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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五章 ...

  •   其实那时候追上去,并不是为了什么特殊的原因。

      其实那时候不追上去,往后也没什么所谓。

      刘莹莹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

      短到一瞬,长到一秒,足够她回想起很多事情。

      她想起最初的相遇,彼此对视时,最先定格的瞬间——太快又太急、太突然又太混乱,情绪表达的神经冲动还没来得及建立,就被铺天盖地的庞杂念头淹没。

      她想起午后漏进帐篷一角的阳光、暖黄色光晕中青年的侧脸,和猝然加快的心跳;想起他叫她爱玛小姐,伸出手说:“别害怕”;想起他问她胳膊好不好,低声说:“我代达维德给爱玛小姐道歉”;想起他和朋友们开车在布拉格的大道,在德意志族人热情的欢呼中激动地唱起国歌;想起他站在黄公馆的楼梯口,目光中始终带着浅浅笑意温和看着她慌乱失态,在她怯怯止步时笑着对她说:“找到哥哥,要好好生活”;想起他伴着轻笑声落下的“再见刘小姐”,回身闭上门的最后一眼。

      她想起表妹严瑞锦的歪理邪说,想起她言之凿凿:“人一生中有无数个微不足道的细小瞬间,决定人生走向的不是个人关键时刻的表白,更不是重要场合的勇敢,而是无数个瞬间里的某一个瞬间,抓住这一个瞬间,你才真正把握了自己的人生。”

      那时候,严瑞锦恨铁不成钢地告诫她:“有些瞬间错过就错过了,但有些瞬间,抓不住你会后悔一辈子。”

      刘莹莹看着卡尔一行人跑出她的视线,心口纷乱的情绪渐渐平息。那个士兵,她听见卡尔叫他施密特,突然回头看了她一眼。

      施密特似乎嘟囔了一句,很快又转回去。

      正当这时,一队抬着伤兵的士兵匆忙从旁边跑过,挡住了卡尔一行人,他们跑开后,刘莹莹眼前彻底没了卡尔的踪影。

      刚平稳的情绪再次被挑动,刘莹莹下意识往前追了两步。

      突然——

      刘莹莹整个人僵在原地,像有什么东西重重撞了她的胸口,她疼得捂着胸口蹲下去,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周遭的声音是一瞬间失去的,眼前好像是黑白默片在播放,不断有血肉模糊的伤兵被扛着跑来,也不断有士兵从帐篷里跑出来......有人愤怒地掏出枪,有人脸上浮现出恐惧,有人焦急地大吼......

      刘莹莹眼里的世界成了扭曲的抽象画,曾经以为远离的撕心裂肺的疼痛短时间内又一次回到她身上,好像......好像不能呼吸了......

      她大口大口喘息,空气还是一点点从肺部流失,胸口的窒息感越来越明显......

      “啊——”

      刘莹莹没忍住喉咙逸出的痛呼,她被人从背后强硬地拽起来,拧着胳膊推进几个医疗兵间,半边臂膀几乎都要被捏碎。

      她疼得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一个医疗兵接住控制不住往前摔的刘莹莹:“爱玛!你怎么还呆在这里?!”

      刘莹莹心有余悸,只冲他摇摇头,按着胸口吸了好几口带着浓浓火/药味的空气,才勉强摆脱那噩梦般久得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的疼痛和窒息感。

      旁边有人不耐烦地催促:“别站在这里当活靶子,快走!”

      刘莹莹意识到什么,双手无意识用力抓紧扶着的胳膊,瞪大了眼睛看着相熟的医疗兵。

      “我们遭到了俄国人的空袭。”

      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

      刘莹莹浑身一颤,踉跄转过身,膝盖以下好像支撑不住这副身体,过程中险些跌下去,引得身旁的医疗兵惊呼“爱玛”,赶忙拉住她的胳膊。

      “我们遭到了俄国人的空袭!”哈特曼又说了一遍。他半张脸都淌着血,胸口剧烈起伏着,眼里血红的一片,跳动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

      他走到刘莹莹面前,低头凑近她耳边,压着声音里的怒火:“上次我不管,这次你得振作起来。”

      刘莹莹偏了偏头,被他眼里的狠绝吓到,忙不迭点头。

      哈特曼此时也偏过头,盯着她的眼睛:“希望能活着见到你。”他说完,转身带着几个士兵离开,一眨眼就混进无数灰色的作战服里消失不见。

      耳边催促的声音愈发急躁,刘莹莹被巴登拖着往一个方向跑:“快走!有什么问题上了车再问。”

      巴登,就是与刘莹莹相熟的医疗兵。

      她脑子还在发懵,只踉踉跄跄地被巴登拽着跑,某一刻目光不知落到了何处,一失神脚下被绊住,整个人受惯性影响重重扑倒在地上。

      巴登被猛拽得脱了手,他急忙回头去扶刘莹莹,却发现她一动不动趴在地上,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前面。

      一起的几个医疗兵都跑远了,巴登心里也愈发急躁起来,顾不得想刘莹莹异状的原因,他强忍着心头蹿起的那一股无名火,拽着她的胳膊就往起拉。

      刘莹莹吃痛,扭头看到巴登紧抿的唇角,知道他是生气了,急忙手脚并用地爬起来。

      两人气喘吁吁地跑回医疗帐,东西和伤员都搬得差不多,刘莹莹还在四处张望,巴登就拉着她上了一辆军用运输车。

      直到车开起来前,巴登都没再跟刘莹莹说话。

      刘莹莹也沉默地坐到角落,像往常一样,把自己变成透明人。

      车发动过了十几分钟,巴登心头怨气消了大半,平复心情打算教育刘莹莹一番,同人换了座位坐到她旁边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透明”的她,同往常相似又不相似。

      以往是想把自己藏起来,现在看起来,倒更像是失魂落魄。

      爱玛来得不久,第一次遇到这么大的空袭,难免受到惊吓。巴登把原因归结于空袭,忽略了心头那一丝异样。

      “爱玛。”他压低声音。“你知道今天有多危险吗?”

