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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何满子 ...

  •   我到翡翠客栈的时候正值几十年来难得的寒冬之夜,那是我到倾城坊的第一年。那一年我落魄潦倒,倾城坊似乎并不需要我。我曾经敲开一家人家的门,对主人说,我是一个术士,我可以为他们降鬼捉妖,为他们祈求家宅平安。他看着我,似笑非笑地摊开手掌,掌心升腾出一团红色的火焰。我默不作声地退后离开。我引以为傲的能力在这里一文不值,我很伤感。我活了这么多年的时光,这是我头一次感到如此的卑微和挫败。那一天夜晚,天降大雪,寒风刺骨,我离开我赖以栖身的破落草屋,打算到坊中唯一的客栈酒肆翡翠客栈喝两蛊暖身。

      翡翠客栈名字听起来无比富贵,其实只是一家普通的客栈。翡翠是是客栈的老板娘的名字。我到客栈的时候,斗笠上和蓑衣上落了满满的雪,站在门口狠狠地抖了两抖才把雪抖落。翡翠坐在柜台后面,一头青丝用一根玉簪随意地绾了个斜斜的髻,剩下的就散落着披在肩上。我每次来都看见她用一只手支着下巴坐在那儿,翠色的袖口露出一截藕白的手臂。她并不怎么主动招呼客人,总是用带着点懒散的神情打量着店里的人,偶尔开口和熟客打打招呼,带着南边特有的柔软腔调。

      “今晚够冷的啊。”我对着翡翠笑道,一边使劲搓着手。客栈里的炭火烧的很旺,我顿时觉得全身上下说不出的暖。环顾了下大堂,今晚的生意似乎比较冷清,大堂里稀稀落落地坐着几个陌生客人,看打扮是过路的行脚商人。想想也是,大冷天,除了我这穷术士,谁会没事往外跑。

      “是啊,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冷的冬天了,这大冷天的,在外面走了那么久该冷坏了吧?”翡翠懒懒地微笑,“小杨,快把先生的酒端上来让他暖暖身子。”就连催促都带着股闲适的味道。

      坊里的人都称呼我先生,因为我现在是坊里唯一一家私塾的先生。不过倾城坊并没有多少孩子,所以我这先生才如此拮据。

      店小二小杨很快把酒端上了桌,“先生慢用。”我举起杯,却发现一只玉手夺过了我的杯子。我转过头,对上了一对明亮漆黑的双瞳。“先生,麻烦您把这三个月的酒钱先结了吧。这大年末的,也让我们姐俩过活吧。”那双眼睛的主人是一名黄衫少女,她叫珍珠,听说是多年前翡翠收养的孤儿,后来一直姐妹相称。珍珠并不如她名字那般恬静,反而总带着种风风火火的性子,年纪虽小,却是里里外外张罗的一把好手。

      “我……”我竟被她逼得语塞,低声说:“且再宽限些时日吧……”想我当年锦衣玉食良驹美酒,今日竟落到这般田地。

      “对您的仁慈可是对我们自个的残忍呢。”珍珠冷笑,“先生要过日子,我们也要过日子呀。这帐你不结他不结,我们以后还怎么做生意,你说是吧?”

      “这……”我叹了口气只能起身拿斗笠蓑衣准备回那漏风的草屋,今天我是决计使不出银子来付这酒钱的。

      “外面风大雪急,先生还是等风雪小了再走吧。”柜台后的翡翠发了话,她看了眼珍珠,微笑道:“珠儿,大家都是讨生活的人,都不容易,莫逼得太紧了。”

      我感激地忘了眼翡翠,局促地再次坐下。

      “翡翠姐,你每回都是这样不忍心,哎……我再不管了!”珍珠看着翡翠,跺了跺脚往里屋去了。

      “我曾经听说,先生是从很远的地方过来的。”翡翠依旧是那般懒懒地笑着。

      “啊,是啊。”三杯酒下肚,心底依稀浮起恍惚的回忆,“我走过很多很多的地方。”

      “那么先生不妨讲几个旅途见闻,就算偿了今日的酒钱了,如何?”翡翠温润的声音传来。

      “多谢翡翠姑娘,”我从心底由衷感激翡翠的善良,于是我决定开口讲一个从未有人听过的故事,“你知道有一首叫做《何满子》的歌吗?”

