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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厚实的布帘隔断了凛冽朔风,连半片阳光也透不进去。

      掀开布帘,走进那不宽的一道小门,却是另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

      汗气蒸腾,呼声震天。

      幽暗气闷的小房间里,赌徒们肩挨肩,围着一张张宽大的赌桌,桌面油漆斑驳,油腻光亮。

      每一双猩红的眼睛都死死盯着桌上的骰盅,光亮的骰子被收进去,摇得叮当作响。直到掀开之前,都还散发着希望的辉光,掀开之后,有人上了天堂,有人下了地狱。

      这小小的骰子,竟有这般惑人心智的魅力。只叫人放弃身家,抛弃亲情,变作那无心无爱的行尸走肉。

      一名须发花白的老头正挤在人群中,瞪得几乎要掉在地上的眼珠中布满血丝,额角渗出细密汗珠,凝聚得较大的一颗正沿着他千沟万壑的老脸滑下。

      那双发着光的眼睛,却贪婪得一刻也不离开那光亮的骰盅,到骰盅开启的时候,那光就猛地黯淡了,脸也变得几若死人,灰黑僵硬。然后眼睁睁看着身前桌上的一块碎银子被收走,那灼灼的眼光几乎要把那块银子融化。

      老头被丢出赌场的时候,却跟一条死狗没什么两样。

      赌场这种地方,没钱的当然不是人,只能是狗,夹着尾巴,灰溜溜滚将出去。

      老头那死灰色的眼珠转动起来也若泥塑木雕,再无生气,在地上躺了片刻,才挣扎着起身,泛白发旧的衣袍沾染了尘垢,也浑不在意,只不舍地看着那道厚重布帘,不舍中又带着怨恨和不甘。

      谁说得清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不过最后依旧只能悻悻离开。

      老头耷拉着脑袋,走了一段路,看到前面不远处站着个二十左右的蓝衣少年,那死了的眼睛好似又丢进了一颗火种,猛地活了。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少年身前,紧紧拽住他衣角,急切道:“破儿,快,给我钱。”

      那蓝衣少年神情冷冽,犹如寒冰,见老头扑上来,连眉尖也未跳动半分,只从衣兜里掏出一个钱袋,那钱袋鼓鼓囊囊,一看便知里面的钱不会少,老头看得眼都直了。

      少年却不着急,只把钱袋在手心掂得哗哗作响,目光好似根本未曾落在老头身上,声音也冷冽,“这是我预支的下半年的月俸,以后别再来找我。”面容表情几无变化,说完,手心一翻,任凭那包银子直直坠地。

      老头眼里除了那包银子,全无他物,忙俯身去抢,好似一条饿极了的狗看到肉包子,全不管那肉包子是不是已滚入泥里。

      直到银袋子拿到手里,才满眼放光地抬头去看,那少年却已疾步离去,连背影也无。

      老头木立风中,囔囔唤了声,“破儿”,眼睛里的情绪已不辨悲喜。

      蓝衣少年转过街角,便见到一个人。

      一个他实在不想见到的人。

      那人站在他对面十步之处,眼睛里光线闪动,那光好似已穿透了他,叫他避无可避,只得裸裎而对,这种感觉总是让人不安。

      蓝衣少年僵冷的嘴角微微抽搐一下,脚步微滞,想停却又偏偏未停,只顺着惯性,又往前走了三步。

      在这三步之间,他心念急转,思虑千万,已下了决定。很快,嘴角挂上了微笑,整个人又冷静下来,连目光中也带上了傲气。

      蓝衣少年笑道:“徐捕头,我们又见面了。”

      徐长水目光凛凛,叹道:“宋侍卫,人在世间总有无奈,虽然遇到难处,你亦不该走那错的一条路。”

      这下,宋破再露不出半分笑意,惊惧犹疑如尖针般,瞬间刺破了他目光中的傲气。

      徐长水见他面色已变,又道:“你其实大可不必担心,我昨夜既未揭破,自然是绝不会与你为难的,不过想给你一些忠告罢了。”

      宋破神色变幻,最终化作冰冷的颓然,“我早就知道,即便王爷不追究,亦是瞒不过你的。”

      徐长水道:“王爷虽然未听过你的证词,可你破绽实在太多,那十个侍卫中只有一个人是那夜的目击者,这已足够说明问题,难道你还以为可以瞒过王爷?”

      宋破叹道:“王爷胸襟宽广,所以我亦无面目待在王府。”

      徐长水沉默半晌,道:“宋兄今后有何打算?”

      宋破轩眉道:“江湖之大,难道便没有我的容身之地?”

