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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柳暗花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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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饭后,我和云姑从狄府出发了,顺便带上元芳的官凭,也许有点用处。
此时已是亥时,街上行人极少,异常安静,只偶尔听到打更的声音。我们转了几条街后,找了一家还未打烊的客栈住下。我们并不是为了睡觉,虽然元芳去世的消息和除掉李富堂的行动让我们身心疲惫,但我们一直没有睡意。我们点着烛火,坐在床上等待,等待洛阳的杀手来找我们。
大约一个时辰后,外面还是没有任何动静,云姑正在闭目养神,我下床走到窗前,看看外面,依然很黑,很静。我坐回到床上,云姑睁开眼:“有动静吗?”
我摇摇头。
她想了一下,忽然紧张起来:“他们会不会……”
“什么?”
“杀死客栈里其他的人,再来对付我们?”
我顿了顿,说:“不会的。我们一直点着烛火,他们找到我们应该很容易。”
她点点头,随即又说:“李夫人,你看我们……”
“别叫夫人了,”我忽然觉得这个称呼很别扭,便劝她改口,“显得怪生疏的。你就叫我如燕吧。”
“如燕?”她念叨了一遍,微笑道,“名字虽然一般,但人还真不简单!我真没想到,狄家还有习武之辈。”
我看了看她,略感惭愧,仿佛自己对她撒过谎:“云姑,难道元芳没告诉过你,我并不是狄大人的侄女?”
她一愣:“什么,你不是?”
“我原是蛇灵的人。”
“蛇灵……”她想了片刻,说,“我听说过这个组织。听李将军说,眼下这桩案子,可能就与蛇灵有关,他还提到一个叫动灵的人。”
我说:“动灵并不是他的名字,而是他在蛇灵中的职位名称。刚才我们杀死的李富堂,是动灵的孪生哥哥。”
“这么说,我们凭长相就能找到动灵?”
我摇摇头:“也不尽然,蛇灵人擅长易容术,这个李富堂想必也得到过真传。”
她不解:“可我听李将军说,蛇灵已经被摧毁了呀。”
“这说来话长了,”我轻叹了一声,决定告诉她,“蛇灵原是一个阴谋篡权夺位的组织,它架构精细,戒律严谨。除了总坛之外,在全国各地还设有分坛,下属二十二个堂。这个组织的创建人叫袁天罡,是皇上的老师,后来,他被捕入狱,被关押了十年。这十年中,蛇灵由他的亲信肖清芳领导,肖清芳原是内卫府大阁领,她有很好的武艺,最重要的是她智谋过人。可是,这个女人生性残忍,冷漠无情。那十年,蛇灵迅速发展壮大,每年肖清芳都从岭南各地搜集很多流人之后,这些人很多是她从小带大的,其中就包括我……”我想起过去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竟有些胆寒,“我们这些流人之后,从小跟着她习武,每年她都选出一批长大的人进行限时决斗,最后共有六十名胜者进入总坛,由她直接领导,失败的人就只能为以后的行动当炮灰。进入总坛的优胜者还要角逐,每次十人参加,只限一人生还。这样的角逐共进行了六次,我是其中一个胜出者。最后,六个组的胜出者再分出高低,然后出去执行任务。”我又叹了口气,“所以,我整天在打打杀杀中生活,没有同情和友爱,只知道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蛇灵的人,一旦行动失利或是被捕,下场就是被灭口。我能活到今天,就是以别人的鲜血为代价。我的前半生,作恶多端,杀人无数。平静下来的时候,我想到一生都要这么度过,就感到很绝望……”
“唉,我又何尝不是呢?”她静静地看着烛火,“只不过,铁手团没有蛇灵那么强大,而且很少大规模地行动。铁手团的十二堂堂主中,只有我一个女的。扬州案时,宗主应大堂主龙风的要求,派出除我之外的其他十一个杀手去劫杀李将军,结果八人被杀,一人伤残,铁手团元气大伤,龙风被宗主断去左臂以示惩罚。后来,那三个活着的人得知李将军没有死,害怕宗主降罪,竟然用我的妹妹小清做人质,胁迫李将军就范,”她说着眼睛湿了“小清被他们杀死了,我终于不能忍受他们的无情,和铁手团反目。”她又看向我,“你呢?你是怎么脱离蛇灵的?”