      “我曾听过关于这首歌的一个故事,唐时有有位帝王后宫有名女子唤孟才人,因为失宠唱了这曲子给帝王听,歌调哀怨,唱后气绝身亡。”翡翠想了想,悠然道来。

      “这是这首歌的后来传说,你知道这歌的由来么?”我饮尽杯中的酒。

      “这倒不晓得了,小女子不像先生这样见多识广,”翡翠笑了笑。

      “传闻这首曲子是一位临刑的沧州歌者在刑场上即兴而作,曲调悲愤,唱毕天地动容。”我又饮尽一杯酒。

      “不知是什么样的曲子,可以让天地为之失色?若有机会,我真想听听。”翡翠叹道。

      “在下不才,正巧略通音律,也知晓这曲子的唱法,如果翡翠姑娘和在座的几位不嫌弃,愿献唱《何满子》一首。”我站起身对着翡翠拱了拱手。

      “先生请吧。”翡翠笑道。大堂里的其他人也将眼神转向了我的方向。

      一曲歌毕,发现大堂一片寂静。那几名行脚客商的酒满出了杯子都不知,而珍珠掀开帘子的手僵在了半空。

      “今日听先生歌一曲,不枉小女子活了这么多年。”翡翠最早回过神来。她难得地走出柜台,走到我桌边,拿了只杯子倒满酒举杯向我:“小女子敬先生一杯。”她转身对珍珠说:“珠儿,把客栈最好的女儿红拿出来。”

      虽是边陲小地的小客栈,可这里珍藏的女儿红一点都不比我还富贵的时候喝过的美酒逊色。翡翠自我唱过那一曲以后就坐在我的对面陪我对饮,珍珠坐在她的另一侧。坐了近了,我才发现翡翠的眼睛深处透着股幽幽的翡翠色。

      “关于这首曲子,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我缓缓开始了我今天要讲的故事,“民间传说有一种人,他们不会老也不会死,除了这一点他们与常人无异,他们被称为长生族。骆言就是这样一个长生族人。骆言只是一个称呼,他真正的名字久远的连他自己都忘记了。他走过很多地方,换过很多名字。他做过客栈的小二、当过酒馆的说书先生、做过行脚的客商、也当过叱咤风云的江湖人物。在天宝年间,他是一名叫作骆言的宫廷乐师,别人都叫他骆供奉……”

      天宝年间的唐朝是个充满脂粉香气纸醉金迷的年代。玄宗皇帝很喜欢管弦歌舞,他豢养了数以万计乐师和伶人。每晚他都会搂着贵妃在木兰殿里欣赏他们的表演,兴起时甚至自己亲自走入他们中间与他们一起奏乐。骆言觉得他是一个挺有意思的人,也许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但是他是一个合格的才子。甚至后来的历史巨变,他都从未厌憎过这个老头子,他不过是个生错了地点的可怜人,连爱情都不能抓住。

      作为乐师的骆言几乎每晚都要和其他同僚被宣入大殿为其演奏。骆言并不是乐师中最出色的,他很平凡,从技艺到长相,他很满意自己这样的状况。因为只有平凡才不会被人记住,才可以有一天消失了也没有人会追忆。

      有一天晚上,他听到了这一辈子都未曾听过的清越歌声。那名歌者是一名十五六岁的白衣少年,在美人如云的王宫中,他的姿容并不出众,仅仅是让人觉得清秀而已。骆言向其他同僚打听到,那个少年的名字叫做何满子,因为他最擅长的歌曲就是《何满子》,所以被赐名何满子。

      男性艺人们被安排住在宜春南院和宜春北院两个处所。那天深夜,骆言睡不着,于是到院后面的树林中散步。那片树林传说闹鬼闹得厉害,连白天都没有人敢接近,更别说深更半夜。但骆言却是很喜欢这片林子,他并不惧鬼怪妖孽,自己本身就是个怪物,还有什么可惧?此时正值栀子花季,林中弥漫着栀子特有的甜腻浓香。忽然他身后树上传来一声轻轻的笑声。他转过身抬起头,见树上坐着一名白衣少年,赤着脚还不停地晃荡。长长的黑发并没有束起,而是随意地披在肩上。月色披在他的身上,乍一看,恍如鬼魅。

