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令/周温]恶鬼》笑客来

8、第 8 章

　　“织锦鬼史潇潇，神针史家的后人，淮阴一代的布庄绣坊，十家里有八家是你家的产业。你是父母独女，分化成了坤泽后招赘了一个乾元做上门女婿，哪知道那个乾元包藏祸心，吞了你家家产又将你父母害死，转头又娶了一堆美娇娘的侍妾。你装作发疯才留得一命，隐忍三载，终于找到机会在你这位狠心夫婿给他与侍妾的儿子办满月酒时，下了迷药迷翻了整府邸的人，然后将你夫婿剖心挖肺，侍妾剁掉四肢，至于那个刚刚满月的娃娃，让你扔进了油锅里活活炸死了，全府三百余人，也都让你用一把剪刀捅穿心脉，宰了个干净。”

　　“岳衍”一边将织锦鬼的过去娓娓道来，一边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位当年第一个扑到他院子外扎下来的坤鬼。

　　是的，织锦鬼就是那个受伤后逃到他院子外疗伤，其后打了个窝棚住下来的女坤泽。

　　有了她安全存活下来的先例，才有后面谷中更多的坤泽和女鬼的“投奔”。

　　“本来你若只是宰了那个负心汉和他的女人，倒也可以转圜，毕竟你是替父母报仇，占了一个孝字，血亲复仇，律法上是有可以宽待之处，但是全府的人都被你宰了啊，三百多条人命，惊天大案啊！官府发了海捕文书通缉你，你在江湖上逃窜了几年，实在混不下去了，才进了鬼谷。”岳衍看着史潇潇，手中折扇挑起了她的下巴，带着血腥味的笑容近在咫尺，道，“我很好奇，这些过往你还记不记得？”

　　史潇潇静静地听着鬼主将她的过去揭开，由着鬼主挑起她的下巴，待得鬼主问完，静静地回道：“我父母在时，待府中下人一向宽厚，可人心不足，他们惑于那个畜生的利诱，背叛了我的父母，少数不肯同流合污的被排挤得在府里也待不下去，大多离开了。所以我杀的那三百多号人，皆是背主忘恩之徒，都该死。”

　　听得这种解释，岳衍的笑容缓缓收敛，闭上眼睛像在品味着什么似的，道：“你都记得。”

　　用的是肯定句。

　　史潇潇悄然后退一步，蹲身行了一个礼，柔声道：“是，我记得。”

　　“岳衍”睁眼看着在自己身前展现出低头臣服姿态的史潇潇，收束的折扇轻敲着左手掌心，嘴角依旧含笑，但那对极为惑人桃花眼却有杀机浮现，道：“怎么着？我们鬼谷的孟婆汤在你这里竟是‘宽宏大量’、‘放你一马’了吗？”

　　孟婆汤这玩意儿也是容长青当年炼制的，配方是容长青研究出来的，忘忧草也是容长青移植到鬼谷的，入鬼谷中人必须喝下孟婆汤这规矩也是容长青立下的。

　　至于原因……其实也不难猜。

　　鬼谷中尽是穷凶极恶之人。

　　这其中自然不乏天生就是恶棍所以为恶的，但也有一些是如史潇潇这般，原本良善却被这污浊人间逼迫着成了一个满手鲜血的杀人犯。

　　容长青是个好人。

　　好到了想给那些最开始不想为恶却为了恶最后真真成了恶人的人，一个挽救的机会。

　　一碗孟婆汤，忘却最执迷之事。

　　也许是他能想出来最无奈的解方了。

　　但孟婆汤对“岳衍”没起什么作用。

　　因为他早已知道要让孟婆汤不起作用的解药——醉生梦死。

　　而眼下孟婆汤对史潇潇为什么也没起作用，才是他真正关心的。

　　“孟婆汤能让人忘却心中最执迷之事，原本我以为我终于可以忘记那些我根本不想拥有的记忆，但……”史潇潇抬眼看向鬼主，道，“我却发现原来不管多炙热的仇恨，燃烧过后，也只剩下一片空虚萧索，我已经没那么在乎那个男人了。那些过往不再是心中最执迷的，自然也就不会忘记了。”

　　“岳衍”静静地看着她，道：“男人不再是你心中执迷之事了，难不成你像我一样开始执迷于获得生杀予夺的权力了不成？”声调变得更加轻柔了，但声音却骤然转寒，寒冷似冰，“阿湘年纪小，蠢了一些，有些事情看不出来不奇怪，但是你也看不出来？跟着一起装傻充愣，是把本座当傻子吗？”

　　一直镇定自若的史潇潇终于现出了些许惊慌，急急跪了下来，道：“妾身岂敢，妾身……妾身只是觉得阿湘是鬼主您抚养长大的，妾身……妾身即便心里有些异议，但疏不间亲，也轮不到妾身开口说什么。”

　　听得此话，“岳衍”笑了。

　　和聪明人说话，即省心也费心。

　　其实当阿湘兴冲冲地去贴那个招工告示时，他就已经预料到会出事情的。

　　谷中的乾鬼、男鬼会没事儿往孽情司前凑的，难道真的是图做工换点儿银钱？鬼谷之中，钱财这种东西有用处吗？

　　他们会来应工，原因有二。

　　一则好色。三千恶鬼里大半都是乾鬼男鬼，会憋成什么样就不消说了，即便嫁衣鬼成了鬼主凶名在外，但现也搬到了山顶居住，离着远了，震慑力就会消减，便会有那一二色胆包天、心存侥幸的想要趁机混进孽情司，占占便宜。

