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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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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宋予扬踏着夕阳的余晖回到驿馆,徐钱二人刚回来不久,正在等他。宋予扬还没坐稳,钱小蝶先急匆匆地给他倒了杯茶,接着叽里呱啦地开讲下午的冒险经历。
宋予扬一开始还脸带笑意,越听面色越凝重,不等钱小蝶说完便站起身,“一辉,那家小酒馆在哪里?你带我去瞧瞧。”
“我正有此意。”
钱小蝶说道:“这么急?要吃晚饭了。”
“小蝶,你先吃饭,别等我们。”徐一辉匆匆结束整齐,宋予扬换了便服,二人带了佩刀,便往外走。
钱小蝶赶忙抓起刀,说:“我跟你们一起去!”
“不行,太危险。”
钱小蝶打定了主意要跟去,她紧跟在二人身后出了驿馆,“对方有十几个人,你们只有两个……”
宋予扬说:“你去了,你师兄要保护你,我们这边就只剩一个半人了。”
钱小蝶沮丧地停下脚步,都怪她平时练功偷懒,关键时刻不仅帮不上忙,反而成了拖累。徐一辉安慰她道:“小蝶,我们去去就回,不会有事,你别担心。”
小酒馆全部搬空了。一个人没有,就连那些破桌子破板凳也不见了踪影。酒馆后门用砖头砌死了,墙上的泥水印尚且未干。
二人从屋顶翻了进去。酒馆里的桌椅板凳都扔在了短巷里,横七竖八挡住了路。二人腾出一条道,侧身进去。金嫂屋里的瓶瓶罐罐都不见了,只剩些粗重的家什物件,对门那间神秘的屋子里却空空如也,一个纸片都没留下。
宋予扬眉头紧锁,“难道计划有变,他们提前动手了?”
“什么计划?谁提前动手了?”
“现在来不及细说,我回头再告诉你。一辉,你先回去,我还要办点事。”
徐一辉不再追问,只问道:“你一个人,行吗?”
“没事。我去找谢知远,这个时候他也该到了。”
徐一辉认识谢知远,他是南昌府捕头,和宋予扬一样也被鲍大人亲点参办销魂散案。看来大家都到了,杭州府要有大事发生了。
当下二人分手,直到后半夜宋予扬才又回到驿馆。
第二天一早,徐一辉独自去找小米。宋予扬说昨天小酒馆里的那个大胡子十分可疑,“汪铭,就是销魂散案的主犯,江湖人称汪大胡子。此次我们到杭州,任务之一就是捉拿汪大胡子,你们昨天别误打误撞碰到了他,那可就打草惊蛇了。”
究竟是不是汪大胡子,得把熊二掌柜抓来问问,要找到熊二掌柜,就得先找到小米。徐一辉吸取了昨天的教训,让钱小蝶跟着宋予扬去邓家找邓泽。
时候尚早,前来邓家吊唁的客人并不多,灵堂里冷冷清清的,两个人披麻戴孝跪在灵前,是邓同的女儿邓泓和女婿武平。他们昨天接到消息便立刻往杭州赶,回到家天已经黑了。
不见邓泽。
管家说邓泽昨天买了棺材回来,看着邓同入殓,又匆匆离开家,至今都没露面。“这边等着孝子守灵,应酬客人呢,他迟迟不回。昨天下午,我派人四处去找,柳枝巷老宅里、铺子里,连倚翠楼我们都找了,就是找不到少爷。他能去哪儿呢?”
橘香慌慌张张地跑进灵堂,“宋爷、钱大小姐,太太请你们来一下,出事了!”
宋钱二人走进内院,只见朱彩儿立在上房门外台阶之下,荷香站在她身后。宋予扬走上前去,问道:“怎么了?”
朱彩儿指指上房屋,说道:“昨天中午老爷入殓之后,少爷亲手将上房屋锁了,你看。”上房屋两扇朱漆大门虚掩着,锁被人撬开了,扔在地上。
宋予扬问道:“你进去看过么?”
