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夏天到来之前没有互相知道名字的话》今時

1、如果夏天到来之前没有互相知道名字的话

　　楚绪缇，现任学会生会长，大三生，性别女，久宴阴差阳错认识她。
　　其实说认识，是早就认识了的。校园的布告栏上，活动室的照片墙上，以及跨年晚会的舞台上，皆有她的身影。久宴在观众席上坐着，总能听到身边窸窸窣窣的交谈声。“那个，那个就是楚绪缇，站中间跳最好的那个，学生会会长。”“好漂亮啊！”
　　诸如此类。
　　听得看得多了，想不记得也难。于是一听到别人谈论她，脑子里就浮现出那个长发高个穿着白衬衫黑短裙站在一堆后辈中间部署学生工作的凛凛威风形象。
　　若说面对面的遇见，也是有的。比如久宴偶尔去报告厅听讲座，座位号在中间，需要经过前面的四五个同学，久宴往里走，坐着的同学都缩着腿靠在椅子里给她让道。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就是楚绪缇。久宴望着她的脸一愣，她倒对久宴大方一笑。
　　也许学生工作做多了的人就是这个样子，对谁都能笑眯眯的。
　　又比如久宴一个人在食堂吃饭，一张桌子她坐了一个位置空了三个，于是用餐高峰期楚绪缇和她的朋友们端着餐盘走过来，坐下，一坐下，倒像是把久宴包围了似的。
　　再不然就是去上课的路上，楚绪缇是经管院的学生，久宴是外院的学生，两个学院共用三栋临湖的教学楼，偶尔久宴下课收拾好东西出来，一出门就见楚绪缇拿着书等在走廊上。
　　但这些印象，皆是淡淡的，尘埃一粒一般，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没有谁会用心去记。久宴记得，也不过因为文科生出色的记忆力。在理科生楚绪缇那里，应当是全无痕迹的。她不同独来独往的久宴，每天要和很多人打交道。
　　而这次的“认识”，起因是周五晚上在食堂的一次真心话大冒险。学校食堂环境很好，装修以温馨的餐厅风格，供应奶茶和咖啡，还配有书架和沙发座，因此本校的很多学生聚会，往往从便，选在食堂。
　　久宴那天点了杯奶茶，捧着本汪曾祺的书，一边看一边笑一边啜饮奶茶，待到十点多食堂熄灯，一群学生往外走。久宴下楼梯的时候忽然有男生跑过来，叫了声学姐，说想加微信。久宴说没带手机，等待几秒，又心思微妙地说不过你可以搜我电话。于是男生如愿加上微信，跑开的时候一边挥手一边大声说学姐晚安。
　　过后久宴回到寝室，男生出于礼貌报上了年级和姓名，久宴在她自己那一套人际交往准则和玲珑心思下和男生戏谑了几句，又端着架子姿态清高居高临下地问，“你也喜欢汪曾祺么？”
　　男生说，“我们会长喜欢，她叫我加的你。”
　　马上又发来消息，“我已经叫她加你了。”
　　就这样，学生会会长的楚绪缇和久宴加上了微信。而久宴的问候语还是那一句又装又作的，“你也喜欢汪曾祺么？”
　　当然这么清高的开端却因为对方是楚绪缇而很快跑偏。
　　明明是在聊读书，聊史铁生聊迟子建楚绪缇却很快扯到了自己看过的几本被拍成热播剧的古言上，再一跃千丈说到喜欢的日漫，说到有名的BL漫，可耻的是那些番久宴也都看过......于是我是个有学识有涵养的爱读书读好书的文艺女青年的假模假样彻底给扒了下来，两个人开始啊啊啊啊地滥用感叹号一副相见恨晚热泪两行的激动状。
　　久宴这才发现楚绪缇和她想得很不一样，一点不高冷，反而软很多，软得像春天刚长出来的青青的新芽。
　　当然，一方面和楚绪缇聊着天，一方面久宴也没忘记做那件最俗却是最符合人之常情的事——翻她的朋友圈。
　　大部分都是学生活动和各种聚餐的照片。
　　唯一惊讶的是她竟然剪了那一头几乎及腰的长发，留了个韩国小偶像似的男孩子款的短发，柔棕色，前额的刘海烫卷，软软地趴在额上，戴了一顶白色的鸭舌帽，对着镜头咬着舌头笑。
　　久宴竟给“勾”住了。缓神儿半晌才让脸红退去。继续回到聊天。
　　也许反射弧过长，聊了一大晚上了，久宴才反应过来，楚绪缇让人加她也不是因为什么汪曾祺，不过因为他们一群人在她身后玩游戏她一个人坐那儿没同伴好下手而已。久宴心里泛上来失望，于是故意说原来我不过是你们的玩物罢了，在夸张的网络交往风格下尽情表演。
　　果然楚绪缇立即手忙脚乱地解释，于是又说到新的话题，说到久宴念的日语系，楚绪缇说她很喜欢日语，研究生就打算去日本念，说到学校的垃圾打卡软件觅动两个人共同忿忿不平。久宴是那种，通过调遣文字，排兵布阵，变戏法儿似的就让人印象深刻觉得有趣的某一类聪明女生，果然楚绪缇又惊又喜，像是发现了蚌壳里的珍珠，说着“你怎么这么可爱”这一类的话。
　　说到后面，楚绪缇将情感表达得露骨，久宴几乎就要以为她是对自己有意思了。也许因为久宴她自己喜欢女生，就以为所有女生都能喜欢女生。
　　“所以，会长同学你是喜欢女生吗？”
　　令人失望的是，楚绪缇先是打过来一大串的哈哈哈，然后似乎心领神会地问，是不是因为我的头发。
