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不曾老》倾城怨女

1、黄发垂髫

　　屋外面雨稀里哗啦的淋下来，噼里啪啦地敲打屋檐，外面乌漆嘛黑一眼看不到底，突而一道闪电劈下来，骤然把树林照的惨白，被雨水冲刷的水光亮华的树叶反射出渗人的光，在黑夜里像是伫立已久的恶灵，散发出浓厚的戾气，轰隆一声天复又黑下去，所有未知便又藏进黑暗里，在看不见的地方张牙舞爪。

　　林子深处雨声打在树叶上莎莎作晌，一片寂静，透过密密麻麻横行缠绕的枝叶，能隐约看到朦胧雨幕下一座破烂木屋，伫立在山崖边几里远。

　　呼啦的风刮进去，从那边破洞里又钻出来。
　　屋顶大窟篓衔儿上漏下大滴大滴雨水，珠子一样啪嗒啪嗒掉下地，在小水洼里溅起朵朵浪花。
　　一团小小的黑影蜷在破屋边角，瘦弱的肩膀一抖一抖地，微不可闻的呜咽声从紧紧埋进的双膝里穿出来。
　　雨越下越大，屋子里越来越冷。

　　河对面老太太来敲门的时候叶秋泽正偷偷从被窝缝儿里趁他妈没注意斜着眼看最近红透半边天的西游记，每天晚上黄金时段准时播放，他觉得电视机那只不怕天不怕地的泼猴子太招人喜欢，一根金箍棒变出来出来可大可小一棒子压死一干心里山路十八弯的大妖怪，简直大快人心。
　　他小小的脑袋瓜儿里还没有那么多形容词汇，只知道打心眼儿里的崇拜和欢快，所以每天一到时间他留守在前几年他妈买的黑白电视机前面儿，一下不挪动看半天猴子大喝一声妖怪哪里跑，直到他妈催着睡觉都不愿意挪窝。
　　敲门声晌起来的时候他妈小声咕噜了一句:这么晚了，谁还来敲门？穿上棉拖鞋啪嗒啪嗒去开了大门。
　　叶秋泽趁着他妈出去探出被窝换了口气，歪着脑袋终于把电视屏幕看全了，刚他妈挡着小半边儿电视没让他看见。
　　他妈很快又进来了，跟着的还有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
　　接着他就被猛的一顿拍:秋泽，快醒醒
　　叶秋泽睁开眼睛看见他妈一脸严肃，后面跟着的虞奶奶也是一脸着急。
　　“秋泽啊，你有看见我们家景云吗，他下午跟你们出去怎么现在还没回来”
　　虞奶奶声音颤巍巍的，眼里一片混浊。
　　叶妈妈也着急的不行，大晚上一个半大小娃娃不见了，外面还下着雨，这一不小心出啥事儿可咋办呐。
　　赶紧把自家小崽子揪出来就开始审问:你们下午去哪儿了，还有谁，景云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叶秋泽一听虞景云还没回家有点儿忐忑，被他妈一本正经地吓到，磕磕巴巴跟他妈说起来，他们一群野孩子下午呼啦一圈都跑去了河上游的伏牛山上，本来山里的孩子野惯了，在弯弯曲曲的山里从小跑到大，对里面的一草一木都熟着呢，也不怕会出事儿，大人也放心的很，他们下午在山里捉迷藏，刚开始虞景云还跟他在一起，他们出门的时候虞奶奶让他多带着小景云，所以就算嫌弃虞景云这个新来的小拖油瓶，也一路上都带着人东躲西藏，最后被大壮循着痕迹追上来，带着个小拖油瓶就要被捉住当鬼了，所以他就把虞景云往旁边破屋里一藏嘱咐他躲好自己出去引人去了。
　　后来他们一直玩儿到太阳下山，叶秋泽被大壮捉住当了鬼，把虞景云给忘了，听见肚子咕噜叫就循着路回了家。
　　虞奶奶一听自家宝贝孙子丢山里了，几乎两眼发黑，叶妈妈一把伸手扶住。又安慰着虞奶奶:景云肯定还在那山里头，没事的，我们现在就去把他找回来。赶紧翻了两个探照灯让叶秋泽在家好好待着跟着虞奶奶就出了门。
　　叶秋泽正愧疚心慌，闹着也想跟去，被叶妈妈凶狠的横了一眼又哑了火。

