷尾天天都有人在谈论，观看过这场盛宴的人更是无不为之倾倒，谈论最多的便是那让人心潮澎湃的笛筝相鸣……
　　话说，那貌若天仙的纤凝姑娘一展才艺已是让在坐的满堂宾客目眩神迷，心猿意马了，如此才艺双全的女子怎能不令人心动，那些个江南才子无一不是想破脑袋，期望能对出美人出的上联，以博美人一笑，不想却让那兰溪公子轻轻松松的对上一联，本以为兰溪公子为美色所迷，拒绝美人馈赠的石轩书画是希望能一亲芳泽，却不想竟是为琴声所系，人们好奇啊！那琴声到底有何魅力，竟让吴潇如此痴迷，甘心放弃石轩墨宝以及接近美人的机会，要知道此等才色双绝的女子极其可贵，容貌更是比当今江南花魁柳依依有过之而无不及，那石轩字画更是在全国已是千金难求了，然而，那兰溪公子愣是看不上眼，只求取琴声一缕，怎能不令人好奇那琴音有多让人迷醉，那弹琴之人有多特别。
　　然而，人们未等来弹琴之人的出现，却等来了那场日后让人们津津乐道的豪华盛听，那如同仙人一般的飘渺身影，还有那绕梁三日连绵不绝的和鸣，无一不让人感到震撼，是什么样的心境才可以奏出如此高绝的音乐，这水月楼当真不简单。
　　由于之前的表演太过出色，以至于生生将后面的赛诗大会衬的黯淡无光，然而，情势却在新任吴郡洲牧相里云柘的来到而逆转，一首《骊歌》道尽了多少离人别绪，人世无奈，“夜半横笛离亭晚，撩乱别情割愁肠”，这样的伤感，怎会是此等意气风发，正当年少的男子所发，那淡淡哀伤，不知醉倒多少官家小姐以及有故事的人。
　　然而，民间热络的讨论了几天水月楼夜宴，却在一首诗出来后偏移了话题，那是夜宴后的第三天，人们依旧沉浸在水月楼事件的震撼中，一位观看过宴会的官家小姐，在一次游园过程中偶然想到了那日夜宴的盛况，一时心中顿有所感，作了一首五言诗《水槛遣心》：
　　“石轩倚西风，流云隐凉月。
　　雪晓霁初阳，兰溪棹孤舟。”
　　文才虽不怎么样，却因为她家丫鬟的一时好事，流传到了民间，引起了新一轮的讨论，由此，江南四公子的名声开始大炙，就连街头五岁小童念的童谣都是：“石轩倚风，流云傲月，雪晓轻寒，兰溪泛舟。”
　　说的便是这江南最近声名雀跃的四人：
　　因一幅《梦游天姥山》出名却未曾露面，引发人们无限好奇的才子石轩公子，虽说人们不识其真实面容，然而，却凭借绝艳的才华，高洁出尘的品质，以及飘然神秘的行踪，赢得了多数百姓的心，其实是多数少女的心，被列为四公子之首。
　　其二，便是年轻有为，年仅15岁便执掌一方军政的新任吴郡洲牧流云公子相里云柘，字天隐，民间对他的评价褒贬不一，但谈论最多还是他曾经的风流韵事和那让人琢磨不定的性格，虽已娶妻，但他那邪魅冷傲的容貌以及出众的文才还是让不少官家小姐趋之若骛。
　　雪晓公子雪蓝彻身份比较特殊，他是神秘的雪氏一族后人，同石轩公子一样，甚少让人窥视到其真实面貌，但此人乐善好施，古道热肠，多次救人于水深火热之中，一位曾被他救过的少女称其“姿容绝尘，如同仙人”，一时引发人们无限好奇，雪蓝彻以其精湛的医术，干净清冽的气质折服了一大批江南百姓。
　　还有一位兰溪公子吴潇，字玄彤，闽郡吴王之子，从小便被人称为神童，三岁能书，四岁能诗，十四岁那年御前见驾，以一首《兰溪诗》冠绝群臣，从此名动天下，被人称作兰溪公子。
　　以上四人，便是世人眼中的江南四公子，更是最近会稽街头被人谈论最多的风云人物，更是有爱慕者为了其排名问题大打出手，闹得是沸沸扬扬满城风雨。
　　然而，第四天，群众们的关注重心又发生了转移，有传言道水月楼的幕后老板竟是石轩的弟弟，据那些自称亲见石轩之弟的人描述：那日我给水月楼送去第二日的蔬菜，行至后院，忽见一翩翩公子立于月下中庭，姿容秀美，惊鸿一瞥间竟以为是月神下凡……微风过处，更是飘飘若仙，听那水月楼的伙计说那便是幕后老板，可是那男孩看上去了不过十来岁啊，伙计告诉我，可别看他年纪小，他跟楚三爷、石轩公子的关系都匪浅呢！我自个儿在心底暗暗的琢磨着伙计的话，突听一妙龄少女喊那少年：“石逸！”我心中一惊，联系一下前后，便揣测出那人估计就是石轩公子的弟弟了。这么一想那么一切问题都有了答案，为何这水月楼会有如此多的石轩公子的墨宝，又为何这水月楼汇集了那么多能人异士，似乎都得到了解释。
