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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更衣 ...

  •   习惯性的又锁紧了长眉,他抱紧被子,继续被归朗打断的思绪:太子,是故意的么?

      终归还是这些天自己经历的太多烦心,心绪低落混乱,疏忽大意了。

      年初,皇阿玛命太子、四哥等人侍从巡视畿甸水利。
      经南苑、永清、霸州、雄县,途中登河堤、阅堤工,发现旧堤多处塌陷。皇阿玛龙颜大怒,言如浑河泛滥,大城、文安等必受水灾,为防水患,遂命皇太子先行回京,署工部估算补堤费用。
      皇阿玛则继续由十里堡乘船至怨家口,视永定河下游。

      皇阿玛离京后,授读师傅们加重了留京皇子每日的功课。
      原本,打自个儿六岁起,即入上书房读书,一年除元旦、腊月二十九、三十、端午、中秋、万寿节、生辰日这几天能得休假外,其他时间无论寒暑,五鼓之前,寅正时分(即凌晨4时,可怜啊~)即需入书房学习,一日课程,期间歇息不过一二次,每次不过一刻,且不得随意去下房或出院闲走。
      长这么大,他从未出宫过,只能从年长哥哥们的口中得知宫外风景民俗一二。

      那日,侍讲大学士张英让他背诵前一日所习的《孟子•尽心上》,他不过将“舜之居深山之中,与木石居,与鹿豕游,其所以异于深山之野人者几希;及其闻一善言,见一善行,若决江河,沛然莫之能御也。”一句中的“与鹿豕游”漏背了。
      那老头居然罚他抄写《孟子》百次。
      一时生气,没按捺住,他一甩手砸了笔砚,结果,少不得受了一番责罚。

      而后,额娘将他狠狠训斥数落了一番,句句话里都是恨铁不成钢,末了,罚他跪了一夜祖宗牌位。
      他不明白,为何自小额娘就不待见他,眼中像是从来就没他这个儿子,句句话皆是五哥胤祺比他能耐,让他多跟哥哥学着点。

      或许额娘对他严厉是为着他好,可理智上明白是一回事儿,情感上接受却是难的。

      满肚子的怨气无处可发,一腔话无人可诉,昨儿遂称病请了半日假,甩开自己的贴身太监,独自偷跑到御花园。结果遇上正准备出宫的太子,鬼迷心窍就听了太子的话跟着他一道离宫,想着去宫外散散也不错。

      本来第一次出宫,繁华商埠,琳琅商品,茶楼酒肆,小食干鲜,熙攘人流,此起彼伏的吆喝,一切都端的新鲜异常,叫人目不暇接,书上所谓人间烟火,便是如此吧。

      可谁能想到,他与太子一行人行至人声鼎沸的天桥时,册子算卦、锣鼓小曲、滩簧对白、十番鼓鸣,他自被这从未见过的热闹吸引的流连忘返。
      后来,跑去看叫人眼花缭乱的江湖莽打,节目完结后,他回头叫小太监掏钱打赏,却见围观的人群里哪里还有太子他们的身影。他分明记得,一开始太子是一直在他身后的,怎么……

      不认识回宫的路,不能随意相信陌生人,更怕被人打劫欺拐,他只能在桥头一直等着,直到残阳倒影,直到玉兔东升。
      生平第一次,于拥挤嘈杂的人群中他感受到了上下天光,人渺于地,无依无靠,无凭无依的无助。再后来,他缩在一个街角蹲了一夜,倒也平安无贼人发现。今儿一早跟着上街摆摊讨活的人来到了天桥,想四处瞧瞧有无宫里人寻他。
      再后来,他就遇上了那个疯癫的妇人……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何愿意相信这个妇人,竟然就这样跟着她走。
      他不过被她一把拥他入怀,似守卫生命中最重要珍宝般紧紧用力的动作给震住了;她叫他万儿的声音,如熏风般轻轻柔柔;她饱含泪光凝视他时眸中闪动着的疼爱欣喜,似涓涓春溪一般缓缓流入他的心底,莫名让他感到温暖安定;且她的秋水眸,和自己的母亲,很相似。
      不知不觉中,他就跟着她,来到了这所民居。