我苦笑道:“说来真是幸运,我是唯一一个活着脱离蛇灵的人。这个组织暴露之前,曾分别在幽州、崇州策划并参与了两起阴谋,崇州案中,我被派到叔父身边当卧底,后来去跟踪元芳,可没想到从一开始就被识破了。可他们仍然对我很好,使我第一次感受到人间的亲情,最终我决定反正。当时崇州分坛被破,肖清芳仓皇逃走,没有顾得上我。崇州案后,叔父一直在追踪蛇灵。三年前,蛇灵案终于告破,肖清芳授首,袁天罡自尽,这个组织即被消灭。但它的成员多达几百人,不可能没有漏网之鱼,况且,还有几个主要的杀手幸存,他们是蛇灵的骨干。眼下这桩案子,就与幸存的杀手有关。”
“幸存的杀手?”
我点点头,回忆了一下,说:“蛇灵中,原有六大杀手位列总坛,被称为六大蛇首,也就是六组角逐的胜出者。这些人各具所长,武艺高强,且处事冷静,手段凶残。排名第一的叫闪灵,蛇灵案告破时被元芳所杀;排在第二的血灵是一对孪生姐妹,姐姐小梅死在我的刀下,妹妹小凤下落不明;第三个叫剑灵,此人在幽州案时便已作古;第四是魔灵,攻破总坛时被解决了;第五就是我,变灵;第六才是动灵。”
“这么说,六大蛇首其实是七个人,活着的有你、小凤和动灵?”
“是的。可现在小凤和动灵都不知在什么地方,我们甚至连动灵的名字都不知道。”我说着想起她的一段叙述,“云姑,你曾说,一群杀手为了除掉元芳杀光了城外客栈中所有的人?”
“是啊。”
我似有感悟地说:“这符合蛇灵人的做法……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小凤现在一定是四处活动,她联络起蛇灵各堂中愿意谋反的幸存者,再加一些外援……血洗客栈一定是她安排的。现在李富堂已死,她应该是最重要最难对付的人了。如果洛阳城中的杀手由她亲自指挥,我们的处境就非常不妙,她在六大蛇首中位列第二,一旦和她遭遇,不用智谋,我们两个根本不是她的对手。”说到这里我的心情又沉重起来,“如果元芳活着该有多好,至少我们不会像现在这么被动……”
她说:“蛇灵的人同样了解这点,所以,从计划一开始,如何对付李将军,就已经在他们筹划之中了。”
我们时断时续地聊着,直到困的睁不开眼,不知什么时候,我们都歪在床上睡着了,再醒来时,窗外已蒙蒙亮,烛火也已燃烧殆尽。我赶紧推醒云姑:“云姑,天亮了!”
她睁开眼,揉了揉眼皮,见已是天亮,吓了一跳:“杀手来过了吗?”
“出去看看!”
我们迅速起身,在桌子上留了一些银两后下了楼,客栈还很安静,一如既往,我们路过别的客房时,捅破窗纸往里看了看,人们都在睡觉,很正常。
走出客栈后,云姑说:“太奇怪了,昨晚我们转了好几条街,烛火也点了一晚,竟没人来找我们!”
“难道,他们转移了?”我想了想,说,“这样吧,我们出城,你带我双营村外去看看。”
“好。”
我们来到双营村外时,太阳已经升了起来,今天的天气很好,明净的蓝天上飘着几朵雪白的云彩,使我沉重的心情略微放松了些。这世上每天都有出生的人,每天也都有死去的人,有时,人的寿命大概真是注定的,与其沉浸在悲伤中不能自拔,不如打起精神面对今后的生活。我这样安慰自己,只是不知今后该何去何从。
云姑引我找到湖中的那个小船,这是条旧船,船板又被划出了深深的刀痕,想必是没法再用了。她说:“李将军就死在这条船上。”
我蹲下身,仔细看了看船沿,上面有一点残存的血迹,我不禁叹了口气。元芳的一生都在刀光剑影中度过,最终没能摆脱殉职的命运。如果他当初没有拜师习武,今天的他会怎么样?我会怎么样?也许我就不会认识他,也许我已经像那四个死去的蛇首一样倒在血泊中了。当然,想这种如果也没有意义,因此“如果”毕竟没有发生。
我向四周看了看,湖水中长了很多水草,和岸上的绿草连为一体,就像一个小型的芦苇荡。我问云姑:“从这里下水,通常在哪上岸?”
