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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叫爹 ...

  •   “西南边境,不过北梁与大齐,近些年大成和大齐相交友好,虽与北梁偶有龃龉,但如今两国正打算议和,既无战事,又何须更换军备。”

      大成和北梁彼此为战,已近数十年。去年一战后,战事稍歇,双方皆是人困马乏。北梁提出与大成议和,朝中官员顿分主和主战两派,两派吵得不可开交。

      谢容山同北梁近些年大大小小交手过近百次,自知他们狡猾多端的习性,哪会如此轻易求和。他自是主战。

      他和宋衡此前无深交,难交付心事,遂只道:“北梁与大成尚在议和阶段。漫说这和未议成,就算已经议和,也当时刻准备,以求有备无患。”

      谢容山看出宋衡的为难。

      颖王宋衡贤名在外,多为百姓呼走,数次为庶务与皇上当庭争执,引得天子不快。故而谢容山才想借他上奏,事到如今,也无他法。他不欲使宋衡为难,又举酒樽,道:“今日之歌舞是为王爷接风洗尘,还请王爷尽兴。”

      场下歌舞又换了一拨,宋衡拈杯饮酒,侧耳细听,忽的问道:“这是何曲?”

      谢容山不通音律,自不知此曲何名,忙唤来琴师相问。

      琴师倨傲,到了厅下,既不跪拜,也不问礼,冷哼了声,道:“此曲是歌颂商纣王之乐。”

      宋衡道:“商纣王酒池肉林,亲小人,远贤臣,是人人唾骂的暴君,你为何作曲歌颂他?”

      琴师冷笑:“若无商纣王暴虐无道,岂会有周王取而代之?又如何会有当今这世道?”

      与宋衡同行的官员薛兆,闻言摔杯而起,勃然大怒:“侯爷,我等奉陛下之命,为大成的太平安稳而来。这琴师却奏歌颂昏聩暴君之乐,是何用意?”

      不及谢容山打圆场,琴师摔琴,其声高亢,在大厅回荡:“当今圣上,沉迷美色和长生不老之术,听信佞臣妖道谗言,以致天怒人怨,报应不爽,今年北方干旱,南方发涝。岂非天子无德,上天降怨?天子如今所作所为和商纣有何区别?长此以往,大成亡矣。”

      厅上顿时一片寂静,无人再敢做声。

      宋衡攥紧酒杯,目光扫视过去,落到琴师的脸上,问谢容山:“侯爷,这名琴师可是贵府的?”

      谢容山不敢再迟疑,沉声道:“大胆!此处是何地,任由你信口开河,还不快拉出去杖毙。”

      那琴师倒是坦然,轻蔑一笑:“我一市井白丁,生又何欢,死亦何惧?只可怜我大成沃野千里,尽滋养出些贪生怕死的酒囊饭袋。天子无德至斯,竟无一人胆敢振臂高呼,为百姓请命。”

      薛兆笑了:“这厮倒颇为有气节,区区一伶人也敢学做那振臂高呼之人,我倒想看看他身上的筋骨到底有几斤几两重。来人啊,上杖刑,也让我看看这淳州伶人是真不怕死还是假高尚。”

      厅上静得落针可闻,忽有人腾挪座椅,怒而起身。

      薛兆目光随声而至,冷笑道:“怎么?谢世子有何异议?”

      薛兆丝毫不把宋衡和谢容山看在眼里,逼问道:“怎么?有人当众辱骂圣上,王爷和侯爷任由他诋毁辱上,还是……二位认为他言之有理?”

      谢容山扫了谢允川一眼:“坐下!”