朱彩儿摇摇头,“我刚要去灵堂,路过这里……”
邓泓匆匆从灵堂赶来,身后跟着孙氏。
宋予扬推开房门,堂屋里各色桌椅台几摆放和昨天一模一样,几件摆设都还在原处。钱小蝶走进书房,“啊!三哥,你快来看!”钱小蝶手指着南墙,“画不见了!”书房墙上光秃秃的,留下一个长方形灰迹,那幅《富贵白头》不见了。
朱彩儿说:“前天晚上我屋里的那个黑影,别是个盗画贼吧?前天没得手,昨天又来了。”
孙氏嘟哝道:“幸好老爷有远见,弄了幅假的,丢了也不可惜。”
邓泓急吼吼地说:“姨娘,你快查查,看看还丢了什么?”
宋予扬穿过堂屋,走到邓同的卧室,蹲在床头查看。果不其然,床头的暗柜被撬开了,柜门关着,锁头扔在床底下几角旮旯里。宋予扬打开柜门,将暗柜里的东西拿出来,一样一样分门别类摆在大床上。各处的地契房契、天合各家分号的契约字据、两大盒珠宝首饰、几件小古董、银票若干、金银锭若干,还有一卷画轴。钱小蝶展开画卷,又一幅《富贵白头》。“这才是真迹。”原来邓同把真画藏在了暗柜里。
宋予扬站起身,拍拍手,说道:“你们过来看看,丢了什么?”
邓泓挤到床边,望着满床的财富,两眼放光,说道:“姨娘,你来查查。”
孙氏为难地说:“老爷暗柜里藏了些什么宝贝,我可不知道。”
邓泓的目光射向角落里的朱彩儿,厉声道:“你赶紧来看看,都丢了什么东西。”
朱彩儿冷冷地说:“我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你嫁给我爹,图的不就是我们邓家的钱财吗?”邓泓手指点着朱彩儿,大声喝道。朱彩儿脸色煞白,往后退了半步,脊背抵在了白墙上。
孙氏赶忙上前拉开邓泓,“姑娘,姑娘,先别发火,别发火。她没撒谎,她是真不知道。你想想,老爷暗柜里装了些什么,以前太太都不知道,她一个没来几天的外人,怎么会知道?”
“她这个狐狸精,什么手段使不出来?”
朱彩儿扭脸望向窗外,一声不吭。邓泓的气焰实在太过嚣张,钱小蝶气得要上前和她理论,宋予扬伸臂拦住她,冲她摆摆手,叫她别说话。
孙氏劝道:“姑娘,你先消消气,你现在逼问她也问不出什么来,不如想想是谁偷了东西,抓到了贼,自然就起到赃了。”
一句话提醒了邓泓,邓泓说道:“昨晚上我们都在灵堂守灵,只有她一个人躲在这内院里睡懒觉,要说偷东西,也只有她有机会下手。官爷,你得好好审审她,去她卧室搜搜,准保能起出赃来。”
宋予扬抱起双臂,倚在桌前,问道:“昨晚上你们几个人守灵?”
“我、我家官人,还有孙姨娘、喜鹊。”
“你们四个守了一晚上,没睡觉?”
邓泓答道:“我们守到三更以后,垫着草席在灵前打了个盹儿。”
“昨晚上你们四个有谁离开过灵堂?”
“都没有,我们四个一步都没离开过。对吧?姨娘。”
孙氏赶紧点头称是。
宋予扬问道:“昨晚这内院里都有谁?”
邓泓回身指着朱彩儿,“只有她,还有她的两个丫鬟。”
“昨晚内院的门锁了吗?”
邓泓答不上来,眼瞅着孙氏。孙氏说:“没有,昨晚上内院门没锁。我们都在外面,进进出出取东西不方便,所以就没锁。”
宋予扬说道:“邓泓刚才说你们四个,一步都没有离开灵堂,怎么会进进出出不方便?”
孙氏支吾着答道:“夜里冷,我让喜鹊回屋取了衣裳和被子。”
宋予扬问道:“昨晚上谁在邓太太屋里睡的?”
橘香答道:“是我。”
“你和邓太太昨晚有谁离开过房间?”
“没人离开过房间。太太累了,很快睡着了,我睡得也很死,一觉睡到大天亮。”
“所以只有荷香是独自一人睡的。荷香呢?”
