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哥华，温哥华（上卷）》菲沙沙

62、中餐馆的真超人

　　临近圣诞节，华记变得越来越忙碌。

　　每次项思远进到大堂去收拾餐具，就会看到KEVIN站在已经落座的客人身边，一边听客人点菜写单，一边四下张望，见新的客人进来，还会远远地跟他们打招呼，即使是平时不太忙的时候，他也会像只蜜蜂似的，在大堂里来回穿梭。

　　项思远想起了当年在珠城的时候，曾经去过的香港澳洲牛奶公司。澳洲牛奶公司是香港一家超级有名的港式茶餐厅，以上菜速度奇快著称，据说从完成点菜至上菜完成，平均只要十几秒，而且它还有一种服务叫做“光速餐”，就是顾客由入店入座点餐，到结账离开，只需要五分钟。

　　项思远和邓安安去过几次这家餐厅，临近登陆加拿大前，去得更加频繁。店里的服务生，在帮你下单的时候，根本就是不看你一眼的，一边写单，一边看着其它的地方，招呼着其它客人。你说菜点好了，他就把嘴角很机械的往上翘一翘，权当是对着你笑了，然后头也不回地绝尘而去。你吃完东西，离开座位，去前台交钱，人还没有走出大门，餐桌已经重新设好，有别的人坐下了。

　　想不到在加拿大的新西敏，项思远又见识到了这样一位香港超人。

　　KEVIN工作非常勤快，手脚不停。他因为需要频繁地在大堂和后厨之间两边跑，而中餐厨房的油滑是出了名的，所以他的脚底总是滑溜溜的，从厨房走进大堂，速度快的话，到客人身边的时候，往往停不下来。后来，他发明了一种很奇特的溜冰走路法，就是快到客人身边的时候，停止前进，直接滑过去，就像脚下有滑轮一样。

　　前些天，老兵节，很多本地的老人家，由子女陪同，或者由福利机构组织，来华记聚餐。餐厅的服务生以及绝大多数的客人，胸前都带起了一朵小红花，表达对牺牲者的一种纪念。

　　KVIN提前准备的一次性用具和货物特别多，餐厅小，堆了到处都是。晚餐高峰期的时候，他要下单，还要帮着收钱，出入口被堆着的一次性餐具堵死了，他一急，直接用右手撑住台面，然后一用力就飞进去了，有些客人被惊得目瞪口呆。有位老顾客，因为早已习惯了这里工作状态，看到这个状况，带头给他鼓掌，大家也都跟着给了他一阵热烈的欢呼，大堂气氛非常热闹，仿佛是KEVIN在老兵节，给餐馆的客人做了一项额外的杂耍表演。

　　餐厅的客人都非常友好，这是项思远到这家餐厅工作以后第一种最明显的体会，因为绝大多数的客人，不是华人而是白人，或者本地人。它虽然是一家中餐馆，但是它又不像通常的中餐馆，更不像香港的澳洲牛奶公司。

　　而作为一家基于港式茶餐厅模式的中餐馆，华记之所以能够吸引到众多的本地客人，是因为它在口味的调整和菜式的选择上，充分适应了本地人对中餐的需求。新西敏这里的大多数西人，都把华记作为调剂口味的最好的地方，也是庆祝生日和节庆的首选之一，因为这里的东西不仅新奇、好吃，而且相对西餐而言，绝对便宜。

　　再后来，项思远在华记呆的时间长了，就经常听到客人把华记称之为中国的麦当劳。项思远想一想，觉得特别贴切，因为它在经营的原理上，与麦当劳是一模一样的，比如它也是连锁经营，有自己统一的品牌和标识，它的产品也都由总部的中心工厂预制，做成半成品，然后每天定时配送到分店，厨房的出品也能够保证快速、高效和品质均衡。

