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商夫人擅绩效》司晨守夜

136、一百三十六、

　　上京入夏后，天逐日长了起来。白日里酷暑难耐，待傍晚老阳儿下了山，一阵风起，才算把这一天的闷热带散开来。

　　皇宫里老早就为各寝殿备下了冰块，到了晚上，有些背阴儿的寝殿甚至还有些寒津津的。

　　子蕴下了朝后，在自己所居的清心阁中简单用了些点心，约酉时方去了皇太后所居的慈宁宫中探省太后。

　　太后娘娘素来有些苦夏，天一热便有些茶饭不思，晚膳也并未吃些什么，这会子倒有些饿了，命人热了一碗绿豆莲子羹，正慢慢地喝着，见到皇上进来，这才放下手中白玉碗，笑吟吟道：“皇上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今儿朝上倒没什么要紧事？”

　　子蕴态度恭谨地施过礼，过来坐在太后娘娘的下手边，笑着道：“倒还好，陕西、河南来的奏报说，当地近日连下了两场雨，前一阵子的旱情有所缓解；昨日，在两湖一带巡视的秦政贤也来了密报，道两湖那边的水灾并非地方上报的那般严重，他们无非想上头多拨些振灾银子，实际上今年的涝灾倒还未造成多大的损失，流民也没那么多！秦政贤还是能干的，查明实情了，便就地撤了两个同知，又惩办了几个通判，想必地方上也能消停一阵子了！”

　　他像念账册子一般叨叨着朝堂上这些琐事，太后并不搭茬，只笑笑地听着，末了说了句：“皇上年轻有为，处理这些政务越来越得心应手了，也的确不负先帝爷对你的厚望了！这秦政贤我听着也好，不但大是大非面前能拎得清局面，又确是个干吏，果然能辅佐皇上办好差事！”

　　子蕴闻言，嘴角扯出一丝得意的微笑，口中却谦虚道：“先帝爷是百年难遇的圣明君主，使出来的臣子自然个个都是能臣干吏，说到底，还是父皇他老人家用人用的好！不过——”

　　他顿了片刻，提起秦政贤，他就难免会想起魏晏来。想当初，魏晏正是在莫汶开的食肆里遇见了秦政贤的小儿子，不打不相识有了往来。也不知魏晏给秦小公子灌了什么迷魂药，短短几次相交，就对魏晏佩服得五体投地，请他去秦府里做了好几次客。

　　也正因为这几次去秦府做客，魏晏便有了机会接近当时还是二皇子一派的秦政贤。

　　作为皇子，子蕴并不方便出头与一些重要官员接触，但魏晏只是一介商贾，并无官身，可随意交接走动，那段时日，他将京城里的店铺及北人南调的事情都几乎委托给了莫汶，而他自己，则微服低调，奔走于京城各个角落，替自己与一些重要的官员居中联络。

　　想起了魏晏，子蕴心里有一些怅惘：那年那月，自己与子峻、清平三人在顺意斋的雅间里，一见如故，把酒言欢，画面仍历历在目，但细思起来，却又恍然如前世。自己登基继位也不过就半年辰光，想来却已与往事隔了重重山水。

　　而自己，如今已贵为九五之尊；子峻，曾经飞扬不羁的面容中也多了几份沉淀下来的凌厉；而清平，携着娇妻美妾，终于回到了那如画的江南，泛舟湖上，把酒桑麻！

　　还有那个大雨滂沱日，自己在长街东一家清新雅丽的小食肆里，回眸一望的刹那，那个向自己走来的俏丽女子，那个满脸谦恭行事却全不按常理出牌的娇媚女子，那个口是心非又满脑子奇思妙想的小骗子……

　　一阵奇异的酸涩瞬间刺痛了子蕴的心，他不知不觉握紧了自己的拳头，却听到耳畔传来皇太后关切的呼唤：“皇上，皇上，你在听我的话么，你怎么了，脸色这般难看？”

　　子蕴忙稳住心神，抬头看向太后，勉强笑了笑：“儿臣没事，只是突然想到两湖一带的官员竟为了多讨几两振灾银子便谎报灾情，心中一时气愤！”

　　太后便笑道：“我当是什么大事呢，皇上到底年轻，还是少些经历，你以后便知道了，这下面的官员啊，欺上瞒下的事可多了，若皇上每件事都要生气，只怕都气不过来！”

　　太后说完这话，轻轻瞄了皇上一眼，见子蕴神色缓和过来，便叹了口气，接着道：“不过，皇上气也是应当的。一国之君，自然希望自己政令畅通、臣子办事得力、百姓安居乐业、少受离乱之苦；就好比一个大族大户的族长，无有不希望家中子侄生活无忧、出人头地的，若家中出了不肖子孙，或有人活得窘迫不得意的，那自然是要操碎了心、急白了头的！”

　　她说到此处，再次看了子蕴一眼，却见子蕴神色如常，并未对自己的话作什么反应，便继续试探道：“一国之君不好当，一族之长也不好当，前儿你舅母进宫来看我，我们姑嫂俩聊了会子天，才知道我哥哥最近身子不好，暑热天气的，竟在家里闭门闭窗地躺了一个多礼拜了！”

　　子蕴心中冷哼了一声，但面上一点儿不露，只就着太后的话关切问道：“哦？舅父身体抱恙，得的什么病，不打紧儿吧？我明儿就派太医去瞧瞧！”