      他知道自己该想办法回宫,但有许多事情他必须理清楚。
      首先,太子是否蓄意丢下他?原因为何?难不成是因着上回太子抱着个宫女,啃她脸时被他撞见?他当时也没看清那女子的容貌,许不是个普通宫女?
      若自己能回宫,待得皇太后、额娘问起,他若回话,乃是被太子带出宫走失的,口说无凭,他们定不会相信自己的话。
      再者,心中一个激灵,他不觉倒抽冷气:自己回去了,太子会放过他吗?毕竟,他故意扔下了自己……

      想到这,他心乱如麻,额上手心已经渗出点点冷汗。
      他该怎么办?……

      日落时分,暮色似深深浅浅的水墨,在天空慢慢晕开。飞鸟落入院内歇息,唧唧啾啾,踩着地上零零碎碎从枝叶缝隙中透过的光斑,走了几步,又飞上了枝头。

      归朗从外回来时,就看见胤禟直直的望着窗外,白净的脸上两行泪痕,衣服的前襟都哭湿了。

      低头看看手中提着的东西,归朗缓缓走到胤禟身边,轻轻拉拉他的衣袖,弯起来的眸子似半月般熠熠生光:“小哥哥,你看我给你买了什么?朱大爷卖的冰糖葫芦哦,酸酸甜甜,可好吃呢。”

      语音落了半晌,胤禟才收回目光,黯淡的眸子迟疑地转向归朗。
      这小女孩的笑容明媚真挚,纯净不带杂质,模样也算的端丽可爱。(胤禟自个儿本是天人容貌,因此能让他觉得漂亮的人,几乎为零)
      这家人似乎挺老实,我能相信他们吗?
      唇微动了动,他还是低下头,下巴抵在膝盖上,不吱声。

      他的态度委实淡漠,归朗忍不住想发脾气,可一个念头闪过脑海,万一他真是我哥哥呢?

      想了想,归朗干脆张嘴咬下一颗山楂,在嘴里嚼的嘎嘣嘎嘣响,吃完吧唧回味下,还伸舌头舔了舔唇,坐到男孩身边开始发表感慨,只说这冰糖葫芦如何美味胜过皇宫吃食,然后,又吃下一颗。

      面上吃的滋润,眼眉弯弯,余光却片刻不殆,捕捉着对方的每一丝表情,终于发现对方眼睫毛微微一动,水一样的眸子偷偷一抬瞧了眼自己手中的冰糖葫芦。

      发现归朗看他,眼珠一动,胤禟目光又移向自己的脚尖儿。

      归朗丽眸中闪出着一丝狡黠,挪挪屁股,贴近男孩,又掏出用纸包好还冒着热气的墩儿饽饽、枣卷果等,咂咂嘴,感叹声:“我跑的快,还是热乎乎的。”
      余光瞄见对方咽了咽口水。

      再咬口焦圈,对方还偷偷的瞧,归朗心中偷笑,瞳眸却着煦煦纯净的笑意,将零嘴伸到他眼皮底下:“想吃哪个?我请你。”

      胤禟卷密的睫毛轻轻眨动着,探究的目光在归朗脸上停留片刻,再瞄了眼食物,被那香喷喷的小吃撩拨,他坚定的意志终归是松动了。
      毕竟,他已经一天一夜没进食了。
      胤禟抿了抿薄唇,终于点头,用手小心的接过糖葫芦,凑到嘴边,吃了个。

      归朗眸中滑过兴奋的光彩,解开一个用草编制的袋子,掏出几个苹果,声音清脆:“我买了三个苹果,等晚间吃完饭,再洗给你。”

      金黄色的暮晖下,对方甜甜的笑容似一缕春风拂过,胤禟心中不觉暖意荡漾,终于对归朗轻轻一笑,美目中桃花纷然。
      见此,归朗唇角扬的更高,她果然是个很善良的人啊。

