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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纪念品 ...

  •   现在的商家可真能抓商机。
      殡葬用品店不仅能定制花圈,还能提供骨灰代加工服务。老伍被推进火化炉的时候,我正在外面等候,就有业务员过来,低调地往我手上塞了一张产品宣传单。
      我展开仔细看了看,研究了半晌,在骨灰瓷杯、骨灰钮扣、骨灰戒指、骨灰项链和骨灰麻将牌之间犹豫不决。
      其实我挺想做一副骨灰麻将牌的,这样逢年过节大家想念老伍的时候就可以把麻将牌拿出来,一边一起缅怀他,一边热热闹闹地搓上八圈。多环保。
      可惜老伍没有那么多亲戚朋友,甚至一桌麻将都凑不齐。
      他生命里所有的至亲,全都是我。五十年前他的妈妈是我,三十年前他的姐姐是我,现在站在这里,替他办后事的女儿还是我。
      他也没什么交情过硬的朋友,我把他过世的消息发出去,只收到了几笔礼节性的白包转账,没有人问一声他的遗体告别仪式是什么时候,在哪个地方。
      一个也没有。
      我对着产品宣传单上的促销广告叹气。
      这件事告诉我们一个道理,有生之年还是要经营一下人际关系,不然你的遗属孤零零留在世上,可能连纪念品第二件半价都享受不了。

      最后我挑中了一枚金属雕花的钮扣,扣面打开,底下有小拇指指甲盖那么大的一层空间,可以用来存放骨灰。
      我回家以后,把这粒装着老伍的钮扣一针一线地缝在了衬衣上,从上往下数第二个钮扣的位置,据说那是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一边缝,我一边感慨。我把他从10斤不到的小婴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拉扯到一米八五的大个子,岁月轮转,最终变成手里这枚不到10克的钮扣。
      我可得缝得牢靠一点,不能让它掉了。

      然而第二天我就意识到,骨灰纪念品的本意是让人供起来纪念,而不是让人日常使用。比如这个骨灰钮扣吧,它不能进水……也就是说,每次洗衣服之前都要把它拆下来。
      洗完衣服,晾干,再把它缝上去。
      早知道还是做一副麻将算了,丢一个也不心疼。
      我只得花了很多的时间,把钉死了的钮扣拆了下来。想了一想,找了个信封装起来,写上“2035.6.25”,郑重地放进了我的百宝箱里。

      我这个“百宝箱”很久才会打开一次,久到我经常忘记里面的东西有些什么来历。比如一只笔尖变形的钢笔,一把不知道用来开哪扇门的黄铜钥匙,一方已经洗得发脆的棉手帕……
      我完全不记得这些看起来是破烂的玩意儿是怎么来的。每件东西上面都标注了一个日期,意味着在那段时间内,这件东西对我而言有很重要的纪念意义。
      不过我向来健忘,放着放着,就忘了。
      忘了也就算了。

      出了头七,有个陌生的号码打给我:“伍女士,我是秦氏集团人力资源部的赵可可,您可以叫我小赵。李总让我转达对令尊的哀悼,并让我问您,下周一是否可以到滨海路1999号报到?”
      我愣了一下:“李总?哪位李总?”
      小赵说:“就是秦氏集团的现任董事长,李韵。”
      哦,原来是老伍的女神、我未来的东家秦太太。
      电话对面顿了顿:“伍女士,要是你觉得心情哀恸,暂时还不能恢复正常工作,我们也可以把入职时间推迟几周……”
      “不用了,我下周一就报到。”我打断她。
      晚入职几周就少拿几周的工资,那100万沉甸甸地压着我,我想早点还掉,无债一身轻。

      滨海路1999号是A城有名的地标。
      64路公交沿着海滩公路一直往东开,到了弥帛山脚下,便是A城居民茶余饭后消遣的好去处。先是有海边夜市,再过去是综合性商业中心,地势稍高处冷艳地矗立着几家奢侈品门店。沿着盘山公路再往上,半山腰处零星散布着几幢酒店式别墅,如果有钱且有时间,住上几晚,看看海景,吹吹山风,那是惬意得不得了。
      半山腰处立着一块站牌,名字很有意思,叫“立马回头”,是64路公交的终点站,这是普通人能去到的弥帛山最高处了。
      我拎着不多的行李下了公交车。