橘香说道:“荷香吓死了,她都不敢迈进上房屋。”宋予扬往窗外看了看,荷香一个人站在院子里,不肯进屋。
四个人守灵,两个人睡在屋里,剩下的一个还不敢进屋。这些人看似都没有嫌疑,还能互相作证,只是醒着的时候可以,睡着了可就未必了,内院的门又没锁。
宋予扬命橘香拿来纸笔,让钱小蝶将床上的东西逐一清点登记,抄录一式三份,命邓泓和朱彩儿在三份清单上签字画押,各执一份,自己揣了一份,然后将东西交给朱彩儿保管。邓泓不服气,说道:“这是我邓家的东西,该我邓家的人保管。”
宋予扬慢悠悠地说:“你信不过邓太太?那我拿去交给刘捕头保管好了。等窃案破了,你们再去找刘铺头领回来。”邓泓一听这话,立时闭了嘴,不再言语。
朱彩儿感激地望了宋予扬一眼,说道:“多谢宋爷信任我。我胆子小,前天晚上的贼把我吓坏了,这么多东西放在我那儿,我怕再招来贼。不如还是放回暗柜里,换把结实的锁锁上好了。”
宋予扬点头应允。他让人找来两把锁,交叉锁住暗柜,钥匙朱彩儿和邓泓一人一把,这样只有两个人一起才能打开柜子。安排妥当,宋予扬和钱小蝶告辞而去。刚走出二门,邓泓追了出来:“官爷!官爷!我知道我爹是被谁害死的。”
“是谁?”宋予扬停下脚步。
“是朱彩儿!”邓泓忿忿地说。
宋予扬问道:“你有什么证据吗?”
邓泓说道:“她就是个扫把星!克死了她爹,又来克死了我爹,还害惨了我弟弟……”
钱小蝶不客气地打断邓泓,“这不叫证据。”她满心里厌恶这个嚣张跋扈的刻薄女人,深深地同情被人无端欺负的朱彩儿。特别是今早从宋予扬处得知朱彩儿的父亲是被邓同设计害死的之后,更是义愤填膺,亏她“邓叔叔”长“邓叔叔”短地叫了那么久。
邓泓说:“我爹身体好好的,她非逼着我爹喝药,一定是她在药里动了手脚!”
钱小蝶板着脸说:“药是孙姨娘亲手煎的。”
邓泓说:“药方肯定是朱彩儿开的!她跟她爹学过医术,懂方子。当初她一进我家的门我就看出来了,她根本没安好心,就是成心害人来了!”
钱小蝶说:“孙姨娘说,药方是前门药铺的方大夫开的,药也是在前门药铺抓的,根本就不经过朱彩儿的手。十全大补汤是成方,好多人喝的,人家都没事,你怎么一口咬定是你爹是喝药喝死的?”
邓泓被钱小蝶问得哑口无言,吊着脸不说话了。宋予扬问道:“你弟弟邓泽到哪儿去了?”
“不知道,我昨晚上到家的时候就没见着他。”
“你今天早上有没有派人去找他?”
“还没有,忙得一时没顾上。”邓泓瞅了一眼钱小蝶,讪讪地走了。
宋予扬站在当地,若有所思。“三哥,你说这个邓泓可气不可气?”钱小蝶正要发通议论,突然小丫头喜鹊从二门里跑了出来。喜鹊一直跑到宋予扬跟前,没头没脑地说道:“厢房里有人。”
“你说什么?”宋予扬弯下腰,耐心地问道。
“厢房里……”
“喜鹊!喜鹊!”是孙姨娘的声音,“死丫头又跑哪儿去了。喜鹊!喜鹊!”喜鹊掉头飞快地跑进了二门。
钱小蝶一头雾水,“哎,你说清楚啊。”她抬脚去追喜鹊,却被宋予扬拦住了,“算了,办正事要紧。”
“什么正事?”
宋予扬神情严肃,“我们得赶紧去杭州府衙找刘捕头,晚了只怕来不及了。”
出了邓府,宋予扬大步流星地往前走,钱小蝶一路小跑跟上。“三哥,你这么着急是要干什么?是因为邓家丢了画吗?那幅画很要紧吗?”
“邓家的案子暂且放一放,先找邓泽。”
“邓泽怎么了?”
“我担心他已经被害了。”
钱小蝶吓了一跳,“被害了?谁要杀他?为什么要杀他?”
“你昨天在小酒馆里看到的,不是邓同,而是邓泽。”
“啊?”