      徐长水抱拳道了声“宋兄好自珍重”。

      宋破也抱拳作别,面上浮起淡淡笑意。

      徐长水刚刚转过街角,宋破那笑意就猛地冷了,眼神中仿佛射出一根寒冰凝结成的尖针,刺破了这午后的和煦阳光。

      **

      沈浪在来福客栈中等王怜花已有两日,连房间门也未踏出半步。

      他其实并不完全是在等王怜花。

      若把希望寄托在王怜花这样的人身上,只怕很多时候要如同釜底游鱼一般,走上那穷途末路。

      在这两日里,有一个人也在客栈外面等他。

      沈浪既想见这人,又不想见这人。

      他不想见这人,只因为前日王怜花曾问他的那个问题,他想了无数次,还是给不出一个完美答案。

      沈浪从来是一个自信到自负的人,站得比别人高,看得比别人深,看得清其他人看不清的真相,因此他稳操胜券。连那懒散的随意的笑容亦不过是他绝对自信的表露。

      这件事他却偏偏看不清。

      此刻已至酉时,暮色四合,那人潜伏在来福客栈门口不远处的暗巷中,一双猫儿似的眼睛在夜幕中愈发闪着朗朗光亮。

      沈浪终于走到客栈大堂,带着惯常的平和笑容,找了张桌子落定,唤来店小二,要了十坛上好的竹叶青。

      店小二瞪圆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客官,您一个人喝得了这么多?”

      沈浪笑道:“我的朋友是喝酒的好手。”

      店小二四下张望,疑惑道:“你的朋友在哪里?”

      “他马上就到。”

      沈浪话音刚落,门外已响起畅快的笑声,一个人影一闪而入,身形矫健,如游鱼蹿行,瞬间便在沈浪对面坐下。

      那人衣着随便,只穿了件羊皮短褂,敞开衣襟,毫不畏惧深秋寒意,却浓眉大眼,神采奕奕,笑容也爽朗,颇有豪迈之气。

      沈浪目送他坐定,拍开酒坛泥封,连酒坛子一起送到了那人面前。

      那人也不客气,接过来,一口气便灌下大半坛,赞道:“好酒!”

      沈浪微微一笑,“猫兄,别来无恙。”

      熊猫儿大笑道:“我们终于又见面了。沈浪啊,你若是再不下来,我一定会上去亲脚踹烂你的门。”

      沈浪笑道:“不知猫兄找我这样急,所为何事?”

      熊猫儿拧起眉头,好似听到了一句极为怪异的话,“你竟然问我找你为何?你一声不响地跑了,销声匿迹两年,七七一直在找你,你难道不知?”

      沈浪叹道:“她这又是何必?”

      熊猫儿道:“沈浪,我竟搞不懂你了,我本以为大漠回来之后便可以喝你们两人的喜酒,谁知道喜酒没喝到,却要喝风。”

      沈浪笑道:“我虽没有请你喝喜酒,却也没有请你喝风。”

      熊猫儿叹道:“好吧好吧,这风竟是我自愿喝的。只是,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为什么不声不响地离开两年,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沈浪反问:“不知猫兄指的是什么?”

      熊猫儿不禁瞪起眼睛,道:“自然是你和七七的婚事,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朱家庄迎娶七七?”

      沈浪叹道:“那猫兄呢?”

      这话没头没尾,只听得熊猫儿怔住,“我?你在说什么?”

      “猫兄对七七这般付出,岂非也让人为之感动。”

      熊猫儿怒火丛生,拍桌而起,“沈浪,枉我与你称兄道弟,你竟然这样污蔑我。”

      沈浪忙拉住他,道:“猫兄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熊猫儿不解道:“那你是何意?”

      沈浪将他拉回座位,问道:“若我问猫兄一个问题,猫兄可否坦诚回答。”

      “我熊猫儿又如何会对你沈浪隐瞒。”

      “若有可能,你愿不愿意迎娶七七?”熊猫儿先是讶异,默然半晌才嗫嚅道:“自是愿意的。”

      沈浪又问:“看来猫儿是真的喜欢七七。”

      熊猫儿又分辨道:“可我那种喜欢,却不是那种喜欢,哎,这种喜欢它是不一样的,哎呀。”

      他越说越乱,连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在说什么,最后只得闭了口。

      沈浪长叹道:“你又何必解释呢?别人不懂你,我却一定是懂的,你喜欢七七,不是想要占有她,只因为在你心里,一切都是为着她的幸福和快乐的。只要她开心,你便开心,只要她幸福,你便满足,这样的感情,才是最热忱的。我正是看到了你,愈发觉得自愧弗如。”

      熊猫儿呆呆坐定,不发一言,沈浪这番话竟让他内心震动无比,只因自他喜欢朱七七以来,他就万分清楚,朱七七心里只有一个沈浪,即便他再如何努力,也是徒劳,所以,他便将这份爱深埋心底,只不过作为“哥哥”,守护着妹妹。

      七七想要嫁给沈浪,他便竭尽心力,天涯海角,替她找回沈浪。

      如同沈浪说的,七七的幸福和快乐就是他的幸福和快乐。

      他一见七七,便忘记了自己。

      熊猫儿默然半晌,叹道:“可你现下说这些又有何意义呢?”