　　外面雨越下越大，一点儿都没有消停的意思，漆黑的天幕像个大黑洞，毫不吝啬地往外喷水。
　　屋里头灯一直点着，很是亮堂，透过窗晕出一段光圈儿。
　　叶秋泽在家里等了半天不见人回来，一颗心像是被放在火上烤，越来越焦虑。
　　他记得他从小喜欢往山里跑，有一回跑到山里很晚还没回来，他妈找遍半边山坡才把他逮回去，回去被抽了一顿，板着一张脸跟他讲山里晚上有恶鬼就喜欢吃他们这么大的白白嫩嫩的小孩儿，下次天黑之前再不回来就要被吃掉了。叶秋泽素来胆大包天，但架不住天真烂漫，他妈又说的一本正经，一听会被吃掉好几天都不敢往山里跑。现在猛然又想到就开始忧心忡忡，他想虞景云那么软糯的一个小兔崽儿，看起来白白嫩嫩，像个白汤圆，恶鬼一定最喜欢吃这样的了。要是真被吃掉了怎么办。
　　他在床上滚来滚去的，满脑子天马行空的担心忧虑，又想起前些日子和小伙伴儿看村子记得屠夫杀猪，滚烫的血放出来，一块一块骨肉血淋淋的，内脏都混在里面，当时没觉得害怕，现在想着虞景云要是被恶鬼吃掉了怕也是抛头颅洒热血，血淋淋的骨头和内脏。于是又觉得害怕了，把自己缩进被窝里团成一坨，过了一会儿那一坨开始不停抖动。

　　树林里一片漆黑，他循着泥泞的小路找到断崖边的小屋，小屋被一层模糊的雾笼罩起来，林子里传来昆虫爬过草叶窸窸窣窣的声晌，他听到脚下枯叶被踩碎的卡擦声，夜晚的风很凉，他却感觉背湿淋淋一片，凉风拂过一股冷气直从脊梁骨窜到心里，胸腔里通通直晌，他却有点儿喘不过气儿来，绕过门廊进了破屋，里面一股子陈年腐木的味儿蹿进鼻子里，他不由得呛了一下，他慢慢往屋里走，角落里一团黑，他走过去，背后穿来细微声晌，一股风猛然吹过后颈，凉嗖嗖的，好像有人靠着他冲着后脖子喝气，心脏跳的更快了，这次他感觉到又一股凉气，咽了口口水，僵着脖子回头，一个血肉模糊的猪头在他眼里不断放大。