      离站台不远处,盘山公路被一道门岗拦腰截断。
      同车有一对小情侣,听口音大概是外地来玩的游客,跑到门岗的保安处问:“我们能上去吗?”
      保安对他们摆摆手,说:“私人园区,非请莫入。”
      小情侣明显不甘心。男生从兜里摸出一包烟,抖出几只递上前,女生则负责撒娇卖萌:“哎呀,大哥,我们就是想去山顶上那个风车底下,拍个照,打个卡,您给通融一下嘛~”
      保安大哥铁面无私,没有接烟,挥手驱赶:“回去吧,”又指了指不远处的公交站,“知道那个站牌什么意思吗?回去回去,别凑热闹。”
      小情侣悻悻地走了。

      他们说的那个风车,应该就是山顶上巨大的5座风力发电机。本地上了点年纪的都知道,弥帛山顶上原来是一座秦家投建的风力发电站,70多座风力发电机散布在山脊线上,俯瞰整个东部海滩。后来核电推广开来,这座风力发电站就渐渐废弃了,除了5座最高处的,其余发电机全部被拆除,并在原址建起了一个庄园。
      这个庄园就是滨海路1999号。
      十几年前的滨海路1999号还没有这么霸道,不至于从半山腰就开始拦路设卡,A城居民周末爬爬山,还能在庄园外面找个合适的角度和风车合影。后来有个做自媒体的,偷偷搞了个无人机,拍到了滨海路1999号的屋顶花园、泳池、楼顶停机坪,并在视频中调侃说:“我们以为秦家是在投资风电,其实他们是在投资地产。”
      视频放到网上后,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讨论,不过我没怎么关心。我比较关心老伍的奖金,因为门岗和巡逻保安没有及时截获那架无人机,整个保安队都被连坐处罚,老伍那个月的奖金扣了一半。整整五千块,我肉痛到年底,记忆深刻。
      从无人机事件以后,弥帛山的半山腰处就设了岗亭,并且开始拦截游客的航拍器,滨海路1999号的网红背景风车变成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风车。

      扯远了。
      我向岗亭的保安说明了来意,他拿过我的身份证,在访客系统中核验了我的信息。没多久,一辆摆渡车悄无声息地驶到我面前。
      司机很专业,急转、加速和刹车之前都会出声提醒,除此以外一言不发。
      过了半山腰的岗亭之后一路盘旋往上,我们又过了三四道卡口,最后才到达庄园大门外。
      门外等着一男一女。那个女人没等车停稳便远远朝我挥手,我猜那就是给我打电话的赵可可了。另外一个男人块头很大,目测有1米95以上,浑身疙瘩肉,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摆渡车刚停下,那个男人就一个箭步抢在司机前面,替我开了门,握着我的双手大力摇晃,眼角噙着泪花花,活脱脱一副受灾群众见了救命恩人的模样。
      “你可算是来了!”他激动地说。
      我:“ ???”
      怎么个意思这是?

      女人面露尴尬,紧跟几步,上前介绍说:“伍小姐,您好,我就是赵可可,这位是保安队长毛裘,按照职级来说,他是您未来的直接领导……”
      “哪里,哪里!”毛裘一迭声嚷着,“我们保安队,一切工作当然是以李总的安全为重!以后你就是离她最近的人,有什么需要,尽管对我说,我们保安队上上下下都全力配合你。”
      他喜滋滋地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毛。
      后来我才知道,毛裘喜不自禁,是因为他终于可以不用顶替老伍的班了。
      老伍生病入院的这半年,毛裘临时担任了李韵的贴身保镖的工作。他身高一米九五,体重两百斤,胳膊上的肌肉一坨坨硬得像铁,壮得像头俄罗斯黑熊。这样的彪形大汉跟在身边,不仅对路人形成了威慑,也对李韵造成了非常大的压迫感。

