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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冰糖水 ...

  •   傅成焕生到这个年纪,还从来没有如此愤怒过。

      他母亲刚怀上他时,令戎狄闻风丧胆、几乎攻到了北羌都城的祖父忽逢政难,在狱中含冤被杀。被世人誉为千古第一奇将的祖父一生都在为了大庄安定在外厮杀奔波,却落得被小人诬陷致死的下场。

      祖父一死,雁门关外再次沦陷,他们一家被流放至岭南恶瘴之地,出生之后的他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灾星。

      父亲却很疼爱他。他父亲是祖父的独子,却体弱多病,无法继承他祖父的戎马生涯,却有着和他祖父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热血心性。他父亲只活到二十五岁,留给他的只有一句话——“恢复山河日,捐躯分亦甘”。

      父亲死后,母亲不久后也随着病死了,只留下他一个人。他立誓要继承祖父的事业,一个人艰难地活在世上,忍受所有的风霜雪雨,孤独地走上了平反之路。

      这么多年了,无论多么艰难,他从来没有怀疑过祖父和父亲留给他的志向,直到此刻——直到看着知周为了收复皇权而被欺辱至斯——他的理智全被焚烧殆尽了。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他,要承受这样的命运,要一生一世背负着沉重的命运枷锁?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知周,要以弱女子之躯承担这本不该由她承担的家国重担?

      为什么!他们明明深爱对方,为什么他却连带她走的任性都没资格?

      看着郑知周的模样,傅成焕气到浑身颤抖,头痛欲裂,丹田剧痛无比。不料却在此时,被刺中左胸的黄勇竟步履蹒跚地站起了身。

      傅成焕怎么也料想不到,那黄勇生下来,心脏就比常人低三寸!

      黄勇蹒跚起身,匆忙夺门而逃,傅成焕赶忙追上去灭口。

      黄勇虽然身上有伤,可眼下的他可是生死关口,激发出了从没有过的求生意志,在小巷子里窜得跟只老鼠一样快。

      傅成焕此刻胸口怒火滔天,丹田气息不稳,真气交杂绞痛不已,喉间血气充盈。他提剑追过去,横冲直撞追过几条巷子,才追上那臭老鼠黄勇,一剑封了他的喉,黄勇的血从喉咙喷涌而出三尺高,将傅成焕的锦白衣裳染出了血色的红。

      傅成焕大口大口喘着气,丹田之处仍在剧痛,所幸夜里此处四下无人,他趁黑利落料理了黄勇的尸首,清理干净喷溅四处的血迹。

      当傅成焕做完这些事,提着仍在滴血的剑回到郑知周所在的院落时,竟然发现,郑知周不见了!

      傅成焕几乎要疯了。

      当郑知周从噩梦中惊醒时,她发现自己身处一间简单干净的客栈房间之中。

      她惊坐而起,抱着胸口啜泣不已,忽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问她:“好一点了吗?要不要喝点水?”

      她偏过头,撞入眼眸的,是一个冷情侠客那满是温柔担忧的脸。

      未等她答话,仇英已递了只水杯给她。

      郑知周饮了一口,却发觉那水是甜滋滋的,垂眸看过去,依稀可见尚未融化的冰糖粒子在水杯底下打着转儿。

      她又低头啜饮,清甜温暖的糖水入腹,仿佛有一只轻柔手掌在安抚她背,平复了她如惊弓之鸟一般的紧绷神经。

      郑知周问仇英:“我是怎么遇上你的?”

      “我听见一处院子里传来你的呼叫声,赶过去一看,见院子里只有你一个人,你昏倒在那里,我就把你带来这里,让你暂且歇息一下。”

      “这么晚了,你在城西做什么?难道是又有差事了?”

      “今日倒没差事做,我闲了下来,就想着来城西这边,来寻那欺辱你的恶霸,杀了他为你父母报仇。我倒的确打听出几个恶名昭彰之徒,却怎么都没找到与你有关的,倒是我没用。”

      郑知周惊了,话都有点说不利索:“你……你去寻我所说的那个恶霸了?”

      仇英胸怀坦荡地回答:“嗯。你可知他人在哪里?我去替你了结他。”

      仇英这般认真,显是真的信了她编的谎,真的对此事上了心,想要替她报被强占之仇。

      郑知周心底一软,赶快搪塞过去:“那恶霸也只是在城西暂住,他居所很多,我也寻不到他了。”

      仇英坐在她床边,温言宽慰道:“既然如此,那也是没办法。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待他日若是撞见了那恶人,我再杀了他,为你父母偿命。”

      郑知周只觉羞愧不已,忽然明白,仇英是真心实意的待她好。

      仇英又关切地问:“你今晚遇到了什么事?为何大声呼叫?我去你舅舅家寻你,却找不到你们的踪迹,你舅舅的家也被人抢砸了,难道是恶霸寻到那里去了?”