      谢允川背挺得直直的,咬了咬牙,双手握成拳,僵持不下。

      忽然,旁边伸出一只手。那手不大,虎口有薄薄的茧,覆盖在他手背,把他的拳头纳入掌心。

      他偏过头,沈在歌朝他轻摇了下头。

      自他认识沈在歌,她一直高高在上,此时她眼中流露出丁点乞求的意味。像是在说“谢允川,你别胡闹”。

      他若为琴师发声,便是大逆不道,作乱犯上。不仅是谢家,沈家恐怕也会受到牵连。

      在他迟疑的瞬间,沈在歌又扯了扯他的手。

      他一拳挥去,不知会生多少祸端。

      他缓缓坐下。

      许是怕他再度起身,沈在歌小小的手在桌下一直牵着他。他的手太大,她握不住,只好掰开他紧紧蜷成一团的拳头,攥住他食指和中指。

      一尺宽的庭仗落到人身上,声音闷闷的。那琴师身子孱弱,两仗下去便传出骨头裂开的声音,血肉溅出,染脏了厅内新换的羊绒地毯,血腥气更是盖过满厅酒肉的香味。

      琴师起初还咬紧牙关,只听得到他银牙紧咬的切齿声。再后来,他在长鸣哀嚎中断送了最后一口气。

      事实证明,再有骨气的人也是肉体凡胎,并不会因此生出铜墙铁骨。

      沈在歌不是没见过死人,这些年死在她眼前,死在她手上的人不计其数。但他们和这琴师不一样,他们和她相逢在战场,死在了他们应该死去的地方。

      她只觉无数根银针密密麻麻地漫上心间,压得她胸口沉重,浑身的血液都冲上脑门,肢体生凉。

      唯有两人手掌相触的地方一片潮热。

      谢允川是在指尖生疼的时候才发现沈在歌紧紧攥着他的,他侧目看向沈在歌,见她鬓边青筋鼓起,手极其用力地握住他的指节。不知是摁住他,还是摁着她自己。

      这是她誓死保卫的锦绣家国。

      谢允川的情绪平复下来,他轻轻拍了下沈在歌的手背。她收回思绪,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琴师彻底成了一堆分不出胳膊腿的血肉。那团鲜血直流的血肉被扔出厅外,许是喂了狗,许是化作尘泥,无人再追问他的下落。厅内自有下人上前更换地毯,又焚香洒露,以除血腥。

      宴罢,从正厅出来,沈在歌身上都是冰凉的。

      她誓死守卫的家园皇上眼也不眨地划分出去与人求和,她誓死捍卫的黎民百姓被当做彘狗打成一团血肉。

      如此辛苦,是为了什么?

      她第一次认真地思索这些,突然觉得心上一阵刺痛。

      是夜天朗气清,月明无星。

      沈在歌遛雄霸回来,谢允川正在院里喝酒。看到她,谢允川喊道:“沈姑娘不来喝一杯?”

      沈在歌心情颇为烦闷:“你还有心情喝酒?”

      “死个琴师日子就不过了?”谢允川道:“世上每天要死成百上千个琴师,要是我一一为他们哭一场,我眼睛哭瞎都哭不完。今晚天气好,不来小酌一杯有负明月啊。”

      沈在歌没搭理他。

      谢允川喊了声:“雄霸,过来!”

      这没出息的狗就巴巴地扯着沈在歌去石桌旁了。

      桌上只摆了两碟糕点,和一碟花生米,委实不像谢允川的作风。沈在歌瞧他装得云淡风轻,笑道:“死个乐师,你肉都不吃了?”

      谢允川实在吃不下肉:“你吃得下?”

      “麻辣鸡丝可以,别的不行。”

      谢允川喊人送来两碟鸡丝。

      沈在歌不喝酒,就着茶水吃起来。谢允川觉得她真是厉害大发,经历了白天的事,她竟还能泰然吃下肉。

      一碟鸡丝下肚,沈在歌意犹未尽:“还有没有?”

      谢允川喝了两口酒,不知怎么想到当初在岩血山,他为求沈在歌救命喊了两声爹。这点颜面还没挽回,酒意冲散他的理智,他偏过头笑吟吟地对沈在歌说:“要不你喊我声爹,我每天给你买鸡丝。”

      沈在歌神情古怪地看着他,就在他以为她马上就要揍自己的时候,她开口喊了声:“爹!”

      清脆响亮,毫不拖泥带水。

      谢允川大喜,当即桌子一拍,就应了声:“乖~”

      就在此时,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打断他们,那声音里带着浓浓的不满:“你个龟儿子,再说一遍,让她喊你啥子?”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叫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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