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白萝卜与金蔷薇恋曲98

10、10

　　江淮止对沈夏的最初印象，起源于那次ktv刷夜的第二天，那天沈夏进了张教授的项目组。
　　江淮止对此印象很深，因为那天是个雨天。

　　他们十来个人从ktv走出来，阵仗挺大。学校的宿舍六点半开门，他们商量以后一致决定，六点就往回走。因为提前了一小时，他们和其他刷夜的人错开了，下电梯的时候刚好挤满一个电梯。江淮止是倒数第二个上电梯的，他走得慢，一边玩手机一边掉在了后面，室友在里面催了他一嗓子，在他进来之后就按了下楼。
　　关门那两秒，一个白色的身影闪过，女孩子风风火火地赶来，在就剩两根手指距离的电梯中间，用手掌抵住了门，力度没掌握好，勾到了江淮止的外套，男人被她小小拽了一下。
　　江淮止：“……”

　　沈夏进电梯以后，电梯所剩无几的空间再次被挤压，她和江淮止不得不贴得近了点。正在玩手机的江淮止，大概是等到电梯正式开始运行，才注意到这个异样的——女孩子的身体柔软，贴着他的腹部的地方量级惊人，好像沾上了两片厚重的云朵。
　　江淮止垂眸。
　　和沈夏四目相对。

　　一分钟后，电梯终于停在了一楼，沈夏像弹簧一样，迅猛地从人群中蹿了出去。
　　早晨六点的街道异常冷清，天还没亮，旁边的商场区都还没有店铺开门，只见沈夏从街道上折返了回来，向大家报备“外面下雨了”。
　　她返回大堂，第一眼就对上江淮止的眼睛，那瞬间她僵直身体，小心翼翼，避开对视低下头，小声对大家又说了一遍：“外面下雨了。”

　　那天一群人回到学校的时候非常狼狈，尤其是秦昙，他把衣服给了唐玥，自己则浑身湿透，在寒风里瑟瑟发抖。集体刷夜活动在这时正式宣告解散，大家四散开准备回寝室休整。
　　江淮止走在三个室友后面，突然想起来u盘放在实验室忘记拿了回来，脚步顿了顿，往实验室方向走。
　　邱芷菡跟了上来，问他：“师兄你带了实验室的钥匙吗？”

　　严格来说邱芷菡不算他们实验室的成员。但这次的项目和美院合作，他们那边做ui，计院写程序，程序这边前期进行的不太顺，改了几个版本，用户界面重做，ui压力非常大，最后美院决定放个人出来跟计院直接沟通，这个人就是邱芷菡。
　　张教授给她找的工位，是江淮止以前放杂物的地方。刚开始清东西的时候，江淮止对这个新同事迁怒，印象很不好。后来发现女生也不矫情，改稿熬夜没有怨言，反而让江淮止不太好意思。
　　他对邱芷菡印象不错。

　　还下着雨，所以江淮止和邱芷菡边走边说，他回答：“带了。”
　　邱芷菡：“我可以跟你一起回去吗？”
　　江淮止：“行啊。”

　　他俩转身，邱芷菡顺势移动了位置，准备并肩站在江淮止身侧，突然听到人讲：“江师兄等一下！”
　　江淮止转头看到了沈夏。

　　她的大衣可能防水，所以身上没有太狼狈，她的帽子也很大，遮住额头，没露出完整的脸。江淮止是看衣服认出她来的。
　　他回身，没回应，等沈夏继续说。

　　只见沈夏趁机站在了他们中间。
　　“师兄我要去张老师的实验室报道，你能带我一下吗？”她把头低得更低了，声音好像从地上传出来。
　　江淮止：“……”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沈夏两天前拜会校长，专门在饭桌上请愿，说想参加张教授的项目组。
　　那时候她暗恋自己，已经有两年了。

　　*

　　一百平的空间，工位排成了三列，中间有过道隔开。座位上有人放了绿植，有人放了玩具，有人换了标配的键盘，把屏幕贴上了贴纸……江淮止的座位上只有零食。

　　“滴——”，打卡机响了两声，又有人打完卡坐回座位，江淮止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不是大刘。
　　于是他低下头，继续拆零食包装袋。

　　他手里拿了一包袋装的水果硬糖，打开大包装，里面的每颗糖都有独立的小包装，江淮止一包一包地拆开小包装，捏着塑料包装，把硬糖挤在铁盒里。那个铁盒外面贴了好看的软包装，看商标和logo，是另一个牌子的盒装硬糖，两种不同形状的硬糖均匀地混合在一起。
　　江淮止又一次看向大门，还是没有等到他想等的人，于是掏出手机，给大刘发消息。

　　“？”
　　“老大怎么了！！”
　　“你怎么还没到？”

　　刚下电梯的大刘迅速看了眼时间，8：58，松了口气。
　　他放下心来继续打字，“快啦快啦。”接着又问了句“老大有什么事？”

　　过了一会儿，江淮止的消息出现在屏幕上。

　　“你每天都这么晚吗？”
　　大刘跨进公司的大门，扶着玻璃门的中轴有点惴惴，下意识往自己工位看去——江淮止正坐在自己工位后面一排，剥了一大袋的糖纸，整个公司上空笼罩着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低气压，让大刘无法呼吸。

　　等到他打完卡，默默走到江淮止面前准备从容赴死的时候，门口突然热闹起来：跟在大刘身后身后，来了五人的踩点大部队，赶在九点的前几秒打上卡，大刘看着面色不善的江淮止，努力露出做出和善的表情，“嘿嘿”。
　　江淮止盖上铁盒的盖子，放下盒子在桌子上叩出了一声脆响。

　　“下次早点。”

