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丹书》CXS

81、

　　[上]

　　颜丹冽的心情很复杂。
　　他是颜家这一代的大哥，颜家兄弟姊妹数量不少，长兄如父，他不仅要操心家族事业，自身官职，连弟弟们的学业武技，妹妹们的婚事，乃至几位姨娘们和爹爹的日常起居都不能拉下。辛苦是辛苦一点，但谁让他是长子，这便是他要担负起的责任，他从未对此发过半点怨言。
　　但是这段时间，就连坚忍不拔的颜丹冽都感到稍微有些头痛。
　　首先是他的二弟弟丹游。他是颜家几个儿子里比较有出息的一个，武功甚好，也就着军职，算是个吃官家饭的。但唯有一点令人头痛——他爱马太甚，平时不顾体统亲自养马遛马，甚至喂马配马也就罢了，前段日子竟然要跟一头白马私奔。还好被劝住了，虽然人是浑浑噩噩了一阵，但好歹哪儿都还在；吃饭营生好歹也没算拉下，虽然是闹了点笑话，但不要面皮地说一句，颜家本来闹的笑话就不少，也不差颜丹游这一个。
　　第二是他的大妹妹颜丹琴，她马上便要出嫁，可是京内不少富家子弟，却没一个能合得上心意；品行好的，多少家境差了一些，地位相称的，那品行大多不端，再加上颜丹冽疼爱妹妹，虽说让她嫁人是有些不舍，但也断不能让她被这些该死的张三李四给沾惹了去。因此最近一直忙着跟家内长辈商量，自己也在下头百般比较，只待比出一个好结果来，回头再与家里人说一说。
　　最后，便是他那不学无术的三弟弟丹书，虽然名字里头有个书字，可他行为举止上跟书那就是半点儿都不搭边，平日价除了斗鸡走狗就是拈花惹草，没少给家里惹麻烦。这段日子没两天便失踪一回，而且还失踪得挺彻底，往往他派家丁搜遍全城都没能搜出来个影儿，回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打着呵欠从自己房里出来了。
　　这些也就罢了，他现在成天就在往家里头鼓捣四个蹄儿的不知道什么东西，今天来匹白马，明天来头毛驴，后天又来头白马——前段日子又失踪了两天，好嘛，今天连本带利，全给一口气带回来了！
　　颜丹冽冷冰冰地把玩着手里的扇坠，盯着对面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弟弟。
　　在他身后的，一、二、三、四、五匹马一字儿排开，四号马身边还蹭了头黑毛驴，看着很是眼熟。
　　这个游手好闲，从不做正经事的弟弟哆哆嗦嗦，陪着笑，开了口。
　　“大哥……您看，这就是我媳妇。”
　　他指着二号马，它个头最大，鬃毛火红，浑身雪白，笔直的四条长腿，明亮有神的金色眼睛，听颜丹书说话，立刻咧开嘴，露出两颗门牙。
　　……难道它在笑？！
　　颜丹冽赶紧摇摇头，把自己这个不吉利（？）的念头给驱赶出去。他清了下嗓子，道：“……丹书，这是公的。”
　　“……哎，是公的，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颜丹书指了指一号马，又指了指三号马，以及根本还是头胖马驹的五号马，最后犹豫了一下，指了指那头驴，“这些都是公的。”
　　“你是打算都娶？”颜丹冽微微挑起眉毛，自己这个弟弟，连玩儿这个都想来三妻四妾？！还全来公的？
　　“不不不，不不不，我哪儿敢呢，大哥瞧你说的，我能喜欢这些玩意吗我……”
　　一号马打了个响鼻。
　　颜丹书的脸很明显地白了白：“啊不不不，大哥，它们你看……都挺标致的，是我配不上，配不上，还是……还是他最好，啊哈哈，我们……合适！”
　　他凑到二号马旁边，二号马垂下颈子，颜丹书轻轻蹭了蹭它，手指梳理着鬃毛；它舒服地低低叫了一声，刨了刨前蹄。
　　颜丹冽眯起了眼睛。
　　“丹书。”他声音轻柔地说，他一贯性情冷淡，心情越是不好，说话声便越是柔和。这是家里头弟弟妹妹都清楚的事情。他满意地看到颜丹书浑身一激灵，僵硬地扭过头，见他没动作，犹豫了一阵，便哭丧着脸，一步一蹭地朝他挪过来；待到近得他身前，颜丹书眼里已经满是泪光，他半大不小的这么个小伙子，乍一看上去倒是惹人心疼。
　　只不过这张脸，颜丹冽从小到大就不知道看过多少回了，每次颜丹书一干了什么亏心事儿，指定就是这张脸，现在这副表情苦是够苦了，可还没先前他打翻了他书房里头那个前朝花瓶时来得惨烈呢。
　　话又说回来了，便是再悲壮个几分，以颜丹冽对他的了解，这里头的水分估计也有个八九分。
　　“跪。”他连个下字都懒得说。
　　颜丹书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还很流畅地膝行了几步，熟练的撇撇嘴刚准备哭，颜丹冽立刻也熟练地提前开口：“闭嘴。”
　　颜丹书赶紧把嘴给闭上。
　　马群里似乎传来哧的一声笑，但待颜丹冽抬头看去时，却发现那里却还是只站着五匹马跟一头毛驴。
　　“这几天，干什么去了？”