      覃丹奕回来后听说胤禟吃了东西,自也是高兴。

      晚间,陋室内,一豆烛火摇曳。

      先前晚饭时,胤禟在归朗不迭的催促,涵玉殷切的目光下喝了点了鱼汤。
      收拾完,将药熬上,胤禟和归朗一起乖乖的依在涵玉怀中,沉默听她手抚三弦,慢慢弹唱:“方外草庐,半亩方塘,天光云影里。春去时,梨花落尽,蔷薇枝头。才吹笛,却见,长沟流月,岁无声……”

      她一遍一遍的清唱着,两个小人靠在她肩头,闭上眼,静心听着。覃丹奕在一旁,眉目温和,淡淡含笑凝望着妻子和孩子。
      夜色阑阑,春风浅浅,墨影寂寂。

      待涵玉按时喝了药,精神不济,被劝去早些去躺下后,得到解放的胤禟观察起这不大的居室。
      慢慢走到用青竹做成的书架旁,只见架上整齐的摆放着各类书籍,儒家黄老,史书诗集,位于最醒目位置的却是绘画理论方面的书籍,顾恺之的《论画》、《画云台山记》,王微写著的《叙画》,张彦远的《历代名画记》,詹景凤的《詹东图玄览编》……

      回转头,看向灯火下埋头的父女。
      覃丹奕在抄写一本书,归朗则在练习用笔技法,临摹着覃丹奕前不久为她带回来的画作李昭道的《桃花源图》。
      这幅山水画他在宫里是见过的,山泉小石,远山树木,色浓意朴,清新自然,但原画是大绢幅,此画却是作于做工粗糙的宣纸,并未装裱,可知不过是仿作,但竟与宫里的十分相似,意境古朴,由此可见如今书画伪作水平之高,若不是行家,估计难以辨别真伪。
      只是,这画是归朗父亲所临摹的么?
      他不过一布衣百姓,又怎可能见过藏于大内的书画?
      旋即他又自行想通了,伪作之风自古有之,覃丹奕见过前人仿品是自然的。

      不经意间,他目光挪向垂着脸的归朗,莹黄色的烛火静静勾勒出她秀美的脸廓,长睫轻轻扇动,神态专注细致。

      不自觉,他走到归朗身边,低头看她用心描绘的画作。

      良久,归朗抬起被烛火映红的小脸,终于放下画笔,将画作递了上去,有些紧张的等候着爹爹的指点:“爹爹,我画好了。”

      “是用心临了的,但十二法运用不自如,落笔秀气失劲力,不够粗重。山石墨勾后应青上加靛花分皴,远山应该用青绿加皴,绿上苦绿分皴,你用的色彩过浓,整幅画失了精巧细腻。
      朗儿,你的心不够静,即希冀着能描摹的一分不差,却又按捺不住欲加入自己的想法。爹爹不是说你这般不对。只是……
      朗儿,世间万物,造化万千,每人眼中的世界皆是以己心而现,而人心各有不同,飘忽难定,因此同一景一人一物,不同人表达自是无穷无尽。转至笔下,画中天地,美人亭阁,草木山水,当带入自身对红尘之美的探索追求,对人生的感悟,笔墨韵致,才能引人入胜。
      但,你年岁尚小,应当多多临摹各家,巩固用笔弄墨技巧,融会贯通,兼收数家之长,心灵豁然清明,待经过人生历练,方能开一代新风,画者之至境。
      今日先如此,你收拾下,歇息吧。万儿,你今日同你妹妹先睡坑上。朗儿,你将箱里大红缎面的那床被子给你哥哥用。”

      “嗯,省的了。”归朗清脆答应,乖乖开始张罗。

      胤禟嘴角一撇,皱紧眉头,眸里掠过一闪而逝的不乐意,负手在后,不置可否,端的一副老成样。

      铺好被褥,归朗脱了外衣爬上床,卷进被窝,见胤禟一动不动,便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睛望着胤禟,声音甜腻:“哥哥,我睡觉老实,不踢人,你莫担心。”然后也不等胤禟答应,她便吹了放在炕头的灯,吐吐舌头:“省油。”

      缩进被窝片刻,也不见胤禟动静,归朗裹着被子,露出个圆圆的小脑袋,疑惑道:“哥哥,你怎么呢?”

      胤禟忍了半晌,终于憋红着脸道:“爷,要更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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