　　这一说法，得到了民间大数人的赞同，一时之间石轩之弟的名声盖过了江南四公子，各种各样的八卦开始流传，更有不少少女听人描述了石逸外貌后心生爱慕，称其为惜风公子，光芒竟盖过了只见才华不见人影的石轩，水月楼再次成为人们谈论的焦点，有不少女子更是为见石逸一面，守在水月楼门口只为一窥其天人之颜。
　　可是，谁能想到了第五天，这传言竟成了这样荒唐的版本，当真可笑，我摇头笑叹！
　　“这世人当真糊涂！”弋晴嘟囔了句。
　　我抬头看她，轻声道：“可是，谁又活的清醒呢？我们身在局外，便觉得这局中的人痴傻可笑，孰不知自己亦活在其中看不明白，只是套住我们的局更深更大罢了！”
　　“小姐……”弋晴囔囔道，“小姐清醒后变了好多！”
　　我有片刻的恍惚，“是吗？人总归是要长大的，变了不好吗？算了，不说这个了！你过来看我写的这幅字！”
　　弋晴凑近看了一眼道：“恩？是兰溪公子的那首《兰溪棹歌》”
　　“晴儿也读过！世人都道兰溪公子才华横溢，开始我还不信，可找来了这首《兰溪棹歌》一读，才知世人所言不虚，当真是不辱这兰溪二字。”
　　“小姐也觉得好，可是弋晴为什么就看不出它哪里好了，为何那么多人喜欢，全诗也不过就是叙事写景而已，怎就如此出名了？”弋晴不解的看着我。
　　我笑道：“这晴儿就不懂了，这诗妙就妙在仅是写景却能写的如此耐人寻味，举个例子吧！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深，不知心恨谁？一语‘不知’却是多少撩人，引人遐想……这兰溪诗亦是如此，全诗都在叙事叙景，却在最后一句‘来年好景复谁在？’道尽了多少世事无常，发人深思啊！”
　　弋晴不语，良久才恍然道：“小姐，经你怎么一说，我倒有真有几分感觉了。”
　　我微笑着看着她，她则犹豫了半饷，才嚅嗫着说道：“要不，小姐也出个题目让弋晴学学写诗，弋晴也想试试！”
　　哦？这是好事啊，值得提倡，我道：“那便以这满塘芙蕖为题，作首诗如何？”
　　弋晴点头微笑，之后又苦思冥想了一番，突然顿悟道：“方塘如玉雨初停，芙蕖洗尽更清灵……恩……”又看了看岸边飘荡的杨柳继续道：“轻风一阵垂杨舞，点点泪滴话柔情。”而后用包涵期待的眼神看着我，“小姐，你觉得弋晴作的如何？”
　　我大笑：“好！虽然意境还不够，但第一次作诗能这样就很不错了！”
　　弋晴羞涩的笑了，“那小姐也赏弋晴一首诗，以供学习如何？”
　　“诗没有，词倒是想到了一首！挺应景的！”我说道。
　　想了想用毛笔在宣纸上书道：“燎沉香，消溽暑，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故乡遥，何日去？家住吴门，久作异乡旅。五月渔郎相忆否？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
　　弋晴随着我的落笔一同朗诵，待我写完后，又细细的重复了一番，却在念到“梦入芙蓉浦”时，瞬间红了眼眶，“小姐，可是想家了？”
　　“有一点吧！”我抬头含笑的看她，却在抬头的瞬间看见对岸站着一个年轻俊秀的白衣公子，他似乎也发现了我在看他，有些窘迫的看着我，略微尴尬对我施了一礼道：“刚才本……人不甚迷路，路过姑娘的半野园，一时好奇，便私自进园了，不巧正闻姑娘所作的词，一时为姑娘的才华所倾倒，便驻足聆听，扰了姑娘清净，还望姑娘见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