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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执子之手 与子偕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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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的那只老黄狗一见到生人就开始狂吠,来回跺着步子,充满警惕得眼神,咧着尖尖得带着口水的牙,扑腾得姿态正对着向村口走来的两个人。
狗的狂叫吓坏了汪素,她害怕得拽紧了原正东的胳膊,身子也不由自主的向他靠去。而她那双秋剪似得眼睛却恶狠狠得与那狗对视着,那表情哪里像是在害怕。
原正东弯下腰,胳膊却被拽的更紧了。
“果然是在害怕呢!”他心想,抿着嘴,捡起地上的石头,就朝那狗掷去。
“哎?”汪素不忍,出声制止。
“别担心!我只是吓它一下而已”,原正东看着只到自己胸口的小子,不过与自己一般大,却如此消瘦,尖削地下巴干净的没有一点胡渣——“胡渣?”原正东心里翻过一阵巨浪,这样的高度?这样的距离?他再看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打消了心中那一刹那的猜测。
果然,那石头在狗的不远处就落了下去,在原地晃动了几下就不动弹了,并没有打中狗。
老黄狗也识趣的夹着尾巴走远了。
“好狗不挡道”见狗走了,汪素胆子也大了,冲到原正东前面就对那狗说话。
这把原正东逗乐了,使他忍不住的笑起来。
狗似乎也有了感应,响应的停住了脚步,转过头来。而汪素早已跑出了老远,嘴里叫囔着:“我不与狗一般见识”,又在那里里拼命的向他招手,催他赶快追上他。
原正东依旧没有止住大笑。这样一个乐观的人,他怎么会将他想成她呢?
这个叫王玉的小子似乎有股神奇的魔力,让他如此轻松,笑得如此欢愉。他朝他奔去,看见他在那头等着他,清澈得眼睛看向他始终没有离开过。
汪素见到原正东的母亲,乖巧的叫了声:“伯母!”
原正东的母亲热络的拉着她坐下。汪素开始细细打量起原正东的母亲,乌丝中已穿插着许多白发,枯燥得没有油光,辫子也是胡乱的扎了个马尾,脸还算干净却有些干燥,爬满了皱纹。汪素完全了解,这些全和自身的保养有关,除去这些,原正东的母亲是个美人,年轻的时候或许更美,她的眼睛和原正东的眼睛一模一样,漂亮的有些勾人,而原正东的更有味道些,总觉得他的眼睛包含了世间上所有的情。而他母亲却有些淡了,是因为岁月的关系吗?一切都经历过了,一切都想透了,所以才那样无所求了吗?
就在汪素想着的时候,原正东的父亲回来了。他父亲是一个矮小的有些佝偻的老头,平淡无奇的让人一看就会忘记。
她一惊。因为在他父亲脸上看不到一点他和原正东相象的地方。
“怎么家里头来人了”原父好象不太喜欢有人在他家,冷冷地说。
在墙角换下干活的鞋子,又走到桌边抽起了烟。
“伯父!”汪素有些紧张,她能感觉到原父的不满和抱怨,全显在他的声音里了。
“爸,他是我大学朋友的亲戚,拖我照看几天”原正东为他爸倒了杯水端了过来。
原父撇了他儿子一眼:“这可是你第一次带别人回来”。他幽幽的说着,眼神看向老远的地方,夹着烟却也不抽上一口,也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爸,那朋友在大学帮助过我,这个忙我不能不帮,您不是教育过我欠的恩,不管自己有多少能力都要还吗?”这是原正东第一次说谎,为一个来路不明的人,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谎?而这个谎言竟然都没有编排过,就脱口而出了。他的手心全是汗,他觉得时间过得好漫长,长得就像他等待大学入取通知书的日子,长得他在大学的每个日夜。
终于,他父亲把头又转了回来:“我也没说什么”。那声音哀哀的,像是没什么生气似的。
“老头子——”
“爸——”原正东和他母亲都感觉到了什么,一起喊了他一声,只见他依旧呆呆的,没什么反应。
很久后,他才说:“我没事!”。
透过那袅袅升腾得水气看去,老人眯起的眼睛似乎有些雾气,藏着什么没有表露的事情。
他站了起来,没有再说什么,反着手朝里屋走去。只是那脚步每一下都显得那么重,那么重……
“来,孩子,我们打点水,先把脸洗洗,别管我家那口子了”原正东母亲恢复常态,拉着她就向外边的井边走去。
原正东正想一起跟出去,却被他父亲喊住:“东子!”
“爸,你真的没事吗?”原正东有些担心,他从没见过这样没有精神的父亲,在他的记忆里,父亲总是乐观、坚强的,好象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将他打倒的,他最敬佩的人。
“没事!”原父说着,还举起双手,眼睛朝自己看了一遍,表明自己真的没事。“你去村长家,把这笔钱先还了”。
“爸——”原正东看着父亲塞在他手里的几张百元大钞,眼睛有些湿润。
“儿子,做人就要走自己的路,不能被别人牵着鼻子走,而违被了自己的意愿,那活着就再没啥意思了,我指望着你有出息,就算再大的事,父亲拼了老命都会帮你的。只是孩子不能委屈自己啊!”