　　太后忙谢道：“不打紧儿，我替他先谢过皇上了。其实，我哥哥这病我心里清楚，也不是多大的毛病，就是被家里人气的，急的！我在皇上面前也不藏着掖着，就直说了吧！自打你登基，封我做了这母后皇太后，我自知我于你并无生养之功，全赖你这孩子孝顺，我还自惭无功受禄呢！

　　可我家里人，很多人不清楚这其中道理，便觉得如今后宫里，我位份算是最尊贵了。可郭家在朝中，除却几个旁支的子侄在州县做个小官的，庙堂之上，却没一个能立得住脚、略说得上话的人。如今，外面都传，郭家子侄不肖，没一个出息的，趁不上太后的身份，愧对郭家先祖曾经为大靖朝立下的汗马功劳，愧对郭家曾经的荣耀显达！”

　　太后说着说着，大概是真心想起了郭家近些年的衰败，触动了心底的隐痛，手里攥着绢帕，轻轻试起了眼角泪痕。

　　子蕴心底颇不耐烦，但却又不好当众拂了太后的面子，只得耐着性子安慰太后：“请母后不要伤心，暑热天气，务要以爱惜自己的身子骨为要。要我说舅父也是心思太重了，想当初郭老丞相在世时，皇儿就曾听闻，老太师常说：

　　儿孙自有儿孙福，郭家这些儿孙里，确实聪明的不多，没这个金刚钻，那就不要揽这个瓷器活，既然没有当官的弦儿，那就安安分分在家里守着这一亩三分地，做个富贵闲人还能保一生富贵平安！

　　否则真要是糊里糊涂搅入京城这一片深潭中，一个不慎，断送了自己前程事小，就怕连累了整个家族，甚至于连累到太后您，以至于没个善终，那才是事大呢！”

　　子蕴虽打着已故郭丞相的旗号，但说出的话却直白难听，郭太后听得心头不快，险些被自己的口水给噎到。但她深处深宫后院，家里人进宫次数有限，就即便进来，也不可能把这么不中听的话说给她听，她还真不知道她爹在世时有没有说过这话。

　　闷了半晌，方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子蕴也全当没看到她脸色有多难看，呷了口茶，继续心平气和道：“母后您也请不要多虑，郭老丞相老成谋国，见事极明，他对后世子孙早有论断，也有所安排。便是郭家那几个旁支子弟，我也曾留意过，皆有些才干，再历练些年头，未必不能进六部、入内阁，也未准将来或有一二能拜相封侯的！”

　　他说得轻巧，郭太后心里更是来气：“话也倒不能这么说，那几个郭氏子弟，虽也姓郭，但毕竟隔了一层，跟本宗本族到底远了些。眼下，便是我们这一支的子侄，没一个有根蔓的，若我百年之后，我们这一支只怕就彻底寥落了，儿孙们没个好前程，遇到荒年灾年，还不得跟着流民一般四处讨饭去啊！”

　　子蕴微微一笑：“母后说笑了，哪至于这么严重？！况且，知道家中这几个表兄弟们在仕途上未必走得通，所以皇儿才逼着魏家将手中的茶叶买卖尽数交了上来，转给郭家来做。

　　那魏家几辈人在南方耕耘，根基深厚，又有魏晏年少才高，开拓了北边的市场，在京里头也是数一数二的茶商大户，这百万的生意，如今全数交给了郭家人，母后您还当常常鼓励舅父和表兄弟们，万勿辜负了朕的一片苦心，好好经营魏家留下的买卖才是！

　　须知，庙堂之上风云莫测，一个不慎方是容易被打入深渊；但这茶叶的买卖确可以作为郭家立家之本，这么好的基础摆在这里，倘若用心经营，可保郭家生生不息、后世子孙富贵安耽！”

　　郭太后盯着眼前一脸真诚坦荡的皇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确实不好反驳。皇上为了报答她在先皇面前为自己说过好话，逼得自己身边的大功臣魏晏交出了魏家所有的茶叶铺子，甚至还被迫远走他乡、远离京城。这件事，是横在她和皇上之间一道过不去的坎。她知道皇上心里有愧于魏家，而皇上心里愧疚越深，她就越不好在皇上面前为自家人争取好处，越不好在皇上面前为自己谋取利益。

　　可她实在是有苦难言。本以为魏家财大势大，魏家的茶叶铺子遍布上京和江南，都是好地段、好位置的铺子，便是茶叶生意自身的利益不算，光这些铺子就值了银子了！

　　哪曾想魏家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过一个明晃晃的黄金架子，里面却塞了一堆的破铜烂铁：那铺子多数都不是魏家所有，不过是魏家跟别人手里赁回来的，每月光是租金就是一项不菲开销，再加上伙计的工钱，从云南进货上来的本钱和运费，都摊进成本里一核算，每月也挣不下几个钱，有的铺子闹不好还有些亏空。

　　却偏偏这话也不好再跟皇上抱怨，一则，人家确实无怨无悔把铺子都交给你了，你还诸多抱怨百般不满的，一回两回的，皇上也必会烦了，会觉得她们郭家得寸进尺；二则，倘若她们郭家人经营个茶铺都经营不善，皇上就更会有话说了，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连基础这么好的买卖都能做亏了，说明能力确有不逮，那就更不能入朝为官了，免得祸害四方百姓！

　　这回可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