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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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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这么晚?”
如刀锋的眸子盯在齐衡身上,几乎要生劈出一条裂缝。
齐衡被晚风吹红了眼睛,上前一步问:“殿下呢?这么晚了,殿下为何还未回府?”
朱厚照先是一愣,随后立即找了个不错的借口:“本世子看夜色不错,就出来逛逛。”
齐衡浅笑盈盈地望着他,道:“可是,这里是皇家的马球场。”
朱厚照脸色一沉,道:“你还知道这是皇家马球场?你跟嘉成现在还没有缔结婚约,你就跟她在这儿私会。万一皇上知道了,你就算一千个不情愿,他顾着嘉成的名誉也要将她许给你!”
语罢,他自己也知道自己说了气话,但又拉不下脸来道歉,只能气呼呼地拧过头去,道:
“当然了,本世子知道,是邕王一家逼你的。”
他极少出现这副模样,分明气得不行,偏偏又对眼前人发不了火,只能尽数压在腹中,把气邕王和齐衡的怒气,都转来气自己。
齐衡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道:“多谢殿下体恤,齐衡对县主只欲行君子之交,没有同结连理之意。”
朱厚照似乎头一回听见他这样说,紧绷的心这才松弛了些。
“我知道。然则如今邕王势大,皇上又中意立他为太子,连我爹镇北王都要看他眼色行事。现在得罪他,确实不理智。”
进也不能,退也不能。
这是真正关切他的人方能体会到的处境。
即便已过去两年,但当时被逼到角落的无力感仍旧历历在目。
齐衡一时不知该心疼自己还是心疼他,于是问:“所以,殿下是建议我,顺应邕王的意思,迎娶县主?”
“当然不是!”朱厚照当即否决,但又觉着自己这样颇为失态,又将脊背一挺,补充道,“娶她做什么?如今四处动荡,局势不定,皇上最后如何定夺谁也不能预知。”
譬如,当年因为太子之争,平王逼宫,邕王被杀,朱厚照在千钧一发之际赶至,斩除平王。
人人都道,镇北小王爷朱厚照英勇果决,救皇上于垂危之间,是成大业之人。但齐衡却清楚,那犯上作乱的平王不过是朱厚照的一枚棋子,他刺杀彼时已是太子的邕王,欲登皇位,却被“碰巧”赶来的朱厚照当场截杀。所以,朱厚照的这个皇位才会看上去“名正言顺”。
这是齐衡羞与哙伍的原因,也是万千仇恨的根源所在。他自小修习的君子之礼,要么顺乎潮势,推波助澜。要么逆流而上,披荆斩棘。向来都是鞭策自身之习性,得道而行。从未有过如此机关算尽,视人命如草芥,视君臣之礼于粪土之行径。
但如今,得知朱厚照犯下如此恶行的根源是自己,他又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从前骂朱厚照是乱臣贼子,但如今看来,自己才是这谋逆的罪根么......
说话间,朱厚照瞧他衣裳单薄,于是把背上的大氅解下,亲手为他披上。
“你不知道冷么?若你得了风寒,我还不——”
说到一半,又把剩下的话憋了回去,转而道,“我看老国公还不心疼死。”
现在正是入寒的时节,齐衡自己倒是没什么,倒是朱厚照千万出不得闪失。
“殿下!这是您的!”
朱厚照不悦地啧了一声,“别动。”
他借着愤怒和关切的名头握了一下齐衡的手,“手这么凉,出门也不带个人伺候着。”
“殿下......”齐衡试着往外抽,却纹丝不动。
朱厚照对他的这个动作很是不悦,刚松开的眉毛又拧了起来,“怎么?”
他故作不知地问,但眼神却跟刀子一般锋利,透着沉重的警告,仿佛齐衡要再敢把手往外抽,他就能将他的腕骨捏碎一般。
“没,没事。”
齐衡被吓得后背一凉,但被握住的地方却如火烧似的灼热,须臾间,他竟分不清自己是冷还是热了。
“今晚去本世子那儿歇息吧。”
说着商量的话,却是命令的语气。
齐衡抬头,琢磨着是用当年的小公爷身份去拒绝,还是照着长住皇宫的身份答应。犹疑之间,朱厚照只以为他想拒绝却又不敢说,便又佯装发怒道:
“难不成,你还想回去搅扰你父母安寝?”
齐衡连忙摇头,“——不是......”
朱厚照的唇角不自知地一勾,拉着人就往外走,“那还磨蹭什么?”
牵着这人的手,齐衡蓦然想起之前刘瑾对他说的话:
“别看着皇上坐拥天下,风光无限,其实他心里很苦。只是无人与他平起平坐,也无人真心关切他,时间久了,他便把心里的苦都压着,再也不说了......你看着他强硬,固执,其实他心里早就千疮百孔了。只是每痛一回,便自己长出一层护甲,次数多了,才看上去好像坚不可摧。但小公爷,这期间他受过多少苦,您知道吗?”
十丈高的城墙耸立入天,在狭小的宫道两侧悬悬而立,仿佛泰山崩塌于顶,下一刻便要倾轧过来。往前无数个凉风习习的夜晚,朱厚照都是一人回去的,冗长的影子如吊死鬼的舌头,在濡湿的地面慢慢移动。
手里空荡,心也空荡。
好在今日,他有了一个可以同行的人。
并且,是那个他一直念想的人。
齐衡被朱厚照强行牵着往前,对方兴许是享受这样的状态,还特意放慢了脚步,仿佛要走一遭从生至死的距离。照这样下去,到了寝宫指不定天都快亮了。
不过齐衡却未出声提醒,一是朱厚照打定主意要这样同他走下去,他提醒了也无用。二是,他第一次觉得,这人的手是暖的,而不是冰寒如泠泠冬雪,碰一下都让他周身痉挛。
一时间他百感交集,他觉得,他是恨朱厚照的。
但,比恨更深的,又是什么呢?[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