      “骆供奉好兴致,大半夜的跑这闹鬼的荒林散心。”那少年咧嘴笑道,露出一排白牙。

      “何满子你不也是。”骆言看着少年淡淡笑道。那少年正是晚上他在殿上见到的那名歌者何满子。

      “我本来就是鬼,自然要跑闹鬼的林子来了。”少年从树上轻飘飘地落下。

      “你倒是毫不掩饰,”骆言的神情仍然那么平淡。

      “你怎么不怕?”少年好奇地围着骆言转悠,在他的面前飘来飘去。

      “你为什么混进皇宫当个歌者?”骆言被何满子晃得眼晕,于是跳上刚才少年坐过的树杈。

      “皇宫人数众多,偶尔失踪个别个人也不会有人注意。这样对我找食物有好处啊。”少年笑嘻嘻地飞到骆言的身边坐下。骆言这才发现少年的嘴角隐隐有些许血迹。“还是那些娇嫩的宫女好吃呢,男人的肉太苦啦。”少年擦了擦嘴,嘟囔了一句,神情轻松得仿佛只是嗔怪羊肉不如牛肉好吃一般。

      “这敢情好,你就不会吃我啦。”骆言哈哈大笑起来。

      “你是第一个知道我是鬼不怕的人,我才舍不得吃,”少年也笑起来,露出小虎牙,“我要你当我的玩具。”

      “想不到我骆某竟有这样的荣幸,”骆言摸了摸下巴,打了个呵欠笑道,“时间不早了,我可要回去睡觉了,我可不像某些鬼怪是不需要睡眠的。”

      “胡二子,那是我的真名。”背后的少年幽幽道,“你可要记好了。”

      其实除去胡二子以人为食之外,他还是个不错的朋友。他的性情爱好与骆言倒是相投。至于为什么他和骆言做朋友,大概他也是个寂寞的人,不,是个寂寞的鬼。骆言理解那种寂寞,眼看着沧海变换人世变迁,自己却无可奈何。也许找个妖孽做生命旅途的陪伴也是件不错的事,至少不用看红颜老去,生命凋零。

      “喂,你们鬼族有没有什么美女啊?”荒林中的树枝上,骆言抱着一坛子酒对身边抱着另一坛子酒的胡二子说,“介绍个给哥哥认识嘛。”

      “干嘛,你祸害人间美女还不够,还要祸害到我们鬼里去?”胡二子狠狠在骆言头上砸了一个爆栗。

      “对于我们长生族来说,大概鬼魅妖孽才是最好的伙伴吧,这样就不会有别离的伤感了吧……”骆言觉得今天喝得有点多,他竟然对胡二子吐露了他的身份。还是因为,他已经把胡二子当成了生命里可以信赖的朋友。

      “笨蛋,就算生命一样长久,难道就不会别离么?”在骆言快要睡过去的瞬间,他听见胡二子轻轻的叹息。然后唇上有什么冰凉柔软的东西滑过。这一夜,骆言做了一夜春梦,梦里娶了个漂亮女鬼当老婆。

      醒来的时候,天已破晓,骆言发现自己掉到了树下,还好地上落叶厚实,倒没有摔伤。地上有两个空掉的酒坛。他一转眼发现胡二子也醉死在一边,脸上还带着尚未褪掉的酒晕,真是名副其实的醉鬼。传闻鬼怕日光,他看着泛白的天空,又看了看瘫在地上没点动静的胡二子,寻思了一会,脱下外衫俯下身替胡二子盖上。这是他第一次清楚地凝视胡二子的睡颜,白得透明的肌肤,长长的睫毛,面颊上还有一抹宿醉的红晕。骆言竟然在那一瞬间有一丝意醉神迷,他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在嘴唇快要碰到那面颊的那一瞬间猛然一震,缩了回去。怕是昨天春梦还没醒,骆言狠狠打了自己几个嘴巴。打完后忽然发现胡二子不知何时已坐了起来,睁着狭长的凤眼看着他。骆言也局促不安地看着他。要是被发现了,朋友都做不成了,他心里叹息。

      “大清早的,你没事抽自己嘴巴干什么?”胡二子似乎完全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事情,茫然地问他。

      “我昨天做梦遇见我娶老婆啦,我想把我抽晕了也许又能见到她了。”骆言随口道。转眼看到胡二子似是酒晕未褪,脸上仍是绯红一片,若不是胸口一片平坦,真是宛若妙龄少女,于是开口调笑道:“你现在看上去真像个女人。”

      “去你的,再说我像女人,老子吃了你!”胡二子斜斜地瞪了骆言一眼。

      这一眼却看得骆言心惊肉跳,他见过很多美丽的女人和男人,但从未被一人看得心意恍惚过。他第一次感到从心底升腾而来的恐惧。很久以前他曾经碰到过一个他的族人,按年龄算,应是他的前辈了,那是一个很美的女人。她的名字他已经忘记了,他只记得她告诉他的一句话:“作为一个长生族,必须有置身事外的淡然,如果有一天你有了情,便离死不远了。”我的心是什么时候失了这份淡然呢?骆言惨笑。