      郑知周将眼神瞥向一边,根本不敢看仇英,圆谎道:“嗯,幸好我们逃脱的早,没有被抓到。我舅舅把我暂且安置在那院子里,他去寻别的住处。刚刚那院子闯进了毛贼,把我吓了一跳……”

      她向来擅长在男人面前演戏,或清纯或风情或凄艳或娇弱,样样都是她的拿手好戏。可此刻在仇英面前所做之戏,却是她平生最难的一场。

      她从未觉得,说谎会是一件这么难、这么剜她心的事。

      因为此时此刻,她的眼前人,是真心怜她爱她,才会对她毫无设防。

      仇英就像冰糖水的清甜,就像萤火虫的微光,不甚耀眼夺目,却足够安慰她早已疲惫不堪的心。

      她真的只是个弱女子,想要的不多,不过是安稳岁月而已,却意外地身陷争权漩涡。为了守住江山,本来平静淡然的心,本来与世无争的人,就此再无宁日。

      她的美搅弄了风云,风云也搅弄了她。

      直到遇上了仇英,安稳岁月仿佛又回到了她的手掌之中。

      她藏在被子底下的手忍不住轻轻握起,仿佛想要将那份幻想握住似的,甚至骨节处都泛起了白……却又挣扎着松开。

      小小的客栈房间里,只有仇英与郑知周。烛火不明,清朗月光从窗子外映照进来,月色的白里带着一种令肌肤舒适战栗的冷感。

      就着此般月色,面目阴翳的英俊侠客问她:“你愿意做我的妻子吗?”

      他的声音天生略有沙哑,仿佛他从人间风雨中来,终要回到尘世平凡中去。只不过,他是孤身前来,却想与她同去。

      郑知周藏在被子里的手再一次忍不住握紧……她看着仇英的脸,仇英的薄唇紧紧抿着,清冷月光恰如其分地映照他的眉目。

      当一张本来冷情至极的脸忽然开始深情的时候,郑知周便再也无法装模作样下去。

      她松开自己的手,松开了令她朝思暮想的安稳余生,哭着跑了出去。

      仇英没有去追,因为他有些惊呆了,仇英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哭得那么伤心。

      她哭泣的脸,仿佛是承受了这世间最无解的巨大悲哀,仇英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事情害她那般难过。

      仇英不明所以,只知道傻傻地心疼她。

      当今圣上知周独自一人在城西的街巷间漫无目的地游荡。

      她手里拎着刚刚从路边酒肆买来的粗酒,酒只剩下了一小半,她被粗酒醺得步履蹒跚。

      她一边走,一边不顾形象地流着泪。

      整张脸都被哭湿了。

      她满脑子都是自己十四岁,第一次见到傅成焕时的场景——那时的她,扯着傅成焕的袖子不肯撒手,抽着鼻涕问他:“我不要当皇上,你带我离开好不好?”

      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啊……

      现在的她早与三年前不同了,她长大了,她选择去承担她该承担的,愿意去守护她该守护的。

      所以她再也没有求过傅成焕带她走,直到此刻,直到她喝醉了的时候。

      她走累了,委屈地坐在路边,一边哭一边喝酒,酒壶光了之后被她丢在一旁,她抱膝埋首,嘴里还念念叨叨:“傅成焕……傅成焕……带我走吧……”

      直到她醉了的时候,她才能将内心中最真实的愿望宣之于口。

      其实她一直都很喜欢很喜欢傅成焕。

      很喜欢很喜欢他。

      一直都很想很想,他能带自己走。

      傅成焕站在不远处,神色悲哀地凝望着她。

      他已疯了一般地寻了她好久。

      傅成焕身上的白色锦衣此刻红黑斑驳,黄勇的血欲干未干,傅成焕走向知周,将她整个人紧紧抱在怀里。

      知周认出是他,一瞬间心就软了,心软到她更想哭了。

      傅成焕看着怀中的知周,见她整张脸都是泪痕,不由得心疼万分,沉默温柔地替她擦眼泪。

      借着醉意,知周恍惚着说:“我喜欢你。”

      “……我知道。”

      “一直一直都很喜欢你……”

      知周话都没说完,酒气充盈的嘴就已经被傅成焕堵住,相伴相守三年,彼此眷恋三年,她第一次等到了傅成焕的吻。

      她已经,等了太久了。

      当傅成焕终于舍得放开她的时候,知周已经因为喝的太醉而睡着了。

      这黑黢黢的夜巷之中,只有他们孤零零的两人,仿佛身处与世隔绝的绝境,彼此只有对方可以依赖。

      傅成焕沉默地抱着她,二人一跪一坐于城西的深夜巷子里,傅成焕身上有着浓郁难掩的新鲜血腥味道,更给此刻夜色添上几分残忍的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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