她也向四周看了看,指了指一条水草包围的水路:“应该是那里吧。那条水路可能是小船划出来的,估计前边上岸比较安全。”
“咱们过去看看。”
我们使劲划动了这条旧船,慢慢驶进那条水草包围的水路,向前划。划出半里路后,看到了湖岸,岸上的草被踩得东倒西歪,看来真有很多人在这里上岸。
我们弃周登岸,在岸上转了转。阳光有些刺眼,但从草上反射的光就柔和多了。我在草丛中寻觅了一会儿,一片翠绿中,我忽然看见一个铜黄色的东西在闪亮。过去捡起来一看,我不由得吃了一惊:这是元芳的腰带扣。
扣子是铜铁合制的,有婴儿的手掌那么大,圆形,边上有锯齿,再熟悉不过了。
云姑过来看了看:“这枚扣子怎么看着那么眼熟啊?”
“这是元芳的腰带扣。”
“是啊……”她想起来了,顿时愣住了,“可他不是……”
我想了片刻,心中萌生出一线希望:“也许,他没有死。”
“没有死?”
我说:“他的水性并不好,到了水里容易转向。别说他死了不能上岸,就是受了伤,在这种湖里也很难找到登岸的地方。况且,这扣子是铆在腰带上的,要用点力才能抠下来。他用这枚扣子留记号,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所以我想,他不但没有死,而且伤得也不重。”
她忙问:“你能肯定吗?”
我摇摇头:“我只能这么猜想,不敢肯定。毕竟李富堂太厉害,船都被砍了很多刀,船沿又有血迹,可见他们那场对决是什么样子……”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把扣子装起来,说:“到相邻的翠云村去看看吧。”
由于是早晨,双营村里走动的人并不多,但到了翠云村,我们发现村口聚集了一群人,围着一个小院指指点点。我问云姑:“怎么回事?”
她看了看,说:“这是杀手关押锦娘的院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挤进人群,来到了院门外。院门开着,里面站着几个军士。我问一个老妇人:“大娘,你们围在这儿看什么?”
“里面是凶案现场!”
“凶案现场?”
“是啊,”她略显惊恐地形容道,“官府刚派人抬走了尸身,有一大批啊!”
我和云姑相视一眼,对于这个目不识丁的老妇人,我们不知道她所说的“一大批”是多少人。云姑又问她:“官府封锁现场了?”
“没有。这个案子没有头绪,官府就出了公告,谁若能在现场有所发现,必有重赏!”
我对云姑说:“进去看看吧。”
“好。”
我们进了院子,院内很空,只有一口井,井绳断了,且轱辘上落了一层灰土,地面上嘈杂的脚印显示,这里发生过一场打斗。院内只有三间旧房,房门坏了一扇,窗户纸也多处被划破。我们走进屋,屋里很乱,桌椅板凳横七竖八地倒着;地上、墙上和窗户纸上都溅有血迹,真真是个凶案现场。我们仔细搜寻了一番,没有任何可疑的东西。我说:“看来只有从尸身上下手了。”
我们走到外面,我看了看那些站岗的军士,像洛阳刺史府的人。我问一个军士:“你们是刺史府的吗?”
“是。”
“那,尸体也被抬到刺史府了?”
“对。”
“一共几具?”
“十五具。”
云姑问我:“去刺史府吗?”
我点点头:“走吧。”
我们回到城内,找到刺史府。洛阳刺史就是曾泰,是叔父的老熟人,也是我的老熟人。走到大门外,门口的军士拦住了我们:“你们是谁?要干什么?”
我拿出元芳的官凭递给他:“请通报刺史大人,我有事求见。”
他打开官凭,念出上面的字:“李元芳,检校千牛卫大将军,正三品上。”他又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我,“你是李元芳?”
我吓唬他说:“一个看门的,敢对本将军这样说话?”