　　二则便是套近乎的。嫁衣鬼成了新谷主，在外人看来孽情司是新谷主起家的根基所在，阿湘又是嫁衣鬼嫡系中的嫡系，当然就会有趋炎附势之徒想要借机搭线，想抱上新谷主的大腿来靠靠。

　　阿湘想不到这背后的复杂牵扯，但史潇潇不可能想不到。

　　“说是撞破了一个乾鬼，但本座抓出来的嫌疑犯可不止一个，显然是有人借着招工的名义进了孽情司做了内应，只是完事之后那个留下收尾的被撞见了而已，然而我很好奇的是，你就看着这一切这么发生，真是因为你口中所说的疏不间亲？”

　　“岳衍”依旧是含着笑对史潇潇说出这些话的。

　　嫁衣鬼的嘴角似乎总是含着笑意。

　　他的笑很美。

　　但鬼谷之中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将这种笑当做是善意的表现——嫁衣鬼将那些冒犯孽情司的恶鬼们剥皮拆骨之时也是笑着的。

　　“我……我……”史潇潇心中的惊惧更甚，此时此刻，她已然明白她那点儿小心思早已经被鬼主勘破，无所遁形，面对鬼主那越来越明显的杀意，她急于找一个她可以被宽待的理由，道，“我……我只是仰慕谷主……是真的，我一直以为坤身本弱，生来就如蒲苇一般只能依附他人而生，飘零不能自主，但谷主却能在这恶鬼环伺之中庇护我们一众姐妹安然存活，甚至成为鬼谷三千恶鬼之首……我……我只是想更亲近谷主，更好的为谷主您效力！”

　　这话直接把“岳衍”听乐了，他大笑出声，笑完了俯身对跪在他面前的史潇潇轻声道：“你想更好的为我效力？哈哈哈！”

　　左手无声无息地抚摸上史潇潇的颈项，缓缓收紧，他笑着道：“聪明人说话即有趣又讨厌，若我再年轻一些，还有那个心思陪你玩上一玩，可惜现在年纪大了，很是厌恶麻烦啊……”掐着史潇潇的脖子将人一点点提起来，“你觉得阿湘年纪小，脑子又蠢，看不惯她在孽情司里呼来喝去，不忿于在被迫听命于她，你觉得我做了鬼主不在孽情司里了，以你的才能才应该是这些女鬼里的第一人，所以这一次故意冷眼旁观，甚至推波助澜，事后又‘机敏’‘及时’地提醒阿湘来找我解决问题，更显出你的周全细致，阿湘的可笑愚蠢。”

　　史潇潇的双脚渐渐离地，整个人喘不过气来，脸色开始涨紫。

　　“阿湘是蠢，但我纵着她我让她犯的这份蠢，这鬼谷中的日子无聊透顶，我喜欢看她折腾，我高兴！轮得到你来这里抖弄你的那点儿小心思，来败坏我的兴致吗！？”

　　此时“岳衍”脸上已经没了笑，只有一派森然杀意。

　　史潇潇整个人抖成了筛子，她仿佛已经听到了勾魂无常走近的脚步声，她知道这是她生平最接近死亡的一刻，比那个负心汉和她翻脸时更加接近，她使出浑身的力气拼命去扳“岳衍”的手，不是为了反抗，而是为了能从喉咙里挤出最后一句话：“谷……主……您……您不想……出……出谷吗？我……我能帮上……上忙……

　　这话吐出后，随着“岳衍”的手指更加锁紧，她终是一句话都挤不出来了，双眼翻眼，手指渐渐无力，眼见就要魂归地府。

　　史潇潇心中过往一切一一从眼前划过。

　　她想，大仇得报后又苟且偷生了这么多年，难道就是为了如此狼狈地死在这里吗？

　　忽地颈项上的手松开了，她摔倒在地，空气骤然进入肺腔，她趴在地上疯狂呼吸、咳嗦。

　　但下一刻，她立刻强挺着撑起身子，跪得恭恭敬敬地道：“我……咳……咳……妾身在……咳咳……在谷外尚有一些产业和……咳咳……旧人在，谷主若想出……咳咳……出谷，妾身可以帮……咳咳……帮谷主构建一个……咳……一个新的……咳……新的身份。”

　　“岳衍”眯着眼睛看着史潇潇，似乎在衡量什么，最后手指一弹，塞了一颗药丸进史潇潇的嘴里，然后像抚摸一只狗狗一样摸了摸史潇潇的头，道：“我喜欢你努力证明自己有用处的这份聪明，但不喜你自作聪明的这种精明。”甩袖离去前，“岳衍”潇潇散散地告知史潇潇，“你刚刚吃的毒药每三个月发作一次，如果没有解药，就会肠穿肚烂而死，以后把孽情司里的一切原原本本地汇报给我，我需要一双眼睛、一对耳朵，但不需要这对眼睛、耳朵长出属于自己的七窍玲珑的心思来。”

　　鬼主离去许久，史潇潇还瘫在阎王殿之中，背后冷汗早已经浸湿了衣衫。

　　险死还生，史潇潇花了很长时间才慢慢回神。

　　她忍不住想，这世间难道真有妖孽存在？

　　鬼主的年纪比她还小上很多，但心机、城府、武功却都如此恐怖。

　　更何况他还那么美。

　　真是让人……嫉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