      天宝的华年总是短暂,渔阳鼙鼓冲散了多少十指交缠还有足尖下的流年。于是狼烟四起旌旗蔽日,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翠华摇摇行复止,西出都门百余里,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娥眉马前死。梨园弟子也在站乱中四散逃离,包括骆言。他没有和胡二子道别,事实上,自从那天后,他便很少去找他。虽然长生很无聊,但他还没有勇气去死亡。那位告诉他这个道理的前辈最后还是死了,他并不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他只知道她最后还是动了情。

      乱世中,骆言几经流转,最后他成了刺史李灵曜的门客。长生族人只是容颜不老,他们也需要吃饭穿衣。虽然比不得宫廷乐师,可是刺史门客至少衣食无忧。一日宴席上,他奉命为宾客弹奏一曲,于是弹了那首《何满子》,骆言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弹这首曲子,弹的时候那个白衣少年的身影在眼前挥之不去。

      “可惜光有曲调,无人和之。”李大人摇头叹息。这时宾客中的一位白姓客人说他府上有个声伎会唱这曲子。李大人大喜过望,连忙派人去请。一柱香后,帘幕后有个身影坐下了,下人回报是歌者到了。与是骆言轻抚琴弦,帘幕后的人和上调子,发声清越,冰冷如湖水的声音,此时他的心中骤然一紧,原来他还是逃不出他的心魔。帘幕被轻轻撩起,白衣少年笑容依然:“骆供奉别来无恙?”

      “你半夜到处溜达的毛病一点也没改。”骆言半夜在院子里散步的时候,胡二子坐在院里大树的枝桠上,晃荡着双腿笑道,宛如他们第一次在荒林中见面的模样。

      “你也还是那么喜欢半夜出来吓人。”骆言也打趣道。

      “你贴了假胡子真难看,”少年跳下树,一把揭掉骆言为了掩饰年龄而粘的假胡子。“为什么不告而别?丢下我一个。”少年突然沉静下来盯着他的眼睛。

      “你说这话真像个弃妇,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对你使乱终弃呢。”骆言笑道,他转过头不敢看少年的眼睛,少年眼睛深处的东西让他又想追寻又害怕靠近。

      “你知道那时宫里乱成一团,我到处找不见你,还以为你被乱军捉了去。”少年的面色有点愤慨,“不过后来我想,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是个祸害,应该没那么容易死掉才是。”

      “敢情在你心中我就是个祸害。”骆言悻悻地说,忽然一个柔软冰凉的东西堵上嘴唇,这一次他没有逃开。既然逃不走,那就沉沦吧……骆言在心里说。

      虽然室外白雪纷飞,可是炭火烧得极旺的室内却是一片暖意,青铜的香炉里紫烟袅袅,满室沁人的馨香,芙蓉帐内,两具纠缠的身体,黑色的长发纠缠着散落在青白渗人的肌肤上,分不清彼此。

      少年的身体很冰凉,许是在那片荒林里呆得久了,呼吸中带着淡淡的栀子甜香,他侧过头,眸子如黑曜石一般幽深闪亮,“知道《何满子》这首歌的由来吗?”

      “据说是一个沧州歌者临刑前以自赎的曲子,但最终没有获赦,空留一曲绝唱,”骆言的手指卷着少年光滑的黑发。

      “给你讲一个故事吧,一个少年和他的哥哥相爱的故事,亲生的哥哥。一对玉做的璧人,琴棋书画无不精通的才俊,错了性别的鸳鸯。事情败露以后,在那个民风保守的小镇引起了泫然大波。这不仅是同性□□还是兄弟□□,这是多么伤风败俗的事情啊。于是他们两人被判浸猪笼而死。而且一个沉在东岸,一个沉在西岸,死了也无法相见。那首歌是行刑前弟弟唱给哥哥听的,河水涛涛,两人隔河相忘,泪眼凝噎。这是首诀别的曲子,可是那么多年过去了,人们都不记得曲子背后的故事了,竟相传唱,真是可笑。”少年脸上露出一丝凄凉的微笑。

