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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剑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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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伤期间,他便在梅花坞,寸步不出。莲谳既不劝他放下,也不劝他执迷。他只是像一个不同于他面目的佛者,每日修行禅坐,安静得不像一个人,说来,他也确实非人。
每日莲谳便要外出一时,不知何故,吞佛童子没问,他也未说。只是后来,莲谳轻声喟叹着,告诉他:“九峰莲滫的花,快开了。”他的神色看不出丝毫异样,也不曾多言,却偏偏伤势未愈也走得奇快,快得莲谳也要慢他一步。
熟悉的地方,却找不到熟悉的人,昔日他散尽记忆时枯萎的黑莲,随着他进入洞中带起的风而颤动。他就这样直直的停在原处,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只定定的看着那朵黑莲,不知心思。
莲谳微微行了佛礼:“吾得圣尊者之助,化灵成形,一者救你,二者护他。”吞佛童子的声音听不出悲喜,但他眼中隐隐发亮:“这是他?”莲谳摇了摇头:“杀诫断,剑邪亡,你是你,他却非他。他入了轮回,这世间就再无剑雪无名。”
吞佛童子蓦然轻笑,笑声中,难掩情绪:“汝之言,伤人矣。”莲谳只叹:“吾非杀生之器,却染过你和他的血。所以吾知他挂念你,也知你找不回他,这朵黑莲开放之时,吾之使命终结之日,也是剑雪无名轮回的开始。”
最后,他说:“吾本不想告知你,奈何黑莲迟迟不绽,吞佛童子,珍惜最后的时间吧,这是剑雪无名,最后的时间。”
吞佛童子抿了抿唇,终究还是撩了衣摆,微微颔首:“多谢。”吞佛童子一生言谢之人少之又少,莲谳明白,“你还是如此冷静。”“遗憾无用,何惧坦然。”“阿弥陀佛!”
山洞中,只剩一人一花,人无声,花无言,一时之间,仿佛时光流转。沉默的魔伸手欲抚池中黑莲,却在黑莲颤动下停了手。他的手僵在离花半寸远的地方,好似触摸到了温热的肌肤。
“吾还是不能再见你,你应该有许多为什么,吾却无法一一答你,宿命之言,当真让吾也无法言说。”
他不再说话,只看着那朵黑莲随风而动,眼神中,是不属于魔者的情绪,伤怀,和遗憾。他不悔,却终究遗憾。从他亲手杀了他的那刻起,他便就注定,背负这个遗憾,无人可言。
后来几日,他便就住在了九峰莲滫,闲时,便用叶笛吹起了先前剑雪无名常吹奏的曲子,鹊桥仙。这样的动作显然并不适合杀戮化身的魔者,他却做得十分自然,自然得让人忽略了所有的违和。
莲谳再来的时候,吞佛童子便冷静得连先前片刻的异样也不曾有了,“时间到了,是吗?”莲谳如敛目:“是。”“吾送他。”
莲谳轻点黑莲,霎时,光华流转,他也随黑莲周身泛起点点灵光,他却依旧神色如常。他放下法指,再次问注视着这一切的人:“你是吞佛童子,还是一剑封禅?”红白相间的衣角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在风中,听见了自己的回答:“吾乃吞佛童子。”
黑莲蓦然似有所感,在灵光中缓缓绽放,而莲谳的身影也逐渐淡去,渐渐化作剑原本的模样。“你认为他在等吞佛童子,还是一剑封禅?”吞佛童子没有答话,莲谳替他作了答,“他在等你。”
光华散去,黑莲绽放,莲华旁,躺着一把不为杀生而铸,却偏饮过热血的剑。往事于心,历历在目,魔者找寻到了自己的路,虽已是孤身一人,他也会一路走下去。
只是忽然想起了久远前的话,“我叫你离开江湖你肯不肯?”“有何不肯?”“那你为何还在?”“因为你还在。” 若是那时候他做了另外的选择,也许,会有不同的结果,可到底,这世上没有如果,他也不曾奢望。
他在九峰莲滫呆了许久,久到春去秋来,冬暑几换。当雪再次落在洞口时,有人打破了九峰莲滫的宁静。
来人一头绿发,像极了一团绿色的海藻,额间有一处火焰印记,“听说这里时常传出叶笛声,是你在吹吗?”问话的人声音清净,十足少年。吞佛童子收了叶笛,“汝唤何名?”“无名。”“吾为你取名。”
他拔出莲谳,在壁上刻下尘封心口多年的名字,“如何?”少年有别于他年纪的沉稳:“剑雪无名,为何是剑雪?”吞佛童子不答,只将手中的莲谳递给他:“这是属于你的剑,送你。”
“为什么送我剑?”“与你有缘。”“为什么会与吾有缘?”“你来此,遇见吾。”“你是何人?”“吞佛童子。”“为什么你会守在此地?”“在等一个人。”“为什么在这里等?”“因为他在这里。”
少年仿佛一本写满为什么的书,一口气问了许多,吞佛童子倒是不厌其烦一一答了。最后,少年看着池中经久不衰的黑莲,道,“你吹的什么曲子?是吹给这朵黑莲听吗?”
魔者的声音,忽然多出了几分莫名的情绪,“鹊桥仙。”少年摘了叶子,吹奏起来,明明不曾听闻,却偏偏一音也未吹错。吞佛童子含笑:“这曲子也与你有缘,再吹一曲吧。”
又一曲罢,少年抱了剑,轻声作别,“吾走了,多谢你的剑,来日若有缘,我会再来找你,请。”吞佛童子眯了眯眼,唤着少年新得的名字:“剑雪。”“嗯?”“无事,你去吧。”
少年的身影消失在苍茫的雪中,红白相间的背影,望着洞外的白茫,久久未动。他想起莲谳的话,‘他入了轮回,这世间就再无剑雪无名’。他早就明白的,此后殊途,只是他很想好好再唤他一声。
这世间,不会有那么多圆满,执着是苦,偏他这一生,注定抱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