“爸,我不委屈”原正东咬着唇,将手中的钱拽着紧紧的。
“都怪老爸没用,不能给你最好的——”原父重重的拍着儿子的肩,“只要咱们日子再过紧些,欠大家的钱总能全还上。竟然,你不想回大城市,就别回了,留下来我也不会那么担心了”
“爸,我一定会赚到钱的”说完,原正东出了门,朝村长家走去。
原父看着儿子离开,只能一声又一声的叹着气:“东子,肩上的担子重啊!”
原母用吊桶从井里打水,这使汪素很新奇,虽然她见过这打水的木桶,但她从没做过,从井里将水打上来。
她胡乱洗了把脸,就抢着要帮原母打水,原母耐心的教了她一些诀窍,就让她自己试一下,自己则到一边,坐在板凳上,拨起了玉米粒,看着好几次都打不上水来的她,笑了起来。
“伯母,你不许笑我”汪素转过脸,面向原母。
而这一瞧,让原母惊呆了,手中的玉米掉在了扁里,而这一幕汪素没有瞧见,她早已回过头去,继续去打水。
原母惊慌失措的站了起来,朝屋里走去,她的思绪早已翻飞到二十几年的的岁月里,时光开始交错,那些埋藏在心里的东西一下子就绞了起来,闹得她心好烦,总以为忘了,却不曾知道自己还是记得那么深……
深宅大院里,留声机里的古典音乐不停地播放着,一位佳人倚窗而立,身为大家闺秀,她不能出门,而她向往天空的自由,她希望自己能够是一只自由飞翔的小鸟,像它一样追寻自己的梦想。不自由——这或许是每一个深闺小姐都有的悲哀。
她喜欢唱歌,所以她的房间总有各种美妙的音乐,她没有固定喜欢的歌曲,只要好听,她都喜欢。在她房间没有大量的珠宝,只有唱片,接着就是旗袍。这位深闺小姐除了音乐就喜欢穿旗袍。
她是名门望族汪家的千金,是梅镇有名的美人,是汪老爷子最宠的小女儿,即便如此,她也不是想能怎样就怎样的。
这些事情都是原母的父亲告诉她的,即便他父亲不对她说这些,她还是会知道。因为,她是千金,所以她的故事就是不一样,就应该被人讨论的。
原母的父亲是个裁缝,相当有名气,他最擅长得就是做旗袍。所以,汪小姐穿的每件旗袍都是她父亲做的,而父亲做的每个款式汪小姐都是喜欢的。父亲曾对她说过,“如果,你见到汪小姐,一定能和她成为朋友,她人很好,没有架子”。
“她多大”她问父亲。
“和你一样大”。
“她美吗?有我美吗?”
“她美,穿旗袍的时候最美,她是我见过穿旗袍最美的人。怎么说呢?”那是父亲的神情相当迷离:“好象她就是旗袍,旗袍就是她一样”。
“父亲,你还没有回答我”她撒娇着要父亲回答她。
“你和她一样美”父亲笑着摸着她头。
“哼!”她不理父亲,甩开他的手走开了。
而这一生,她只见过汪小姐一次,那是她一生都没有办法忘记的,那一身火红的凤袍,站在那高高的角楼上,然后像是一只展翅的凤凰一样,从空中坠落,燃烧熊熊地烈火,以最精心动魄的方式,让她在那一刹那觉得美是种罪过。
汪小姐死后,父亲不再做旗袍了。
……
“伯母!伯母!我成功了”汪素在外大喊。
原母从遥远的回忆中清醒过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那汪小姐的故事就如同一个传说一样,也赐给了她一个如同流星般划落的美梦。
很晚的时候,原正东才回来,简单的晚饭过后,原正东便要拉着汪素往房间跑。
“东子”原母喝住他。
原正东怔住,他觉得今天一切都是那么不正常,母亲可从没有如此严厉地对他说过话。现在怎么?他不明白。
“你难道想让一个黄花闺女和你睡一起”原母放慢了语气。
等原母说完,汪素和原正东同时错愕。
汪素不好意思的挠着脑袋,想着原母如何看穿她的。
而此时的原正东内心五味杂成,眼前的人细看后,果然就是——汪素。这一切,就像在做梦,他狠狠的掐了一下自己:“痛!”