      沈浪道:“其实我正是不知道该如何说,只因为当我知道要与七七成亲之时,我竟然犹豫了”

      “犹豫?为何会犹豫?”

      “我。”沈浪不知该如何继续说下去,沉默片刻才道:“或许,她还是不够懂我。”

      熊猫儿叹道:“沈浪啊沈浪,你这样的七窍玲珑心,莫说朱七七,普天之下又有哪个女子能够真正懂你呢?”

      沈浪再不说话,只兀自倒满了酒杯,慢慢地嘬着。

      熊猫儿盯着他,可从那平静如水的面容上,谁又看得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呢?只得叹道:“不管如何,你都该亲自跟七七说。她想必已快到这里了。”

      沈浪眸光闪动,叹道:“若我不想见她呢?”

      熊猫儿摇了摇头,坚决道:“你非见不可。”

      沈浪笑笑,又垂眸专注在自己手中那杯浅碧色的竹叶青上。

      两人不再说话,气氛透着微微的尴尬。

      熊猫儿两年未见沈浪,此番重逢,却觉得这个沈浪与自己记忆中的沈浪不太一样。还是一样的气定神闲,还是一样的聪明睿智,却好似一泓幽潭,越来越深不可测,难以捉摸。

      这种默然尴尬的气氛简直要将熊猫儿憋疯,可沈浪之前说他喜欢朱七七的那番话,又叫他思绪混乱,只好一口又一口的灌酒,片刻之间,十坛酒竟已去了一半。

      沈浪则连那小小一杯也未喝完。

      就在咕咚咕咚的喝酒声中,沈浪突然对着客栈大门方向叫了一声,“七七”。

      熊猫儿抱着酒坛便回头看去,却连半个人影也无,待转回头来,沈浪却已像一道风般,飘到了门边。

      熊猫儿惊呼出声,“沈浪,你”,手中用劲,酒坛子就掷了出去,直向沈浪后心飞去。

      沈浪并未回头,只听着虎虎风声,像脑后长了眼睛般,脚步稍慢,左手反身一勾,一尺高的酒坛子就好像一片落叶被风吹起般飘上了天,又悠悠落在地上,大半坛酒水也未洒出半滴。

      待酒坛落地,沈浪人已远去,只剩一句“猫兄,后会有期。”好似还在空气中回荡。

      熊猫儿一时不知该追还是不追,只木头般愣在原地。

      朱七七走进客栈的时候,熊猫儿刚刚喝完最后一坛竹叶青。

      她一身粉色纱裙,如同一只美丽的蝴蝶,翩翩然飞了进来,第一句话便是,“沈浪呢?”

      沈浪当然已经离开。

      熊猫儿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口舌并不笨拙,在朱七七面前,偏偏总要舌头打结,“沈浪,沈浪,刚刚还在。”

      熊猫儿红着脸,半天才答出一句。

      “那现在呢?他去哪里了?”朱七七问道,她那碧波般的眼眸中满含期待。

      “他,他已经走了。”熊猫儿嗫嚅地答道。

      朱七七惊呼道:“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走?”

      熊猫儿叹道:“或许,他还没有做好见你的准备。”

      朱七七微一怔愣,如水的眸光中已泛起涟漪,荡漾开去,几乎要撞破眼睑,“难道,他竟然不想见我么?”

      熊猫儿见她泫然欲泣,匆忙安慰道:“或许是他突然有事。”

      朱七七垂眸之间,泪珠已砸落在地,“你又何必继续这般安慰我,若是他想见我,两年里,他早该来找我了。”

      “他他,你知道他一向闲事很多,忙着武林公道,忙着匡扶正义,我一定会帮你在把他找回来的。”

      “谢谢你,哥哥。”朱七七怆然一笑,好似一朵风雨中飘摇的茉莉,脆弱得叫人心生不忍,只看得熊猫儿心神一荡,忙道:“你不用着急,我之前已安排了五十个兄弟在全城各处藏匿,他无论到了哪里,我们都能知道他的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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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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