“汪大胡子已经到了杭州城,昨天你们在小酒馆里碰到的那个络腮胡子,十有八九就是他。”
“邓泽为什么和汪大胡子在一起?”钱小蝶问道。
“销魂散案邓同也有份,邓同死了,任务就落在了邓泽身上。”
二人来到杭州府衙,徐一辉和刘畅都在。几个人碰了碰情况,徐一辉说他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小米,宋予扬也把邓家丢了幅假画的事说了说。
刘畅沮丧地说道:“刚才邓家来人已经报了案了,万幸是幅假的。我已经派人去大街小巷张榜告示,提醒大家出门入户,锁紧门窗,提防盗贼。这杭州城里的富户,要是人人都像邓同一样,当心自家钱财,我们也能少好些事。宋捕头,我听说你昨天去曾家当铺勘察了案发现场,怎么样?有头绪吗?”
宋予扬说:“曾家窃案与寻常窃案比,有两点不寻常之处。第一,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第二,除了那两幅画,其他贵重物品一概没动。”
徐一辉说:“是飞贼。”
刘畅哀叹道:“完了完了,又是一桩无头案,我就知道这案子破不了。”
钱小蝶问道:“飞贼是什么?为什么飞贼的案子破不了?”
徐一辉说:“飞贼和杀手是江湖上最隐秘的两个行当,没人清楚他们的底细。飞贼有非常严格的行规,第一,收钱办事,不问事由;第二,替雇主严守秘密;第三,除雇主指定的物品,其他分毫不取。这么多年,飞贼做的案子,一个都没破过。”
宋予扬说:“先别管这些,眼下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邓泽。邓同办丧事,邓泽人影都不见,此事大不合情理。
刘畅一点儿也不着慌,慢悠悠地说道:“一个大活人,长着两条腿,成天四处跑,一时找不到,哪里就成了失踪了?小米多半找到了新赌场,邓泽准保在倚翠楼。”
宋予扬坚持道:“我们先从邓家老宅找起,找不到,再去倚翠楼。刘捕头,柳枝巷在哪里,劳烦你带我们前去。”
柳枝巷在杭州城南,邓家老宅正对着巷口,巷窄屋旧,久失修缮,已露破败之相。刘畅在门上捶了两拳,没人应门,使劲儿一推,门开了。
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面朝下倒在门里,身下一滩血迹,业已凝固。
刘畅一声惊呼,快步上前,翻过那人的身子。死者胸前一大片血迹,伤在胸口。“这是邓家的老仆,老余头。”
这里是邓同发家之前的住所,屋舍狭窄,只有一个很小的院子。两间上房,东边一间厢房,西边是一间小厨房。
徐一辉拔出佩刀,“予扬,你们去东边。小蝶,你跟着我。”
西边屋子是空的,徐一辉和钱小蝶退回到院子里,宋予扬和刘畅从东边厨房出来,冲他摇摇头。四人来到上房门口,徐一辉一脚踢开房门,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
屋子很宽敞,阳光从南窗斜照进来。窗前放着一张大床,床帐低垂,门外的风吹进来,半旧的白色床帐微微飘动,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仿佛有人在里面拉扯着,随时要掀开床帐探出身来。恐惧密密麻麻地爬上了钱小蝶的心头,徐一辉往右斜跨一步,挡在了她的身前。
宋予扬慢慢走近,一把扯下床帐。
床上面向里躺着一个人,身上盖着被子,只一颗脑袋露在外面,床单上、枕头上、被子上,斑斑点点全是血迹。邓泽果然遭了毒手!钱小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宋予扬在那人肩头一扳,那人缓缓地翻过身来,一双眼睛大睁着,满是惊恐,嘴里塞着一只断手!
刘畅吓得跌坐床前,宋予扬胃里一阵翻涌,转过头去不敢细看。钱小蝶躲在徐一辉身后,只瞄了一眼,转身跑到院子里干呕起来。
徐一辉盯着床上那张脸,倒吸一口冷气,“小米!”
杭州府几名捕快闻讯赶来,仵作验了尸。邓家老仆胸前是中了刀,当场毙命。小米右手被砍断,嘴里塞的断手正是他自己的,他身上伤痕遍布,死前曾遭毒打,致命伤在脑后,系被重物击打而死。凶案发生在昨天晚上。
钱小蝶站在院子里,脸色苍白,惊魂未定。“小米怎么会死在邓家老宅里?是谁杀了他?手法太凶残了!”
