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凤会》露浓

1、1. 在天尽头喝酒的少年

　　“寒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基本上来说，词是贴景的。这里是风景异，霜满地的塞外；这也是连角起，人不寐的慌乱岁月。只是那孤独酒肆幡帘下坐着的那两个人，却不是落下征夫泪的白发将军。

　　他们太年轻。两个发似鸦羽，面如冠玉，年轻得仿佛春天新竹的少年，年轻得甚至无法体会江山败落的悲哀。在这白发人的意境当中，真是十分突兀。

　　两人皆着白衣，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白。桌子左手的少年一身旧得出奇的月白色粗布袍子，穿在他身上似乎还小了两分，更显得他肩宽，腰修，腿长，鹿一般的挺拔。长发随便在颈后一扎，本该平添几分草莽气息，却被他英气勃发的剑眉星目一衬，成了让人怦然心动的潇洒俊逸。右手边的少年一身雪白盘丝剑袖长袍，领口裙摆是足足一指宽的银色百蝶穿花绸缎缝边，外面罩着拢纱宽袖的云锦坎肩，头上插着银丝攒珠的簪子，眉清目秀，沉静如水，俨然一优雅得体的贵公子。

　　一个是云中乍然一现的鹤，一个是幽谷的君子兰，相去太远，合在一处却又是说不出的融洽。

　　少年在喝酒。华服的年轻公子端着酒杯，小口抿着杯中的酒，却忍不住微微皱着眉头，仿佛那酒并不合他口味。布衣少年端着酒壶，直接往嘴里灌酒。然后他砸下酒壶，叹了口气，说道，“不好，不好。”

　　年轻公子点了点头，答道，“确实不好。”

　　“空有满口辛辣，却也不见烈，”布衣少年又说。

　　“确实。”

　　“你那管家说的一口让人‘满头烟火’的炮打灯究竟在什么地方？难道我们又走错了？”

　　“若是再往北去那便入辽疆了。”

　　布衣少年转了转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听说辽人豪爽，更爱酒如命，干脆我们在辽疆多呆一会儿找酒喝，怎么样？”

　　华服公子微微笑着，笑得几分无可奈何几分包容。“这兵荒马乱的，碰上了麻烦，你是管还是不管？若是不能及时赶到会宁府参加你舅舅的寿宴，陆姨连我都得责骂。”

　　布衣少年盘弄着颊边的几缕散发，咕哝道，“还有足足三个月才到舅舅的寿辰呢！再说你怎么就那么确定我们会碰上麻烦？”

　　他的同伴又是微微一笑，答道，“不为什么，只因为你是…”话没说完，他却已经顿住了。

　　隐隐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和尖锐的风声，仿佛嘲弄少年的游兴。紧接着，几十支箭矢破空而来。

　　两人在同一时刻动了。华服公子提起桌上的酒壶，手腕一抖，酒壶已经碎成十几片飞了出去。每一片碎瓷都刚好撞上一支长箭，力道准头都让人叹为观止。布衣少年更是直接：他长身而起，伸脚一挑，一张凳子就飞了出去。“波波”几声，凳子上已经钉了十来支箭。

　　箭势未消，一道鬼魅般的青影已跟着扑向布衣少年。银光闪处，剑鸣如雷电。

　　“喂！”少年大喝一声，猛地拔地而起，堪堪避过一剑，像惊飞的鹤。

　　青影一击不中，急退，滑出去两三丈才站定了。

　　那是一个身材修长的青衣男子，面容清俊秀雅，让人见之如饮甘露。他站在那里，神色冷肃。一阵马嘶声中，他的身后多出一排人马，手中刀剑□□齐备，将两个少年包围在一片箭头刀锋之中。

　　“戚大哥伤势似乎大好，”青衣男子冷笑着说道，“惜朝实在欣慰。”

　　顾惜朝昂着头，手中的剑随时待发。方才那一击他已发现面前的猎物身形灵动，毫无滞涩，仿佛再没有毒伤的困扰。他心下一凉，随之斗志顿起。哼，就算那人是重拾利爪的九现神龙，如今他一样拔龙鳞，抽龙筋！

　　布衣少年愣愣地瞪了面前的人马好半天，又转过头瞧瞧自己的同伴，只看见同伴一脸同样的困惑。最后少年耸耸肩，问道，“这位大哥，我们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