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不归》文然子反

1、【一】

　　少女在雪中狂奔，浅蓝色的棉麻半裙随着絮絮扬扬的落雪往后飞舞在空中，腰间利落地用金属捆扎着皮革，是习武之人常见的穿着。挂在剑柄上的，在奔跑间偶尔还会撞在金属上，发出“叮咛”一声轻响。

　　直到半个时辰前，柳慕雪仍觉得这是属于华山冬日的一个普普通通的清晨。师兄师姐们像往常一样在天空刚刚开始褪去墨色时就已经在云起堂前练起了功——尽管大多数的师弟师妹们仍在温暖的被窝里呼呼大睡。

　　小孩子嘛，总归是要长身体的。所以华山里的长辈们也都默许了孩子们在这些事上的任性。

　　但柳慕雪和她的搭档唐秋期是宁可少睡这一两个时辰，也要拼命甩掉“孩子“这个头衔的两个例外。

　　柳慕雪记得，四年前她和唐秋期下山时也是这样大的雪。华山常年积雪，那些飞舞在空中的晶莹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物。但那一天雪格外的大，厚重而湿冷，仿佛要把耸立在世外的整个华山都埋葬在一片洁白之下。

　　那是个非常简单的任务，不过是去帮助被捉弄得叫苦连天的老百姓们赶走一伙游手好闲的小流氓罢了。

　　“能慑住他们一阵子即可，切记不可伤人。”分配任务的阿珹大师姐在他们出门时千叮咛万嘱咐道。说是因为这伙小流氓不过也就是整日无所事事的隔壁寨子袁府阔少爷们跑来恶作剧一番而已。柳慕雪相信自己是认真记得的，只要让他们跑出华山保护下的小村庄，就大功告成了。

　　但是，当她死死盯着就在她前方不远处逃跑的纨绔小少爷却怎么也追不上时，心中“要抓住他”的执拗还是取代了她师从华山多年本应有的沉稳与冷静，阿珹大师姐的嘱咐更是忘得连个标点符号都不剩。她与唐秋期一口气把他们追到了袁府门口，然后又被冲出来的几个家丁狠狠按住，还要把原本威风凛凛的两人捉回去问罪，然后……

　　当然他们还是平安的回来了，未曾被动过一根头发地回来了。师门里几乎没人知道他们差点闯了祸，但至于这“祸”是如何化解的，没有人提，自然也没有人问。回来后，本从不争强好胜两人却又突然开始起早贪黑地刻苦练功，并要求所有长辈把自己当作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大人对待。

　　大家都当是两个孩子独立完成了任务，心里难免自傲。但这总归是一件好事，要想要行走在这险恶江湖的刀尖上，还是早些懂事较好。

　　柳慕雪一边跑着一边出了神地想起四年前的这件事，说不清为什么地突然觉得嗓子仿佛被人狠狠捏住。但当她的视线中出现了那个让她不管师姐师兄的好言相劝，不顾情面也要冲破阻拦去找的那个不告而别的背影时，她还是立刻失声喊了出来。

　　“武堂！”声音中夹杂着急切的喘息。那个被她唤作武堂的人没有转过身，只停了脚步。

　　“为何这么突然？为何你从未与我讲过此事？”细碎的呼吸声中夹杂了颤抖的声音慢慢近了，停在五尺远处。

　　见对方不应，柳慕雪急得快要哭出来。

　　“那你何时回来？”

　　——沉默。

　　“我等你，好不好？”

　　——还是沉默。

　　不知道是身体快支撑不住严寒，还是太多的悲伤吞噬掉了自己在他面前所剩无几的倔强。她手足无措，但也懒得掩饰了，反正声音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了
　　。
　　“求求你……”

　　然后颤抖变成了恳求。

　　“你先别走……你答应我了，你要娶我的……你说话呀……”

　　然后再变成了抽泣。

　　“你说等我长大了我才能嫁给你……我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是因为四年前我闯的祸你才要走的吗？我，我不是故意麻烦你的……我已经在努力弥补了……我……”

　　本来就不善言辞的小姑娘也不管自己是不是上言不接下语，只是一边说一边哭，泣不成声。

　　“阿雪，”那人低了低头，仍面向下山的方向“我只是奉命调查一件小事。乖，该回去练功了。”

　　声音还是熟悉的温柔。像是清晨唤醒她的第一束阳光，那样轻，那样波澜不惊，但却毫无温度——至少现在她感受不到。

　　“胡说！若真是如此，那你为何偏偏这次要不辞而去？”她急躁地质问道，“程武堂，你今日要是不同我说实话，你休想走！”

　　说罢，柳慕雪退后半步，右手已经紧紧抓住了剑柄，做出随时准备拔剑出鞘的姿势。

　　程武堂听罢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阿雪，你知道你伤不到我的。”

　　柳慕雪没应声，暗自一咬牙便冲了上去。脚尖轻点，几个踏步来到程武堂背后，猛地抽出剑刃来向上一挑，却被对方轻轻侧身躲开了。柳慕雪也算反应及时，不收力，而是手腕一扭，要用剑柄去撞程武堂的腹部。哪知对方好似早就料到了这一步，左手一把抓住了她握剑的手，一抬右手在柳慕雪背上点了一下，她就像被冻住了似的，动作兀然停止了。

　　保持着攻击姿势的柳慕雪在雪中立不稳，却又动弹不得。程武堂小心翼翼地扶了她一下，又轻轻地将她的姿势摆正，好让她不就这样扑进雪里。

　　“一刻钟后自会解开，不必担心。”程武堂摸了摸柳慕雪的头，“我会常写信给你。我答应你。 “语毕，他又想起了什么，轻轻一笑，捏了捏柳慕雪的脸蛋，“你乖乖等我回来，然后我们就成亲。”

　　柳慕雪眼里的世界早已被眼泪模糊成一片冰天雪地，只在寒风料峭中听见些许雪地中唰唰的脚步声，朦朦胧胧似从千里之外的地方传来，又重重地落进地底。她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见对方是什么表情。

　　而现在，她只能看到一个背影越来越远，最后化为一个黑点，消失在一片白茫茫中。

　　正如从前那么多个不眠之夜，她又开始想起以前的事……

　　滚烫的眼泪终是流了下来，只不过刚刚才夺眶而出却瞬间变得冰凉；风一刮，刮得脸生疼。但是自己却没法抬手去擦，也没有人再会帮她擦干眼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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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坑啦 我有种预感这玩意会更很久5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