徐一辉问道:“小蝶,你仔细回想一下,昨天下午你在水车巷酒馆后头看见的,是不是邓泽?”
刚才宋予扬也说她昨天见到的不是邓同是邓泽,如今徐一辉这么一追问,钱小蝶犹豫起来,“我也说不清楚,短巷里光线很暗,我可能看错了。”
“予扬!”徐一辉叫道。宋予扬的视线一直跟着刘畅,刘畅正进进出出指挥捕快们将尸体装袋,从房间里抬出来。
宋予扬扭过头来,“什么?”
徐一辉问道:“你刚才说邓泽处境危险,是什么意思?邓泽莫非卷入了销魂散案?”
“嘘——”宋予扬回头看了一眼刘畅,说,“我们出去说。”三人出了邓家老宅,找了个僻静处,望望四下里无人,宋予扬方才说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们。半月之前,我们接到线报,说汪大胡子要做一笔大买卖,时间定在二月十七号,地点选在了杭州。这次汪大胡子会亲自出马,展翾已经查清,是汪大胡子将销魂散运出了滇南,江湖上贩卖的销魂散全部是从他手上出的。展翾命卢雪梅、老罗、蒋雄、谢知远和我五个人在十七日之前赶到杭州,合力捉捕汪大胡子。昨晚我见了谢知远,他比我们早一天到杭州,他说卢雪梅、老罗、蒋雄还没到,不知道是何缘故。”
卢雪梅?天下第一女捕头?钱小蝶兴奋起来。她对卢雪梅仰慕已久,听了好多她的传奇故事,一直无缘得见,想不到要在杭州城见到她了。钱小蝶说:“噢,我知道了。昨天汪大胡子在小酒馆里见过小米,所以他们才杀了小米灭口。只是为什么要在邓家老宅里杀人?”
徐一辉说:“因为他们也在找邓泽。”
宋予扬说:“对。昨天下午邓泽去和汪大胡子交易,之后人就失踪了,他们到处找邓泽,我猜是因为销魂散还在邓泽手里。他们在邓家老宅行凶,是为了警告邓泽,这也说明他们还没找到邓泽。我们得赶紧了,否则只怕邓泽小命不保。”
钱小蝶着急起来,“哎呀!明天就是二月十七了,要不要通知刘捕头,让他早做准备。”
宋予扬看着钱小蝶说:“刘畅是这次交易的中间人,他不便出面,因此才把邓泽推到前头。”
“什么?”钱小蝶瞪大了眼睛。
徐一辉说:“所以才会选在杭州刘畅的地盘上交易。”
“没错,我的任务就是盯住刘畅。”
徐一辉说:“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和小蝶去天合找人。”
“三哥你呢?你去哪儿?”
“我去趟倚翠楼。”
此时天光尚早,倚翠楼里没什么客人。屋里熏着香,一缕青烟袅袅,满室香气撩人。翠凤斜坐椅上,手里搅着一条锦帕,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在宋予扬身上打转。楼下传来阵阵乐声,不知是谁在拨弄琵琶,断断续续不成个曲调。这里时光沉腻,与外面仿佛两重天地,香风熏得人慵懒,不觉年华虚度。
桌上摆着几碟干鲜果子,小丫鬟进来倒了茶,顺手把屋子略略收拾一番,桌上的杂物挪到窗边桌子上,又拿扫帚扫去了地上的果皮。
翠凤歪着头,抬手整整鬓角,换了一个坐姿,“时候还早呢,小爷你是要听曲还是下棋?”翠凤的声音又软又糯,和朱彩儿的有几分相似,皮肤白白的,也像朱彩儿。
宋予扬说道:“我是来找邓泽的。”
翠凤一脸失望,坐直了身子,“邓少爷怎么了,为什么这么多人找他?”
“还有谁来找过他?”
“前天下午放债的八公派人来找过他,昨天下午有两个和你一样的官爷来过,晚上邓家的人来过,晚饭之后一个长得凶神恶煞的男人也来过,一开口就骂人,恶声恶气的,差点没把人吓死。”翠凤手拍胸口,做惊魂未定状。
“你最后一次见到邓泽,是什么时候?”
“二月十四号?”正是邓同暴毙的那天晚上。
“是。”
“二月十四号晚上邓泽是什么时候到你这儿的?”