　　渐渐地，项思远对这家看似普通，装修很不起眼的中餐馆，产生了一种敬意。

　　老兵节后的第二天，KEVIN对项思远说：马上就要到圣诞节了，这些日子天天都会很忙的，你要加快洗碗的速度，保证餐具的供应。

　　项思远问：过去的时候，这个问题是怎么解决的？

　　KEVIN说：过去的时候，公司会在这个期间增加人手，但是现在公司没有钱，请不起额外的人工。

　　项思远想一想，说：那你能不能同意让我买两个小小的塑料盆子，大概也就5块钱。

　　KEVIN说：你用它做什么？

　　项思远说：我用它挂在推车上，然后在收拾餐具的时候，把碗碟与筷子勺子分开，这样就可以省掉从大盆子中分拣餐具的时间，速度肯定就快了。

　　KEVIN想一想说：好吧，你买回来，把□□给我，公司如果不出这个钱，我自己出钱给你报销。
　　圣诞前的那个周末，餐厅忙碌的程度，简直可以用疯狂来形容。

　　项思远把新买的塑料盆挂在推车的把手下面，然后在里面放进小半盆兑过水的洗涤液，每次收拾餐具的时候，就把所有小号的东西，比如筷子叉子勺子和小碟子，全部放进这个小盆子里，而饭碗和大碟则另外放进一个大的盆子里，又把所有的茶杯单独放进另外的盆子里。把车子推进洗碗房之后，项思远就把盆子卸下来，洒上水，防止餐具干燥，然后先杯子，再筷子勺子等小物件，最后是饭碗和大碟，工作有条不紊，轻松快捷。

　　餐期到了，餐厅内人头涌涌。KEVIN紧张地从外面跑进来取餐具，看见项思远正坐在那里休息，他惊讶地瞪大眼睛，正准备说什么，突然发现干净的餐具早已整整齐齐地摆满了储物架，他忍不住用香港普通话对项思远说：叻仔！

　　项思远开玩笑说：我是叻仔他爹。

　　KEVIN惊喜地问：你已经把所有的餐具都洗完了吗？

　　项思远说：是的，下一波，要等到这一批客人走了之后才能收回来洗。

　　KEVIN说：既然这样，你没有事情做，就去吃饭吧。

　　过了一会，厨房的师傅们也开始轮流出来吃饭。刘一勺坐到项思远的身边，说：你果然是一个读过书，有脑子的人，连洗碗这种事情都知道动脑筋。我告诉你，过去你来之前，这个洗碗部的工作，放两个人在这里都做不完，你不仅一个人就把全部的活做完了，还轻松自在，这家公司，可是在你的身上赚到钱了，我听到经理在背后表扬你。

　　停了一会，刘一勺说：经理是不是按时给你发工资？

　　项思远说：发了，你的工资有问题吗？

　　刘一勺说：经理这是优待你，他需要你，也欣赏你，我们就没有那么好命了，所有的厨师从上个月开始，推迟一个月发工资，而且听说大佬的工资要拖两三个月才能拿到手。

　　项思远很吃惊地问：怎么会没有钱发？我看着生意好得很啊？

　　刘一勺说：这家店的生意是很好，可是公司的资金链出了大问题啊。

　　项思远问：什么问题？

　　刘一勺小声地说道：听说老板在美国投资房地产失败了，欠下一大笔债，不仅工资发不出来，接下来可能连店面都要卖掉了。

　　刘一勺接着说：我们这间店算是比较好的了，听说中国城里面的那家店，因为营业没有我们好，已经连续两个月没有给员工发工资了，那家店的个别员工已经把公司给告到劳工局去了，还有些店员打算向报纸爆料，要把这间事情捅到媒体上去，公司被搞得焦头烂额。

　　项思远说：那既然生意做得好好的，为什么会跑到美国去投资什么房地产呢？

　　刘一勺说：还不是钱多烧的。我听说，早前的时候，老店主死后，少东家刚刚接班，还比较勤勉，有的时候会时不时下来分店看看，视察视察。但是后来就越来越作了，我上一次看到他的时候是差不多两年前了，他坐着豪华车来，还带着保镖，厨房都没有进来，人就不见了。他最近这两年跑到美国去炒房地产，听说先是赚了很多钱，但是突然一下又说钱全没了。

　　刘一勺停了停，指着墙壁上镶嵌着的那幅巨大的店训，说：真是造孽啊，你念念看，听听他老爸死之前是怎么说的？

　　项思远抬起头，轻轻地念道：大包易卖，大钱难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