这话果然起作用了,他连忙拱手认罪:“卑职有眼无珠,不知将军驾到,望将军恕罪!只是……只是卑职没想到,将军是个女人。”
“女人?”我冷笑一声说,“皇上还是女人呢!好了,别废话,带我们去见刺史大人。”
“是。”他将官凭还给我,“二位请。”
进了大院后,他让我们在前院的正房大厅中等候,他去后院通报。我在屋里转了转,云姑不禁笑出了声,这大概是她回到洛阳后的第一声笑。
我说:“你笑什么?”
她忍住笑:“我笑你真会演戏,竟然冒充李将军,连男女都搞混了!”
“咳,一个刺史府看门的,他知道李元芳是男是女?不过,我在蛇灵的时候,属下一直叫我苏将军。”
“你本姓姓苏?”
“是啊。”
我们正说着,曾泰来了,他见到我后也笑了:“如燕,是你啊。”
“是我。”
我看到通报的军士愣了一下,曾泰对他说:“她哪是李将军啊?她是李将军的夫人!”
“啊?”他几乎是哭笑不得,“李夫人,你为什么要冒充李将军啊?还吓唬卑职。”
我说:“不吓唬你,你让我进来吗?”
他不说话了,曾泰对他说:“你先下去吧。”
“是。”他出去了。
曾泰对我们说:“二位有什么事,坐下说。来人,上茶!”
我忙说:“曾叔叔,别忙了。我们来,是为了翠云村的案子。”
“哦?”他赶紧问,“你们有什么发现?”
“光是现场没什么异常。尸身现在何处?您能否带我们去看看?”
“在停尸房,二位随我来吧。”
我们随他走进停尸房,屋里并排放有十五具尸体,都用白布盖着。我们掀开白布一看,死者均是身穿黑衣,头上裹有黑布。云姑看了几个人,吃惊地对我说:“如燕,他们就是绑架锦娘的杀手!”
“你说什么?”我也吃了一惊。
曾泰也赶紧问:“你认识他们?”
“对!他们关了我好几天,我记得他们的模样!”她指着中间的一具尸体说,“这个人叫林海,他还有个哥哥!”
林海的体型略微偏胖,方形脸,皮肤黝黑,络腮胡子。
我问:“他哥哥叫什么?在这几个人中吗?”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她又将十五个死者看了一遍,“没有!”
“这么说,洛阳的杀手并不是全死了,”我一边想一边说,“可是,为什么我们等了一夜,却没人找上门来呢?”
曾泰问我:“如燕,你知道这件案子?”
“您别急,等我再看看。”我挨个查看他们的身上的伤口,都是刀伤,看过一遍之后,我心里大概有了底。
“怎么样?”
我说:“您就别查了,说起来,这不能算是凶杀案。”
云姑倒好奇了:“为什么?”
“如果我所料不错,这些人都是被元芳所杀,看来,他很可能还活着。”
曾泰愣住了:“你说什么?元芳遭遇了不测?”
我点点头:“曾叔叔,您没觉得这些刀伤很眼熟吗?”
“觉得了,但这些日子一直没有元芳的消息。他怎么样了?”
我叹口气说:“他现在怎么样还很难说……”
“如燕,你能肯定是李将军杀了他们?”云姑追问。
“应该可以。”我给她分析道,“他们身上的刀伤,大体上有两种,一种是竖立的,刀口正是链子刀的宽度;另外一种是横向的伤口。你看中间这几名死者,他们的伤口就是横向水平的,且都伤在肚子上。元芳的刀法我了解,如果不是竖着刺向对手,就是横向划过去,呈水平角度。而且,他下手极快,如果对手的功夫不够好,通常来不及反应就被撂倒了。这些死者的身上,没有多少打斗造成的淤青,可见,那次对决持续的时间并不长。”
她又问:“那他现在在哪里?”
我顿了顿,反问道:“如果你是他,你会去哪里?”
“狄府。”
“也许吧。但叔父吩咐过,让我们到梁王府跟他会合。”
“可是,洛阳的杀手并没有全部解决啊。”
我又想了片刻,自信地说:“能解决的已经被元芳解决了,剩下的,肯定不在街面,更不会在城外。”
“那在哪里?”
我说:“梁王府,或是公主府。也没准,在皇宫里!我们已快接触到案子的核心,直觉告诉我,那些歹人正在筹划最后的总攻,而总攻的对象,就是那些皇亲国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