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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凛月(0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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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月(019)
季书闲收拾完棋局,又在书房看了会儿书。
知道小姑娘要沐浴,他没立即回去。
将一本山川纪要看了三分之一,眼瞧着天色已晚,他方回房。
推开卧房的门一眼便看见了角窗下那光秃秃的两盆金桔树。
前几日他歇得很晚,走的都是暖阁的门,没从卧房这边进去。为此也没注意到屋子里的这两棵金桔树。
之前小妮子问要不要往他房里搬一盆,他拒绝了。没想到如今两盆都搬进了他的卧房。
不仅如此,他的卧房都给小姑娘“霸占”去了,他只能去住暖阁。
不得不说他苦行僧般的孤家寡人生活在不知不觉中竟被小姑娘给打破了。
季书闲走上前仔细看了看,这两株金桔树被剪光了枝叶,秃得十分彻底。枝桠上悄悄发出了几根嫩芽,隐隐可见一点绿意。
立春刚过,这树木们接收到了春天的讯息,都迫不及待开始抽芽吐绿了。
这是好事,想必用不了多久,这两棵金桔树就该长满新叶,碧绿盎然了。
温凛月刚沐浴完,正坐在梳妆镜前绞头发。
铜镜里映出少女姣好娟秀的脸蛋,肤色白皙透亮,水灵灵的,像是刚剥了壳的新鲜荔枝。
两人同在一屋,许是怕不便,她中规中矩地穿着外衫。衣身上粉色桃枝在烛火下若隐若现。
见季书闲回来,她扭头对他说:“我让下人备好了热水,王爷您沐浴吧!”
“嗯。”他朝净室走去。
温凛月的头发又长又厚,重重的一大把。她花了好半天才把头发绞到半干。
她丢了帕子,直接上了床。
季书闲沐浴后,换上干净的里衣。
从屏风后绕出来,见床上的帐子已经放下,小妮子睡下了。
原本还想问点什么,见她睡下了也就算了,等明日再说吧。
他吹灭卧房的蜡烛,悄声回到了暖阁。
暖阁只摆了一张架子床,不如卧房的床大,但季书闲一个人睡足够了。
暖阁里应有尽有,其实就是第二个小型卧房。
没了中间的那堵墙,两面屏风形同虚设。卧房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他这边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温凛月翻来覆去,床榻间的响动扰得季书闲一时间也睡不着。
“阿月,你是认床吗?”他忍耐片刻,终是忍不住。
屋子里黑黢黢的,唯有窗外的一点淡白月光透进来,光影明明昧昧,看不真切。
“不是。”黑暗中小姑娘的声音低低的,“我是饿了。”
季书闲:“……”
“晚上没吃饱吗?”他记得晚膳她可是吃了满满两大碗饭。跟他下棋时嘴也没闲着,左一块云片糕,右一块杏仁酥的。
他当时还担心她吃多了积食。如今看来完全是他多虑了。这孩子哪里会积食,她分明是不够吃。
温凛月理直气壮地说:“我还在长身体,饿得快。”
季书闲:“……”
季书闲认命地爬起来燃了灯,头疼道:“喊厨房传膳吧。”
——
裕王府的厨娘连夜给温凛月熬了软糯的小米粥,又炒了两个清爽小菜。
粥养胃,也好消化,不容易积食。故而季书闲特意吩咐厨房熬粥。
原先尚书府的厨子是母亲张氏的远房表亲,因着张氏的缘故在府里干了十多年。他厨艺不太行,但为人敦厚老实,从来不动歪心思。
张氏虽不喜他的厨艺,但念在是表亲的份上,也不好让他走人。在伙食这块儿,温家全府上下都糙得很,一向不太讲究。温凛月被这么粗糙养大,对伙食从不挑剔。裕王府的厨子烧什么,她便吃什么。
蓝画蓝衣总说再没有比她好打点的主子了。
温凛月用膳这动静自然小不了,碗筷碰撞,乒乒乓乓直作响。
季书闲横竖都睡不着,索性坐在一旁陪她。
“王爷,您不吃点吗?”少女细白的手指捏着调羹,一小口一小口往嘴里送。
“本王没有食宵夜的习惯。”
“哦。”温凛月自顾吃自己的,忍不住感慨:“王爷到底年长我这么多岁,晚间都不会饿。不像我一到夜里就饿,肚子总闹腾,想克制都克制不了。”
季书闲没想到小姑娘食个宵夜都能扯上年龄。之前他一直拖着不娶亲,陛下、太后和那些皇亲国戚就总拿他的年龄说事。
如今好不容易他成婚了。原以为年龄问题该告一段落了。没想到反而比之前提得更频繁了。和太医调侃他和温凛月老夫少妻;季书闲和季语嫣更是光明正大的嘲笑他老。现在温凛月又提到年纪这茬。
一开始被迫娶温凛月,也没计较太多。眼下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和小姑娘这一轮的年龄差的确是不容忽视的一点。
跟小姑娘一比,他确实是“老了”。
他在心底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温凛月完全没意识到裕王爷内心丰富的感叹。她的心思全在吃食上。
除了她刚出掖幽庭的那晚,她食不知味。多数时间她都吃得非常欢快。跟她下棋一下,她吃东西时也分外专注,一口接着一口。看她进食是一件十分愉悦的事情。
“你的心愿是什么?”季书闲披着一件雪青色的外袍,闲适地坐于灯下,慢腾腾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有一搭没一搭的同温凛月说话。
“王爷说什么?”她有些没跟上他的话茬。
“刚刚下棋,你那么迫切地想赢本王,可是想让本王帮你什么?”