　　“成亲去了。”颜丹书说。
　　颜丹冽懒得问是跟谁，反正是逃不出后头这几匹里头的一匹。
　　“成完了呢？”
　　“回来跟家里禀报了。”
　　“觉不觉着哪儿不对？”
　　“顺序反了。”
　　“如果我要是说幸好，你知道不知道是哪儿幸好？”
　　“幸好是匹马，要是好人家的闺女就不得了了，要是什么不三不四的女子，就更不得了了。”
　　“我要是说糟糕，你知道不知道是哪儿糟糕？”
　　颜丹书的脸立刻耷拉下来。
　　“我屁股糟糕。”
　　颜丹冽霍然起身，冷笑一声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弟弟。
　　“你看你，一二三四这些道理不都挺明白的？啊？怎么自己实际干起来就成这样了？干的时候想什么呢？啊？”
　　“我糊涂了……”颜丹书愁眉苦脸地说。
　　“说话清楚办事儿糊涂，不知道你自个儿到底想什么！也不是三四岁的娃娃，行事半点儿章法不带。以前想你年纪轻也便算了，前段日子还当你有些长进，你看看你，两三天也就回原形，你就不能多给装两天？啊？多装两天行不行？哪怕你装？！”
　　“……我对不起大哥——”颜丹书愁眉苦脸地拖长音。
　　“还有呢？”
　　“对不起二哥，对不起弟弟妹妹，对不起爹娘跟诸位姨娘，对不起列祖列宗，对不起小时候教我读书的夫子，对不起以前跟我玩的春花姐——”
　　最后一个颜丹冽装没听见，再要就这种事训他，那三天三夜都没个完。他轻咳一声，由他带出来的训练有素的几个家仆立刻凑了过来。
　　“大少爷有何吩咐？”
　　“把这几个，都拉去对门，炖个马肉老汤。那个驴留下，看它甚肥壮，四姨娘说最近想要些好阿胶补补身，我们便去寻个师傅。”
　　说着，颜丹冽已经信步走了过去，看着最小的那头胖马驹，欠身掂了掂它的肚子，不禁喃喃自语：“…………还真肥。”
　　马驹大眼睛扑扇扑扇地盯着他，打了个响鼻。颜丹冽皱了下眉，伸手捋捋它的鬃毛，却发现这鬃毛竟然称得上是有些烫手，明明日头并不毒，那马肚子也是毛茸茸肥嘟嘟恰好暖手，却不知道为何这鬃毛会烫到这种程度。
　　看着这半大不小的马驹，颜丹冽心头也多了几分怜悯。他定了下神，又挥了下手：“这匹就不要送去炖了，送到老二那里，到了岁数骟掉便是。也是匹好驹子。”
　　马群里顿时一片骚动，颜丹书也腾的一下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过来抱住他的手：“大哥别这样！”
　　“……那要怎样？”颜丹冽冷冷地抽回胳膊，“你是叫我只骟那一匹？”
　　他对着颜丹书中意的二号马扬扬下巴，二号马顿时浑身哆嗦了一下，后退了两步。看样子倒跟颜丹书颇有些相似……胡扯。马便是能通人性，断也不至于能通人言到这种程度。
　　真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也有些不清醒。
　　难不成是日头晒的？
　　越这么想，颜丹冽便越觉得有些厌烦。他举起手挡了下阳光，又顺手像赶苍蝇似的把颜丹书给甩开：“与其管马，你倒不如担心担心你自个儿。带三少爷去后头，老规矩。”
　　颜丹书顿时垂头丧气。
　　懒得理他，颜丹冽理了下衣衫，便朝内屋走去。但刚出去没几步，身边的家丁却一个个眼睛一直，跟下饺子似的扑通扑通栽了一地。身后几匹马日日嘶鸣，待他转身的时候，却发现除了他弟弟，几个家丁都已经倒在地上昏睡不醒，马跟驴乱成一团，除了那个肥马驹和驴太显眼，一时间他也分不出到底谁是谁。
　　“？”
　　奇怪。他确实记得，刚刚自己弟弟带过来的是五匹马跟一头驴，而今在他面前乱成一团的，除了死死粘着其中唯一一匹牝马的毛驴，那匹胖马驹，就是两头身材体格虽稍微有些差距，但并无太大出入的高大白马。
　　刚刚，这样的大马应是有三匹才对……正好是一二三号。
　　难不成……见势不妙，跑了？
　　他正愣着，肩头却被人拍了一下。颜丹冽本身心情便不是太好，又遭遇这等离奇事情，自然更加恼火；他扭过头，低声斥道：“回头再计较你！给我滚回——”
　　话说到半路，却被堵上了。
　　一根纤纤玉指顶住了他的嘴唇，硬是把他的话给堵到了半路。颜丹冽瞪大了眼睛，只见在他身边，竟是不知何时多出这么个俏生生的美人儿。她黑鸦鸦的秀发披散而下，却并不让人觉着失礼或是凌乱，更衬着肤白胜雪，眉目如画。她一身柳绿色的衫子，更衬得整个人风流袅娜，除了个头稍高些，大约能与他双目齐平之外，乍一看竟是无可挑剔。
　　颜丹冽后退一步，那美人唇间含笑，柔声道：“此事是我们稍有唐突，却不晓得颜大公子能否网开一面，放了我这几个不成器的弟弟？”
　　此人对那几匹马稍一点头示意，又回头看向颜丹冽。
　　颜丹冽内心波澜起伏，过了大约半柱香时辰，才喃喃开口。
　　“肥马成精……？”
　　“肥字是多余的啦，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