      赵可可和毛裘带我去办了入职手续。一路上毛裘很委屈地跟我诉苦,老板嫌弃他的大块头,不准他跟她坐进一台车里,因为视觉上看起来会很拥挤,让她觉得窒息。
      我很好奇:“她的座驾应该不差吧,也会跟普通代步车一样嫌挤?”
      “加长版的大F,后排空间够她开董事会了!”毛裘夸张地形容,“但我们打工的,老板说挤就是挤了,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问。”

      但是保镖工作还是要做的,老板出行的时候安全怎么保障呢?
      据说李韵当时提的建议是:“你可以骑个摩托跟着。我上次在阅兵式观礼,看到国宾护卫队骑的那个型号就挺威武,回头我让管家刘叔照着他们那个规格给你置办一个。”
      毛裘立刻报告:“我市道路安全法规定,五环以内禁摩。”
      李韵懒得管这些琐事:“让刘叔想想办法。”

      于是本来要配给毛裘的CF680G型国宾摩托车被换成了小电驴。
      虽然是个加强动力版、爬坡速度嗖嗖的小电驴,那也还是小电驴。毛裘将近两米的块头,佝偻着身体,缩手缩脚地骑着小电驴,据他自己说那个感觉就像是抢了他儿子的儿童摇摇车。
      这个小电驴,从上到下都有一种亲民的气质,再加上毛裘那一身笔挺的黑西装,人人都以为他是个敬业的推销员,天天风吹雨淋地吃汽车尾气。他六十岁的老娘逛街的时候偶尔撞见他,以为他失业了不敢说,心疼坏了,偷偷摸摸地给他报了市政府办的下岗工人再就业培训班。
      现在我来了,毛裘就可以调回秦家庄园负责内院保安了,天天牵着两条凶神恶煞的德国黑背巡逻,人仗狗势不知道有多威风。

      办完入职手续,赵可可把我交接给毛裘,让他带我去见见李韵。
      毛裘一看表:“这时间,李总一般在书房办公呢,走,你跟我来。”
      庄园里面绿化非常好,他带着我分花拂柳地走了一段路,带我进了占地最大的一座建筑里面,上了2楼,立在一扇门外,摁了装在门外的对讲机。
      “李总,伍玖到了。”
      对讲机沉默着没有回应,毛裘也不急,就候着。
      过了一会儿,对讲机亮了,一个女声说:“进。”

      毛裘推开门,做了个手势让我进去。
      我踏进李韵的书房,正好碰到一个年轻的男人迎面出来。他穿着一件简单到朴素的白衬衣,配一条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黑色西裤,目测1米85左右,与老伍差不多的身高。
      衣服下面肌肉线条看得出很漂亮,身姿挺拔,是经过系统锻炼的人,不是年轻人随便抽条后长成的瘦长感。
      一路走来,我看到庄园内保安的制服就是白衬衣黑西装,我吃不准他什么身份,莫非李韵改主意了,想换个小鲜肉当贴身保镖?
      正在迟疑的时候,我听到毛裘恭恭敬敬地唤他:“小少爷。”

      ???
      嗯?
      李韵的小儿子?
      我敢打赌,他不会超过20岁。可是我分明记得,李韵的亡夫秦义山都死了25年以上了,仔细算起来,差1个月就满27年。
      对,应该没记错。因为那一年,老伍跟着秦氏夫妇去帝都参加2008年奥运会的开幕仪式。他第一次去首都,我放心不下,打电话给他,顺便让他带点土特产回来。
      电话那头背景音杂乱,老伍语无伦次地告诉我,刚到帝都,秦义山就突发急病去世了。

      老秦死了27年,那么,眼前的这个是谁的孩子?
      我又仔细地看了他几眼,脸自然是比老伍长得周正多了,但是那个身材,那个气质,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我总觉得跟老伍有那么几分相似。
      莫非……?!
      是老伍留在这世上的血脉?
      可以啊老伍!
      这样的话,他这么多年为李韵死而后已的执着和一往情深的守护,就全部解释得通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纪念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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