　　江淮止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推了大刘一下，示意跟他一起去会议室。大刘惴惴不安地跟在后面，心里很是忐忑，他觉得江淮止今天的心情非常不好。

　　江淮止把电脑拿了出来，连上电源，坐在了会议室的中心位置，开电脑的时候跟大刘说：“今天早上你放假，现在我们聊聊我上个月跟你说的那个子项目。”
　　大刘犹犹豫豫，看了看江淮止的脸色，最后老实提问：“我今天没请假啊？”
　　江淮止：“我说放假就放假。”

　　他不太耐烦的样子，继续问刚刚那个话题：“上个月我让你在全平台投放宣传，和组里的实习生亲自跑单，做的那个项目，进展怎么样？”

　　大刘用手擦了擦虚无的汗：“老大……我觉得这个项目不太有前景。”

　　江淮止：“……”他没接大刘的话，也没深入说这个项目好坏到底在哪，凉凉地看了大刘一眼，大刘立刻改了口风。
　　“老大，说实在的，”他说完这句自白常用开头以后，语速飙升一个台阶，接下来的一长串话随着抛撒汗水一起被抛了出来，“公司刚开我就进来干了，公司的情况我也很了解，现在算是进入正轨，老大你突然把我支开让我们组做一个修电脑的项目，还开了跟大家一样的钱，群里都在讨论你是不是要把我辞退了……”
　　他说到最后没有说下来，因为江淮止的表情太奇怪了。那个表情非常复杂，可能一开始还有一些因为大刘临近迟到而带来的恼怒，现在他平息下来了，他的表情介于“在看智障”和“替你惋惜”之间，让大刘难以分辨。

　　大刘：“您要是想辞退我就直接说！”
　　说到后面连您也没用了，他直接带了你，问江淮止：“公司要真的开辟一个修电脑的业务也不是不可以，可是我们在大同区，你让我们把维修范围定在合安区，每次接单都要外派人过去，虽然交通费报销，但是一来一回也要一个多小时了。”
　　江淮止的表情最终停在了“在看智障”这个方向。

　　他叹了口气，拍了拍大刘的肩膀，“你觉得我对你怎么样？”
　　大刘小心翼翼：“还不错？”

　　江淮止：“我们认识多久了？”
　　大刘继续小心翼翼：“三年。”

　　江淮止：“你最近做错了什么吗？”
　　大刘皱紧眉头，老老实实想了想，“上周迟到了。”
　　江淮止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看，你又是三年元老，又没有任何差错，我为什么要搞你呢？”
　　他垂下手，最后这句话说的非常真诚，“这个项目对我来说很重要。”

　　大刘疑惑不解。

　　江淮止：“这样跟你说吧，如果这个项目做成功了，今年年终奖给你包一个大的，下半年调薪的时候给你涨薪。”他第三次拍了拍大刘的肩膀，走回原位。
　　一边走一边继续说，“如果失败了，你可能真的要被辞退了。”

　　大刘觉得无法呼吸，说无法呼吸可能夸张了，那种具体感觉更像是一种浑身的僵直，他下意识地菊花一紧。
　　小心地打开投入广告的几个平台，他看了看数据：全城排名百来外，搜索在榜单的第十页，用户打分两颗半星中评，“怎么等了这么久差评”、“修电脑为什么不会贴膜啊”、“态度不是很友善”……
　　大刘再一次用灵魂去感受了一下，重复体验并确定了这种感觉，这种感觉真的就是——菊花一紧。

　　他赶紧用会议室的公用电脑，连上了网，看了眼江淮止，发现他那边已经工作上了，代码敲得行云流水，偶尔皱了会儿眉，很快松开，然后更快地按下下一行代码。
　　于是大刘胆子大了点，给会议室外面的老姜发了个消息。
　　“江湖救急！！帮忙刷一下单！！！非常急！！不然你明天就见不到我了！！”
　　后面跟了五个链接。

　　他从透明的会议室玻璃向外张望，和老姜对上目光。
　　互相比了个“ok”的手势。
　　大刘松了口气。

　　一个小时以后，大刘再刷，他们公司挂名的服务项目已经排在了搜索条目的第一条，好评如潮，单量实在，一看就是十年专注修电脑的靠谱企业。大刘满意的点点头，突然听到江淮止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搞好了？”
　　大刘：“？？？”
　　大刘露出了“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的三连表情，江淮止没理会，他自己拿过大刘的鼠标浏览了起来，最后点点头，评价：“不错。”

　　大刘猛地转头：“升职加薪？”
　　江淮止走回自己电脑，不知道又敲了两行什么，最后的一个键按得非常重，像在敲什么打击乐器。

　　重新坐回大刘面前时，大刘发现江淮止似乎有点儿紧张，他盯着大刘放在面前的手机，回答说，“快了”。

　　他不敢拿自己手机，因为江淮止一直盯着它看。也不敢继续敲电脑，因为不知道江淮止下一步的动作是什么。两个人朝向同一个方向安静坐立，会议室隔音，只听得到笔记本运行的声音。
　　还有……

　　还有江淮止不知道从哪个口袋里摸出的一根棒棒糖，他磨磨蹭蹭花了至少有五分钟以上才把塑料纸打开。把糖放进嘴里之后，江淮止又开始玩起糖纸，窸窸窣窣，细细碎碎的声音，在安静中被放大了几倍。
　　大刘头皮发麻。

　　下一秒，电话真的响了。
　　铃声打破了沉默，结束了塑料纸在江淮止手中摩擦的细细声响。

　　未知号码，A市合安区。
　　在大刘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细长的手指握住了震动的手机，最后拿在了江淮止耳边。

　　“您好。”
　　左手的糖悬在空中，完整地画了个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