　　啊啊啊啊！！！！！！
　　叶秋泽猛的蹦起来，在被子里捂得满头大汗，空气里一晾，浑身拔凉拔凉的。他想起梦里的大猪头，被吓的发懵。正发着愣，旁边一个巴掌就拍到脑袋上，把他拍的一踉跄，噗地一下脸就陷进了蓬软地被子里头。“大清早的，发什么疯”
　　……真是亲妈
　　叶秋泽转头看他妈，终于安心了点儿，从噩梦里回过神儿。想起昨晚上的事儿，就开始吧嗒他妈被子把人吧嗒出来就开始问虞景云怎么样。他妈估计一晚没睡好，很是暴躁，又一巴掌把他呼噜走了。
　　叶秋泽滚下床，慌忙套上裤子光着膀子就往外跑，跑过了桥看见虞奶奶家他在门口儿有点儿忐忑，他脸皮可薄着呢，昨天答应带着虞景云结果还把人弄丢了，他这会儿后知后觉有点儿躁得慌，说过的话像放屁一样，打自己脸呢。他也怕虞奶奶责怪他，怪他把他宝贝孙子丢山里头了。
　　在门口蹭了半天，终于下了决心，一张白嫩小脸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往里走。
　　虞奶奶正在院子水井边儿压水洗衣服，老旧的压水器上一圈儿血红色的铁锈，随着虞奶奶的动作发出格叽格叽的声音，像是不堪重负的破旧灯箱。壶口儿流出的水却冰凉清澈，一泼一泼得滑进地上旧红色大盆儿里。
　　“虞奶奶”
　　老人听见声儿转过来，满是褶皱的脸看见他就笑开来，一点儿责怪他的意思也没有:秋泽啊，来看景云呐，他在房间里，昨夜回来开始发烧，估计吓坏了，临天亮才好点儿，现在还没醒呢。
　　叶秋泽舒口气，又轻松起来:没事儿，奶奶我就看看他
　　说着便往小屋里跑，虞景云的房间在二楼，朝着北，光线好。
　　屋里摆着张大床，床是四条腿儿一块儿板儿的老式床，高的很，叶秋泽甩了鞋噗嗤噗嗤往床中心爬。
　　虞景云安静的躺在床上，盖着层厚厚的碎花被儿，小小一团儿在被子里拱出个小包，只留一张脸露在外面，额头上有层薄汗。脸蛋儿憋的红扑扑的，白里透红。因为发烧鼻子不通气儿，发出轻微的鼾声，嘴巴微微张开往外吐气儿。
　　叶秋泽看了一会儿伸出手戳他的脸蛋儿，肉嘟嘟的脸，一戳一个大坑儿，玩的来劲了开始两只手这边戳戳那边捏捏，觉得小人儿软软的捏着可舒服了。
　　虞景云安静的睡在那儿，被叶秋泽折腾了也没醒，只把白嫩嫩的眉头皱了起来，凹出个褶子来。
　　过了一会儿，叶秋泽戳腻味了，手又开始闲不下来捏向虞景云想来的嘴巴，睡着的人一下子透不过气儿来，呼噜声晌起来，小巧的鼻子吐出个泡泡儿来，啵的一下又破掉。然后又是一个，虞景云小脸儿憋得红扑扑的，终于醒过来。睁开眼睛，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朦朦胧胧，迷茫的很。
　　叶秋泽看他醒了高兴起来，撒开作怪的手
　　“你醒啦”
　　虞景云眨眨眼看他，脑袋里热热的，像团浆糊，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叶秋泽也不介意，自顾自说起来“我昨天被你吓坏了，以为你要被怪兽吃掉了，还好你没事儿”说着又想起昨天做的梦“我昨晚可做了一晚上噩梦呢”
　　叶秋泽正准备跟虞景云讲讲他一晚上担惊受怕，就见人皱着一张脸，开始往外掉金珠珠。他有点儿慌神，怎么讲着讲着就哭了呢，他可还没开始吓他呢。
　　“怎么了，你别哭啊”虞景云皱皱鼻子，哭的更凄惨了，叶秋泽白生生的小手攥紧袖子给他擦眼泪。
　　“别哭啊，虞奶奶进来孩以为我欺负你了”
　　虞景云昨天被吓地不行，晚上发烧做了一整宿的噩梦，一晚上梦见黑漆漆的林子像个漩涡一样把他往里头吸，身子一直往下坠，到不了底。旁边都是狰狞索命的夜叉。这会儿反应过来怕的不行，哭的直打嗝。一只肉嘟嘟的手紧紧抓着叶秋泽。抽抽搭搭喊“妈妈，我怕”
　　叶秋泽看虞景云哭的停不下来，金珠珠擦得他袖口都湿了。干脆裹着被子把虞景云一把抱住，像哄自己家两岁表弟，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一边学着他妈捏着虞景云小耳垂拖着调子一遍又一遍哄“景云，不怕不怕”
　　虞景云脸闷在叶秋泽小小的胸膛里，抽噎声闷闷得，过了半晌声音开始小下来。然后又响起小小的呼噜声。
　　叶秋泽拍着拍着动作越来越来越慢，最后停了下来，也搭着眼皮子睡着了。
　　一只手还依旧环着虞景云，把人抱在怀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