他这么一叫,汪素和原母都笑了。
原正东简单的收拾了下自己的房间给汪素住,自己则带着铺盖住进了堆放杂物的一间小房子。
这一夜,原正东失眠了,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无法相信汪素再次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那样开朗明媚的女孩。
而还有一个人,同样也失眠了,她就是原正东的母亲,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将这个可能是汪小姐女儿的王玉留下来。
第二天,原家的每个人都起来的特别早,各自怀揣着莫名的心事,沉闷的吃着早饭,桌面上筷子碰撞着青扁碗,清脆的嗡嗡作响,夹杂着吧嗒吧嗒的咀嚼声,在不大的四方木桌上窜动着。原正东根本没吃出味来,只草草的扒了几口,就丢下碗筷站了起来,拿着自己昨夜重新做的简历就准备出门。
他刚踏出步子,就同从里屋走出来的汪素撞个正着.睡眼惺忪的她头发有些凌乱,却乱得有些俏皮.衣服松松垮垮,甚至还扭错了扣子,细长的脖子下两根锁骨若隐若现,这样毫无防备的她,是如此的娇憨可爱.他想给她一个轻轻地拥抱。
汪素的思维是混沌的,透过眼缝,那个站在不远处俊逸的容颜让她一阵恍惚,那个在心底模糊的身影又浮了上来,仿佛时光交错般,她温柔的脱口而出:“耀——”。但视觉很快的清晰起来,她摸着头发掩饰着自己的慌乱:“耀眼啊!好象哪里来的明星哦!”。
原正东抿嘴,眼神闪过一丝不意察觉的不快,他并不买帐,冷眼瞥过:“少拍马屁,该做的活一样都不能少”。
汪素在心里吐着舌头:他正是带她回来干活的?她恶作剧式的冲他背影大喊:“少爷,奴婢主要干什么活啊!”。
在大门边的原正东还是忍不住笑了。他想自己彻底是被打败了,就算自己如何抵挡,也藏不住那心口的悸动。那么,就接受这份美好!
汪素回过头来,有些歉意得和原父、原母打招呼,她有些太随意了,原父没有应声,就跟着出门了。她感觉到原父不喜欢她,而刚才她轻浮地举动更不会招来原父的喜爱。而原母依旧是那么热情,但这热情还是设着一道墙的,是原母刻意保持的这段距离。
她叹息,自己寄人篱下,别人防着点,也是应该的。所以她不打算和“人知常情”计较。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原母并不让她做任何事,在村上转了一圈以后,她就回来了,帮着原母洗菜。
不久,原正东也回来了,脸色不太好看。汪素以为他又没找到工作,可手里一份简历也没有,再仔细看一看,一条干净的裤子到粘了些泥土,也不知道他是跑哪去了。
她想问。却传来巨大的敲门声。
“这是谁啊!门敲这么大声”原母赶紧去开门。
门才打开,一大群村民就冲了进来,叫囔着要原正东讨个说法。
原正东走了出去,汪素跟着,却被他狠狠的制止了。汪素不明白,但看着他窝火的摸样,她只好站在门边往外瞧。
高大的原正东被村民围了起来,而他的有力臂膀紧紧得将他母亲圈在里头,护着母亲。
汪素好奇的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隐约听见“落水……回报”知字片语,因为声音太嘈杂了。
她看到原正东深深的望了她一眼,这一眼的含义似乎有很多,而汪素不知道应该如何去解读它。然而,她还未想的透彻,就看见他笑了,面对这种情况他竟然还对她笑。
然后,大伙全离开了她的视线——
汪素守到晚上8点多,他们一家人才回来。原父走在最前头,手里捏着白花花的一叠纸,而原正东搀扶着母亲走在后头。
一进门,原父就将那一叠纸全甩在了原正东脑门上,怒气冲冲:“我没你这种儿子”。
原正东什么话也不说,就跪在了原父面前。
汪素看清了那纸原来是简历,而此时的原母早已眼睛通红,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儿子。
“说。你为什么要把人家推下河去,你不知道那刘雷不会游泳,如果闹出了人命,你可是要蹲大狱的,你知不知道?”原父情绪有些失控,额头青筋暴起,眼睛凶狠得瞧着原正东。
汪素又看向原正东,他的左脸已经红肿,身上还有些淤青。在她眼里原正东应该是个做事有分寸的人,会是什么事,让他这样呢?
原正东低头不语,原父一气之下脱下鞋就朝原正东扔去。
汪素情急之下就向原正东扑去,鞋子正好打在她背上。
原母惊诧得看着这一幕,走了过去:“没事吧!”
“自找的”。原父嘴上这么说,语气却软了,看了一眼汪素,然后示意原母同他一起走。
原正东担忧得看着汪素。眼前的傻丫头,在她冲过来,替他挡鞋的一刹那,他的心几乎到了嗓子眼。那一刻,他觉得今天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少爷,奴婢可是知恩图报哦!”她笑着,不露声色的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原正东看着离开的人,愣了一下:“少爷我饿了”。他果真陪她做起戏来,有摸有样的摆起架子,坐在四方桌前。
汪素赶紧跑进了厨房,摸了一下有些生疼的后背。端着菜就走了出去。
原正东挑踢的吃着,把汪素数落了一番,要么菜咸了,要么菜没洗干净……
汪素气得牙痒痒:“以后再不给你做饭了”。说完就走,把自己想要问事都忘了。
原正东仔细的回味着那句话,一桌子菜被他吃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