      刘莹莹转过头,看到巴登严肃地看着她,目光中带着失望。

      “空袭过后,我们哪都找不到你,约翰妮医生都要急疯了!”

      “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下一次空袭,下一次空袭什么时候来,胡贝尔上将下达了紧急撤退的命令,我们发现你不在,趁着收拾东西在医疗帐四处找了你,都没有找到。这时候,穆勒上尉派人叫医疗兵去救助几个受伤严重的士兵,我们没能救他们,却救了你。”

      “你该感谢命运,感谢穆勒上尉的好眼力。”

      “没有穆勒上尉,你已经死了!”

      巴登极力压抑着自己声音里的愤怒,以克制自己不要把糟糕的情绪倾泄给刘莹莹,尽管如此,他的语气还是越来越严厉。

      “可你在干什么?!”

      “你呆在两颗炸弹落下的中间地带,只顾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从空袭发生到我们遇见你,你一动不动呆了那么久!”

      “还有刚刚——”

      巴登喘了一大口气:“你究竟在发什么愣啊爱玛?”

      刘莹莹怔怔看着巴登。

      空袭!

      炸弹!

      中间地带!

      一个个遥远又熟悉的词在她脑海里炸开,她好像忽然意识到什么,瞪大的眼睛突兀地落下两滴泪。

      她其实并非没有想过这些,从知道空袭到现在的每时每刻,脑海中所有纷乱复杂的思绪全都是同一件事,可偏要有人来提醒,拿着一个大棒槌重重地击打她的脑袋,她才恍然明白那所有混乱想法的唯一指向,意识到把她的大脑搅得又乱又疼、令她发愣发颤的可怕事实究竟是什么。

      巴登有些慌,叫了她一声,见她懵懵地看着自己,眨了眨眼睛,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流下来。

      “爱玛!”巴登高声叫。

      车厢里的人原本就能听到巴登在教训刘莹莹,但先前都默契地装没听到,直到被这一声高呼吓得一惊,全都朝两人看去。

      自然看到了刘莹莹哭。

      刘莹莹虽然看着柔弱胆小,但在座所有人,却从没见过她哭。见她哭了,两个与她关系较近的护士和医疗兵彼此对视几眼,俱都围了过去。

      一个泼辣的德国护士眉一横,皱眉教训巴登:“巴登!你对爱玛说得太过分了!我早都听不下去了!”

      巴登语塞:“我......你......”

      护士没理他,把目光转到刘莹莹身上,掏出手帕给她擦了擦眼泪,打抱不平道:“爱玛,巴登说了你不爱听的你告诉我,我替你教训他!”

      刘莹莹只是摇头。眼泪不停涌出,顷刻间已是滂沱一片,她捂住自己的胸口,难以抑制地弯下背去,喉咙发出不明的“啊啊”声。

      护士疑惑地看向巴登,对方却耸了耸肩,好像在说:看吧,爱玛都说与我无关。惹来女孩一记白眼。

      “写下来吧。”另一个医疗兵适时递上纸笔。

      刘莹莹抬头看了他一眼,接过纸攥在手里,整个人埋下去,眼泪愈发止不住地往外流,蜿蜒成河流无声淌入车厢底。

      医疗兵:“爱玛,给你——”

      “笔”字还卡在喉咙里,就被身旁的护士撞了一下胳膊打断,坐在对面的巴登也冲他摇摇头:“你就是把笔塞到爱玛手里,握着她的手写,她也不一定能写出几个字。”

      护士赞同地点点头。她倾身凑近两人,压低声音问:“刚刚爱玛抬头的时候,你们都看见了吧?”

      刚才的一幕重又出现在在护士的脑海里,她忍不住担忧道:“爱玛从赫尔辛基到边境医疗帐,和我们一起工作也有几个月的时间,这么长时间里我眼里的爱玛都是个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甚至有些唯唯诺诺的姑娘,在她的眼睛里,我看不到除了胆怯、恐惧之外的情绪,至于她的表情......你们也都知道,她最多的表情就是没有表情,我不知道她以前发生了什么,导致她整个人都好像蒙着一层灰,雾蒙蒙的谁也看不清!”

      “有时候我甚至怀疑、怀疑......”护士有些说不下去。

      “怀疑她没有没有人的情绪和情感。”

      护士看了眼巴登,顿了顿,深吸了口气接着道:“我从未在爱玛眼里看到过如此复杂的情绪,惘然、震惊、抗拒、恍惚、悲伤......她无法自控地不停流泪,悲伤到难以抑制......”

      “爱玛的眼睛里,无法压抑的悲伤快要溢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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