　　然后没事人似的说，因为剪了这个头发后，很多朋友都以为她转向了。
　　“所以你是喜欢男生？”不死心地问。
　　“嗯呐。”甚至还给出了剪短发是因为暗恋的男生把自己当兄弟于是决定说服自己死心放弃这样的曲折解释。
　　久宴觉得自己被浇了一盆凉水，不敢相信。可不敢相信的宾语是什么，久宴自己也答不上来。似乎这位会长说几句你好可爱，今后你就由我来守护这样的网络浮夸甜言蜜语，她就给迷得晕头转向无法思考了。细想想，之所以失落不过是因为那一眼的见色起意。久宴笑自己的庸俗。
　　更令人失望的是，这位会长同学根本就没看到久宴她的正面，按照她的说法，她看到前面有个姑娘捧着一本书在那里看，就觉得时光温柔岁月静好，哪怕这姑娘朝向她的只是后脑勺。
　　于是，久宴偷揣着的小心思——也许她觉得我长得可爱——这一份暗含了臭美的希冀也宣告破灭了。
　　其实说臭美也不完全臭美，毕竟久宴也是那种去献血会被男生偷拍照片放到学校的告白墙上告白、去食堂买饭会被阿姨记住笑着称赞好漂亮的小姑娘的那一类女生。
　　但就如那次照片被放上告白墙，有不认识的同学在下面评论的那样——照片里的小姐姐经常在东区看见，总是一个人——久宴惯常独来独往，小小年纪求的就是个心如止水。
　　毕竟情深不寿，坏人戚久宴可是想长命百岁。
　　于是，那一晚，两个聊了两三个小时都没自我介绍的人中的楚绪缇无奈地提出会长同学这个称呼听着怪怪的，告诉了久宴她的名字，久宴却没有回以对等的姓名告知，而是近乎决绝地说，“如果夏天到来之前没有互相知道名字的话，我们就——告别吧！”
　　楚绪缇表达遗憾，但并不挽留，久宴没有回应她的晚安。
　　但是久宴再要回到以前那种心无挂碍老僧入定的禅修状态，似乎是不可能了，网络时代坏就坏在这里，真实地见不着面，可有动态分享呀，她又去了哪儿她又做了什么她和什么人在一起你一清二楚。
　　久宴细心地发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那一晚以后楚绪缇晒出来的照片都是有戴假发的，长的短的，直的卷的，总之刻意遮掩掉类于男孩眉眼英气的那一面。
　　所以是不想再被误会了吧？久宴这样想，不由得不失落，似乎楚绪缇这样做就是为了和她划清界限表达我不喜欢女生这种态度。但转念一想就是楚绪缇已经把她给忘了也说不定，那天以后楚绪缇也没再找过她，她不发朋友圈别人也没点赞的机会，也许这事儿只有在久宴这里才是个事儿，会长同学楚绪缇早就忘了。她把这当一场风月一夜旖旎人家不过觉着遇到了一奇奇怪怪的女同学，转过头就该干吗干吗去了。
　　而且，和久宴不同，楚绪缇对于她，是既不知道姓名，也不知道相貌。当初那句决绝之下有依恋的“如果夏天到来之前没有互相知道名字的话”倒成了一厢情愿且自以为是的一场作秀......
　　怎么可能会知道名字。
　　人家就是很想甩掉你也说不定。
　　但是很多次久宴在宿舍楼下看见楚绪缇，她等在门外，清清爽爽的模样，似乎在等人。久宴往往飞快地看她一眼，就冷漠地过去了。等走出很远，走到楚绪缇发现不了的地方，再次回头。
　　继续一个人，上课下课，食堂图书馆。按照索书号找汪曾祺的书，那本蓝色封面的《几多往事成追忆》，手指刚搭在书顶上，就又落下另一只手。久宴偏头，白衬衫左肩单肩背着包的女生把书抽出来，递给了她。久宴愣愣接过，跟着就听到女生问，“你也喜欢汪曾祺么？”
　　你也喜欢汪曾祺么？
　　一模一样的句式，不增不减的字数，她说出来是这个语气。
　　几多往事成追忆。
　　久宴沉默地点了点头，跟着转身离开，从面前的玻璃反光上，她看见身后的楚绪缇还站在那儿，抽出旁边一本一样的捧在手里翻看。
　　几场雷雨几次变天后，樱花悉数散落，跟着枝头青叶郁郁葱葱，绿意最浓的时候，夏天就到来了。
　　6月21日，夏至当天，高中学习地理时，被告知这一天是天文意义上夏季开始的起点。
　　白昼最长，黑夜最短。
　　久宴下楼，隔着玻璃望着外面明晃晃的阳光，想到下午的课就发愁，不情不愿地往门外挪。
　　“戚久宴。”
　　久宴闻声回头，看见楚绪缇等在一边，刚刚那一声，是她在叫她。
　　门口不断涌出去上课的同学，人潮不断。久宴朝楚绪缇走近一些，给别人让道。
　　楚绪缇拿出手机，拨了电话，很快久宴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屏幕上亮起来的是微信里那个会长同学的备注。久宴懵懵懂懂糊里糊涂地去看对面的楚绪缇。
　　“真的是你。”楚绪缇说。

　　一年后。
　　楚绪缇的头发已经长到距肩膀寸余的长度了，成功从男孩子的短发变成了女孩子的短发。
　　久宴说，没见过头发长那么快的，楚绪缇是妖怪。
　　同样的寻常一天，同样的高温春夏，毕业生楚绪缇蹲在花坛上，在宿舍楼旁等待着谁。
　　然后久宴从门内走了出来。
　　楚绪缇从花坛上跳下来，伸出手对她说，“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