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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条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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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桑鱼把李叔的手机放在半月府的门卫亭后,就淋着大雨赶回了家。
她毫无悬念地被老太太骂了一顿。
可骂归骂,老太太终归是担心自己的孙女的,急不可耐地催促着桑鱼赶紧冲了个热水澡,出来之后又给她喂了几颗预防感冒的药,这才放心让她睡下。
然而桑鱼第二天还是不争气地倒下了,破天荒地一觉睡到了下午,起床时,整个人都是头重脚轻的。
“以后除了公司加班特殊,晚上十一点前必须给我回到家!”看到蔫得像颗脱水了的大白菜的桑鱼,老太太气不打一处来,再次搬出了家规。
“奶奶,”只有在老太太面前,桑鱼才会不自觉地撒娇,她无力地摊了摊手,嘟嘴控诉道:“我都已经二十五岁了......”
“二十五岁怎么了?你就算是三十岁,一百岁,你还是我的孙女。”
“奶奶——!”
老太太斜了桑鱼一眼,无视她的控诉,将几瓶药丸放到她跟前,又婆娑着身子走去厨房给她拿吃的。
老小两大对决,桑鱼铩羽而归。
她瞥了瞥嘴,看到奶奶走路有些蹒跚的步伐,抢先一步冲进了厨房,接过奶奶手中的碗,自己给自己盛了一碗白米粥,就着小菜就开始吃。
她一边吃一边说:“奶奶,你有半年没检查血糖了吧?等下周我忙完公司的一个投标,我就带你去医院体检一下。”
“查什么查,一年年的,那些个庸医,说法不都一个样么。”老太太有些思想很固执,多年的糖尿病缠身,每次医生检查完都只是让她忌口,按时服药,其他多余的可建设性治疗方案却没有,老太太自然而然就把那些医生当成了庸医。
“而且现在的医院多贵啊,去一趟,我们得卖多少果盘?”老太太说得斩钉截铁,“这个冤枉亏,我们不吃。我的身体自己清楚,等到时候药吃完了,我直接到药房买些差不多的药,对付对付就成。”
“奶奶!”桑鱼急得跺起了脚,为了说服老太太,当场给她算了一笔账,“我现在一个月工资八千,加上周末夜市摆摊的收入,一个月可以存将近一万,一年就是十二万!”
桑鱼故意表现得很自豪,掰着手指继续算:“奶奶一年只需要做两次体检,花费不过两千。再加上医院给开的药,一年下来也不过就两万左右,除去这些,我们还可以存很多钱啊!”
“那我们现在存了多少了?”
姜还是老的辣,老太太一句话就把桑鱼打回了原形。
桑鱼不擅长撒谎,捏了捏衣角,如实说:“两......两万......”
她们存的钱,的确只剩下两万了。年初的时候老太太不小心摔了一跤,左手骨裂,当时做手术,为了老太太以后不再受苦,桑鱼瞒着她给她上了一块最贵的医用钢板,可以保质三十年。
不过最后还是被老太太发现了,因为这件事,桑鱼被老太太干晾了足足大半个月,最后对天发誓,承诺保证以后绝不欺瞒,老太太才原谅她。
既然撒谎不行,那就想其他的办法。
桑鱼闷闷地喝完碗中的粥,眼睛眨了眨,说:“奶奶,最近公司给我安排了一个大活,领导说,只要我做成了,就可以给我升职加薪。”
“真的啊?”老太太脸上终于散发起了一点容光,“那你可得好好干啊。”
“我原来也是这么想的,可现在我打算把这个项目拒了。”桑鱼将碗放入水槽,抬头安静地看了老太太一眼,认真说道:“奶奶你知道的,我心里有事就做不好工作,这个项目对公司而言很重要,我怕搞砸,所以还是事先放弃地好。”
“你心里有啥事?”老太太对上桑鱼的目光。
桑鱼:“你不去体检,我会担心你身体。”
老太太:“......”
第二次对决,桑鱼终于一雪前耻,反败为胜。
不过她没太高兴起来,因为她感到自己的头好像越来越沉了,吃了药也不见成效。
如此一直挨到傍晚,普通的流鼻涕打哈欠症状,演变成了发烧。
体温计一测,39度。
这下,老太太再也没法淡定,叫了隔壁屋的憨娃子陈程,背着桑鱼就往附近的街道卫生所赶。
“姐姐,姐......到......到了。”陈程一路狂奔,放下桑鱼之后,气喘吁吁指了指卫生所的大门,笨拙地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陈程今年二十岁,长得清瘦又高挑,单论外貌的话,不经意看过去,几乎与常人无异。
可他的智商却只有七岁,家里只有一个外出打工的哥哥,这几年一直被寄养在桑鱼家里,让老太太在旁负责看守照顾。
都说弱小者得聚在一起相互照拂才能有所出路,这句话用在这两家人身上特别吻合。不知不觉间,他们早已成了一家人。
陈程和老太太一左一右架着烧得迷迷糊糊的桑鱼走进了卫生所,挂号、就诊、打吊瓶......