      “那是……你的故事吧?”骆言抱紧手中那具冰冷的躯体,轻声道。

      “当我再醒来的时候,我就成了鬼,究竟是我的怨恨太深重还是是我的歌声感动了上苍?”少年戏噱地笑起来,把脸埋进身边人的脖子间。

      “那么,你想在世间找‘他’的转世么?”骆言轻轻抚着怀里人的背柔声问。

      “曾经很想,后来看淡了。其实人一轮回,前尘往事一并忘却,早已不是原来的那人了,所以再也找不到了,永远没有了。”少年虽然在笑着,可骆言却觉得他的笑容比哭还难看。“曾经想着,做了鬼,或许就能自由自在了。可是到头来发现,所有的事都在变,只有你不变是多么寂寞的事。”

      “好了,从今以后,你不会再寂寞了,”骆言紧紧抱住少年轻声道,“我们……都不会再寂寞了。”

      “故事完了。”我微笑着晃了晃拿手在翡翠姐妹的眼前晃了晃。

      “这故事是真的吗?”珍珠擦了擦眼角的泪珠,“他们真的永远在一起了吗?”

      “故事只是故事,你认为它是真的,它就是真的。”我斟了一杯酒,自顾自地饮了进去。

      “多谢先生今日给我们带了这么好听的故事。”翡翠淡淡笑道。

      “外面风雪小了些,我也该走了。”我起身,身子已经暖了,回去升堆火应该能对付得了冬夜的寒冷了吧。

      “先生请慢走,”翡翠也起身拿起挂在墙边的蓑衣斗笠递给我。“不过,真的就不再寂寞了么?”她冷不防在耳边轻轻道。我心内一凛,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匆匆出了门。走了几步,回过头,发现翡翠还站在门口,深翡翠色的眸子透着意味深长的神情。

      回到我的破茅屋,我伸手摘掉了粘在脸上的假胡子,拿汗巾子抹了把脸,桌上古旧的铜镜里出现了一张清秀少年的面孔。

      骆言是个笨蛋,他不该告诉我他是长生族人。他难道不知道长生族人对妖鬼一族意味着什么吗?妖鬼一族只要吃了他们就能变成人,而且继承了他们不老不死的特点。我从一开始知道他是长生族人开始就打算骗他了,所有的都是一个让他爱上我的骗局,弥天的谎言。笨蛋骆言,我和哥哥的事情也是骗你的。我不是被浸猪笼而死,我是因为杀了哥哥才被处死的。因为我没法忍受他对我的背叛,前一天晚上才对你信誓旦旦的人,转眼就和别的女子眉来眼去,所以我杀了他。我其实一直是个残忍的人,从做人的时候,到做鬼的时候。

      我最终还是吃掉了骆言,不过我先迷昏了他。我下手很快很迅速,这样他会比较舒服,不那么痛苦。可是,吃完以后我竟然很痛苦,不知什么时候,我早就爱上了骆言。这种痛苦比杀死哥哥那天还难受。因为骆言从始至终都是爱着我的,我知道……

      我曾经去过地府两次,第一次找的是哥哥,第二次找的是骆言。第一次去的时候,刚好看到哥哥痛快地饮下孟婆汤跳入轮回,他的神情无比解脱。也许,这段不伦之恋对他实在太困扰了,恨不得早日忘却。第二次,找遍了地府都没找到骆言。不过就算找到了,我能以怎样的面孔面对他呢?后来,我学着骆言的样子,去很多不同的地方,换很多不同的身份,做一个平凡而卑微的人。

      原来,吃掉一个长生族人,是会继承他的记忆的。从那一天开始,我既是胡二子也是骆言,我比以前更加深刻的感受着骆言对我强烈的爱,因为可以感受,所以更加痛苦。我想这是对我背叛的惩罚。

      倾城坊唯一私塾先生破漏的小屋外,一个翠衫女子站在门外。此时正值三九寒天,可这名女子薄衣单衫竟然一点不惧寒冷,她望着空气中某一处淡淡道:“明明知道他背叛了你,为什么还舍不得离去呢?”

      “我不知道,割舍不下吧,哪怕就是看着他也觉得幸福。”空气中有个恍惚的身影答道,隐约可以看清楚是个男子的轮廓。

      “哪怕做一个没有形体的魅?”女子叹气,“骆言,我究竟该说你痴还是傻?我们长生族怎么会出你这样一个……”

      “总有一天会修成人形的,不是吗?”男子面部的表情仿佛是在笑。

      ---------------------END--------------------------
      第二章是我手抽不小心点到的……无内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何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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