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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在我十四岁的那一年,我唯一的弟弟死了,溺死在了西川里,西凉举国哀悼,对于他们来说失去的是被寄予厚望的皇太子,对我来说,失去的是会跟在我身后叫我姐姐的十二岁的少年。

      也是同一天,我遇见了和弟弟一样大的他,他一个人,穿的破破烂烂的,蹲在我最爱的槐树下,我坐在他的身边哭了一个下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在我的身边也坐了一个下午,在太阳神要离开地面的时候,我终于忍住了哭,冲他伸出了手,一字一顿的对他说,“我带你回家。”我带他回了皇宫,和父皇说,我要当他的姐姐。

      从那天起,我教他读书,他很擅长下棋和书画,大概是因为他是个梁人的缘故吧,他只说他受嫡母迫害,不得已才流落他乡的,他和我的弟弟不一样,不像他那么爱笑,我问他叫什么,他也不说,看着他板着一张脸,总觉得是少年老成,便开玩笑叫他槐木,本以为他会恼的,但他只是端端正正的坐好,看着我,应我说“好”。

      这样乖顺的男孩子总是让我觉得像是西凉的草原上,满地打滚的狼崽子,在母狼的训斥下认真学狩猎的样子。

      和我一起长大的赞厝不大喜欢他,当然,他表达不喜欢的方式也怪的很,我对他总是翻我窗户这件事还是颇有些怨念的,这主要也归功于槐木那小子,在我耳边天天念叨的知乎者也,道德伦常,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活像个看破红尘的小和尚,赞厝则是标准的西凉贵族公子哥的样子,常常采一大束草原上的白花,在我的窗子下面唱情歌,也免不了骑着那匹枣红色的母马,满草原的溜,扬言要给我猎只狐狸做个披风,曾经我的王弟也喜欢跟在他的身后,所以我想,槐木到底是和他不一样的吧。

      我少年时肆意挥洒的时光,不过是十多年罢了,在大梁使臣以皇帝唯一血脉为名接走槐木的那一天,我才真正知道他的名字,慕言,是与我如同蜉蝣一般短暂的后半生紧紧相连的名字。望着他的背影,我才真正的发现且明白,那个在雷雨天握着我的手的孩子早已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会对我说“等我”的少年。

      在他走后的第二年,大梁的使团再一次来到西凉,来接我去繁华的茂城,是他许我的无上荣耀,在临走的前一天晚上,我只身一人去找了巫婆,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中,传来的是她沙哑低沉却又虚无缥缈的八个字“孤苦无依,客死他乡”。我带着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和这沉痛的八个字离开了养我的故国。

      我常觉得大梁的皇宫阴沉肃穆,不同于西凉的满目生机,连花花草草都更显得端庄静谧,他还是会叫我阿姐,我也改不了摸他头的习惯,柔柔的发丝就这样在我的手心流淌。

      有一次我责罚一个擅自动我私库的嬷嬷,她大叫着向我咒骂,就算我的汉话说的不好,但是我还是听得懂,读得懂的,那一句句的乱了纲常直直的扎入我的心里,是什么时候,他不再一遍遍的叫我阿姐了呢?我独自一人坐在夜晚的长廊上,迎着阵阵微凉的晚风,反复的回想,大概我又一次地失去了我的弟弟吧,是呀,早在他立于城墙之上来接我入宫的时候,我就应该知道,他是睥睨天下的君王了。

      我开始尝试理解从前的我们和现在的我们的不同,我看着听着,我知道他要顶着多大的压力,来让那些大臣们明白,他不想要别的女人,他不在乎一个外族的女人母仪天下。在他躺在我的怀抱里的时候,我想我又有什么不同了呢?

      大概是因为少年时我策马奔腾于草原,又或是一个又一个在茂城寒冷的冬夜,我又一次失去了我的孩子,我能听见宫殿里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叫喊声,恍惚间我似乎也能听见孩子的啼哭声合着熊熊烈火的啼挞声,梦中的我穿着西凉的衣服,唱着小调哄着怀里的孩子。

      我醒来时,他握着我的手,对我说,他在。

      他应该是不知道的,我看得到他眉心的忧愁与悔恨,西凉只我一个独女,若是有了一位皇子,他就会是大梁的太子,西凉的皇孙,只要我的父王想,他也能成为天下的主,这孩子不是坐拥天下就是天下的傀儡,他来的不是时候,我是留不住他的,我想生气,可我是他的妻子,我终究也是变了,变得更怯懦了。

      有的时候,我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能无比清晰的感觉到自己正在一点一点的衰老,想到千里之外的家乡,我就愈加害怕,我怕我再不能亲昵的趴在父王的膝盖上,不能在被母妃拥在怀里,我更害怕见到他们的时候,会控制不住的哭泣,爱一个人真的太难,太痛苦了。

      冥冥之中我能感应到有些事正在发生,从父王薨逝的消息传到茂城来,已经过了足足一个月,他也消失了一个月,等到阿月告诉我西凉已归顺的时候,我也零零碎碎的猜到七八分了,这大概是最好的结果了吧,对他,对大梁,对西凉,也应该对我如此,我坐在软榻上,眼泪不自觉的流下来,打湿了袖口,我还是放不下的,那是我的父母。

      我对着家乡的方向磕了三个头,我知道从今天起,我没有亲人了,我无儿女,无父母,真的是应了巫婆所言,注定孤苦无依,客死他乡。从那之后,我几乎就没再离开过床榻,在大梁患上的病就没彻底好过,身体也每况愈下,他和几位内阁大臣商量,把他皇妹的小儿子过继给了我做皇太子,那孩子的年纪比我遇见他时还要小几岁,但是模样倒和他一样,会乖顺的叫我母后。

      到底我还是知道我自己的身体的,我央着他带我出去,坐在院子里那棵槐树下,靠在他的肩膀上,我能听见他对我说话。

      “等到安儿再长大些,我就和你一起回西凉,我带着你在草原上猎兔子,数星星,求求你了,再多等等我,我们还有很多事没有做过呢,我答应过你的事情。”

      “别哭,以前在西凉,我是父王的女儿,是公主,后来在大梁,我是你的妻子,安儿的母亲,这一路走来太累了,到了你该让我停一停的时候了,”我模模糊糊的感觉到轻轻的春风抚在我的脸上,是不同于西凉呼啸的西风的,不狂烈却温柔,“你说如果我留在西凉,成了家有个孩子的话,是不是也该比安儿大了呀。”

      “不,我会去接你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就算没有孩子,你还是有我的,你不能因为这个怨我的,你还要陪我的,我不准你死,是你先来招惹我的,你说要带我回家的,没有你,我要回哪儿去呀?”

      “你还有安儿,还有大梁和西凉所有的子民,我要挺不住了,你知道的,我最怕孤苦无依,客死他乡,这八个字了,所以我最后一次求你,让我回西凉吧,把我葬在你遇见我的那棵槐树下,在大梁,我没有亲友,没有儿女,我所有认识的爱惜过的人都在西凉了,我爱了你一辈子,在大梁的每一天我都用来好好的爱你了,就让我歇一歇吧,我累了。”

      慕言,是我想对你说的话,我钦慕于你的一言一行,却愿来生只做一株槐树静默的望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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