一通忙活下来后,桑鱼彻底睁不开眼睛,靠在输液室的椅子上睡着了。
再次醒来,人已经回到了家,躺在了自己的小床上。
桑鱼头依旧晕着,却不再像之前那般发沉,她慢慢睁开了眼睛。
夜色无处不在,压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而在同一个城市的天空下,顾斯年坐在轮椅上,正愣怔地看着落地窗外的世界出神。
两天过去了。
自那夜之后,桑鱼不再去夜市摆摊,也没再出现在半月府,她就在他快要崩塌沦陷的前一秒,说放弃就放弃了。
她好像永远都是这样,最先出手的是她,撩拨心弦的是她,但到最后,始乱终弃的也是她。
顾斯年看着看着,忽地垂下了眼睑,将唇抿成了一条线。
他双手紧紧扶在椅轮上,因为用力的缘故,指节微微泛着白。
突然,外面又开始下雨了。雨点轻轻地落在玻璃窗上,凝结成团,然后缠成线滑下,像极了恋人的眼泪,又像极了某种无声的抚慰。
许多尘封的记忆在那一刻好像得到了释放,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顾斯年喉结滚动,静谧的夜色中,他不知不觉地柔和了视线,伸手触上了那不断滚下的水珠。
***
周一上午,公司上下为了准备下午思宇投资的投标会议,工作得如火如荼。
“这次我们势在必得!加油!!!”出发之前,老刘握拳在前,再次鼓舞士气。
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女生不约而同地扶了扶镜框,坚定地猛点头。
如此三人就上了车,行驶到半途的时候,林莉突然一把抓住了桑鱼的胳膊,双脸红扑扑的,说:“啊!小鱼,我好紧张怎么办啊?!”
桑鱼拍了拍她的手,小声宽慰说:“我们准备得很充分,到时候对方问什么,我们就答什么,实在不会就把问题抛给老刘,不用紧张的。”
话虽如此,但桑鱼拍林莉的时候,自己的手也是抖的。
“啊?!我紧张的不是这个!”林莉提高了些音调,转头在桑鱼耳边低语了几句。
桑鱼不可思议地看向林莉越来越红的脸颊,默默在心里为接下来的投标会捏了把汗。
就在刚刚,林莉咬着她的耳朵告诉她,这次投标会,思宇投资的那个帅炸苍穹的CEO也会参加。林莉真正紧张的,并不是因为项目上的事情,而是因为待会马上就要见到自己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了。
到这么关键的时刻,林莉还不忘犯花痴,桑鱼果断决定待会全靠自己。
路上有点堵,车子不紧不慢地朝前行驶着,最后在一座四星级的酒店门口停了下来,桑鱼和林莉跟着老刘走了进去。
商务会议室在第三层,大约四十多平,长条形,中间放着一张暗红色的实木会议桌,尽头竖着一大块液晶显示屏。
桑鱼公司到得比较晚,前面已经有几家公司的竞标人员坐下了,他们三两成群,面前各自放着笔记本,只留了会议室两侧最中间的几个座位。
“商务礼仪,以对门为尊。我们坐这边。”老刘言简意赅教了桑鱼和林莉两句,拉开靠门一侧的椅子,率先坐了下去,开始和身边的其他同业打招呼聊天。
桑鱼和林莉一左一右在老刘的两侧落了座。
等待的过程中,气氛也算融洽,虽然各家公司此刻都是竞争对手,但在其他场合还有合作,面上都会彼此不痛不痒地攀谈几句。
桑鱼还不太擅长这种类型的商务交际,她坐下之后,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开始默默看起了资料,而林立莉则依旧深陷在她幻想出来的桃色漩涡中无法自拔。
突然,周围的人不约而同安静了下来,随着会议室门把手的松动,所有人的眼神都望了过去。
桑鱼背对着门,后知后觉,跟着众人一齐转过了头——
四目相对,脑海中突然轰地一声,有东西在那一刻炸出了火花。
是他,顾斯年。
桑鱼腾地从座椅上站起身,双手垂在两侧,惊得无处安放,只知道一动不动,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顾斯年长睫微垂,同样紧紧地盯着她。他一手拄着手杖,另一手搭在门把手上,薄唇不动声色地,慢慢抿成了线。
会议室内的其他人不明所以,跟着一同站了起来,他们看看站在门口不动的思宇投资CEO,又回头看看跟他们站在同一阵线的不知名女人,脸上纷纷露出了疑惑。
气氛开始变得尴尬而又诡谲了起来。
顾斯年率先移开了视线,打开门后,他领着两个随行人员入座到了会议桌唯一空着的几个座位上。
好巧不巧,桑鱼刚刚坐在他的对面,抬眼就能望见。
不明所以的吃瓜群众跟着坐了下去,等到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后,主持人开始主持会议。
以思宇投资提供的需求文档为根本,各家公司百花齐放,按照投标的顺序,在规定的时间内,极尽所能地开始展示着他们的项目设计方案。
因为桑鱼在场,顾斯年心理防线一度处于崩溃的边缘,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变得比往常还要严格,在各家公司展示完之后,他总能快速地指出其中的不足,然后根据不足之处,犀利地提出很多问题。
看到平日里缄默寡言的老板一反常态变得多言,助理赵久全程几乎都震惊到有些合不拢嘴。
这简直是太奇怪了。
不过很快,他便发现了让他老板变得奇怪的源头——那个坐在他正对面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