求胜心切,故意采用那样诡谲激进的棋风对付他。赌约又是她提出来的,不难猜出她的那点心思。
王爷就是王爷,这段位就是高,她转转眼珠子,他就知道她心里有事儿。
温凛月放下调羹,微微抬眸,目光清湛,“王爷,阿月确实有个不情之请。”
季书闲气定神闲,“你不妨说说看。”
温凛月:“我在掖幽庭有个好友,我想把她救出来。”
男人听完,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声色平静如常,“本王恐怕帮不了你。”
入掖幽庭者,非圣召终生不得出。哪怕季书闲是王爷,他也没那本事。救温凛月出来,他尚且交了兵权,牺牲了姻缘。前提还得陛下铺路,他顺着这条路往下走,不然她根本就出不来。
知道这很难很难,温凛月也不意外。她低声细语,“我不求王爷帮我救人,我想从您这里看看有什么门路。”
“本王这里若是有门路,本王又何必去跳陛下设的局?”
“我知道这无异于是痴人说梦。但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愿意去尝试。和公主一样,雨莹待我极好。在掖幽庭那半年,掌事太监总是格外‘关照’我,动不动就拿鞭子抽我。雨莹不知道我是开罪了圣上,掌事太监是故意打我的。她每次都傻傻地替我求情,连累她一起挨打。说都说不听。”
“我受罚,没得吃饭。她偷偷把自己的馒头省下来给我吃。我受伤了,她想方设法弄来金创药给我抹。有一次我被罚跪,顶着大雨跪了好几个时辰,后面不省人事。是她冒着生命危险,打晕了两个守门的侍卫,去太医院求她的老乡,替我要来了药,救了我一命……如果没有她,我根本就等不到王爷您回京。”
她吸了口气,将话说完:“无论如何,我都要将她从掖幽庭里救出来。”
少女眸光明亮,眼中的坚定季书闲看得分明。
他知道她在掖幽庭吃了很多苦,遭了很多罪。但如今听她亲口说出来,他才真切地认识到这个孩子太难了。在掖幽庭的那半年几乎要了她半条命。
而这些,都是他带给她的。是他让她家破人亡,让她变成一介孤女,让她在掖幽庭那种地方饱受折磨。
她何其无辜,温大哥何其无辜,温家全府何其无辜!
男人垂在一侧的右手,不自觉握紧拳头。片刻以后又松开。
烛火轻晃,寂静无声。
良久之后季书闲才开口:“叫什么?”
“什么?”
“你那好友叫什么?”
“杜雨莹。”温凛月面露惊喜,“王爷你要帮我吗?”
季书闲敛了敛神色,淡声道:“并非本王帮你,而是你自己亲自救人。”
“我亲自救人?”温凛月有些发蒙,面露不解。
她连自己都救不了,还怎么救人?
季书闲:“两个月后大梁使团访问大靖。自古外邦来访,两国在文武方面的切磋在所难免。大梁二公主一向争强好胜,她一定不会放过这个一展国风的好机会。大靖作为东道主当然不能叫大梁下了面子。届时陛下一定会派能人应战。一旦为大靖赢了比赛,你就可以向陛下讨个封赏。”
“王爷想让我应战?”可是她什么都不会啊!拿什么应战。
季书闲的黑眸掠过一丝笑,“怎么说你也是棋圣的女儿。”
所以季书闲的意思是让她代表大靖同大梁进行围棋对决?
“王爷您如何确定两国会切磋棋道,万一比别的呢?”文类切磋,诗、书、琴、画、对联、猜谜,数不胜数。围棋并非首选。
“只要本王领了接待使团的苦差,就不愁大梁二公主不比棋道。”
“您之前不是说不接待使团的么?”他明明那么讨厌接待大梁使团,甚至不惜以“新婚燕尔,要陪王妃”这种无厘头理由来回绝陛下。而今却改了主意。
“阿月,本王愿意成全你的心愿,这是本王欠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