“他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三更都已经过了。反正我们这里晚上是不关门的。”
“除了倚翠楼,邓泽还会去哪家花楼?”
翠凤扁扁嘴,笑嘻嘻地说:“就我们一个倚翠楼,已经让他欠了一屁股债了,他还能去哪儿?他那副模样……邓家老爷亡故了,他家的绸缎庄是不是都是他的了?”
宋予扬不答,起身踱到窗边,拿起桌子上一个黑色的铁砧子,说:“这是什么?”
“这个嘛,是敲核桃用的铁砧子,以前有个配套的铁锤,丫头乱丢,不知丢到哪儿去了。”
宋予扬从袋中拿出那柄铁锤,“是这把吗?”
“哎呀,怎么会在你的手里?”翠凤走过来接过铁锤,在铁砧上轻轻敲了敲,“这就是我丢的那把呀!”
宋予扬拿过铁锤,重新放回袋中,翠凤惊讶地望着他。宋予扬说:“如果邓泽来这里,请你务必转告他,让他立即去驿馆找我。”
翠凤犹豫着问道:“邓少爷是犯了什么事么?”
“有人想要他的命。”
宋予扬在醉仙楼外与徐钱二人汇合,互通了情况。邓泽也不在天合绸缎庄,伙计说他家少爷很少到铺子里来,已经有好长时间没见过他了。
两处扑空,徒劳无功。暮色渐渐四合,杭州城内人家次第亮起了灯。钱小蝶想起小米的惨状,心焦起来,“邓泽到底跑到哪儿去了,晚上他总要找地方睡觉的呀,会不会在客栈里落脚?或是亲戚家?”
徐一辉说:“意料中的事。我们能想到的地方,刘畅自然都已经找过了。找不到邓泽,最着急的人该是刘畅,刘畅恐怕早就把杭州城翻个遍了。”
钱小蝶说:“难道邓泽早就出了杭州城?”
宋予扬低头思忖片刻,说:“还有一个该着急的人,却一点儿都不着急。”
“谁?”钱小蝶问道。
宋予扬迈步就走,“走,我们去邓府。”
“啊——”
刚进邓家大门,就听到里面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黑暗中显得格外凄厉。三人疾步向灵堂奔去,周围脚步声杂沓,人影交叠,邓府合家上下都在往灵堂跑。
孙氏倒在灵堂地上,双眼紧闭,嘴唇微张,手里的烛台丢在一边。邓泓坐在地上,将孙氏抱在怀里,用力摇晃,一边惶急地叫着“姨娘!姨娘!”一边朝孙氏的人中死命掐去。
家人围在一旁,嗡嗡地低声议论着,朱彩儿和丫鬟荷香远远地站在黑影里。
孙氏悠悠醒转,愣怔怔地,眼珠儿一动不动。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推开邓泓,翻身往灵前爬去,咚咚地磕着头,哭叫道:“老爷你放过我吧!我知错了呀,放过我吧!老爷饶命啊!饶命……”
宋予扬上前抓着她的胳膊,拎起她来,孙氏双腿发软,站立不稳,直往下出溜。她的额头已经磕破了,一道细细的血痕顺着鼻窝淌下,看着十分吓人。宋予扬急切地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老爷!老爷他显……显灵了!他……他他从棺……棺材里出来,走出去了……”孙氏两眼发直,手指门外,声音颤抖。
“你看清楚了?”
“他、他、他身上穿的那件衣裳,是我亲手做的……”孙氏满脸惊怖,愣愣地看向灵堂大门。
灵堂上一片寂静,仿佛连呼吸都没有了。门外一阵寒风吹来,灵堂里烛光乱摇,照得墙上人影晃动,像是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黑暗中飘来飘去。钱小蝶只觉得从脊背到头皮一阵发麻,整个人僵住,不敢乱动。忽然她听到咯噔咯噔的轻响,屋里没人走动,哪里来的脚步声,莫非……钱小蝶寒毛直竖,她鼓足勇气向左边望去,原来是荷香的牙齿在打颤,朱彩儿倚在荷香身上,面白如纸,身子不停颤抖,快要支持不住,瘫倒在地了。
邓泓搀起孙氏,武平搬了把椅子过来,邓泓扶孙氏坐下,孙氏瘫软在椅子里,呼吸急促。徐一辉命多拿些蜡烛来,四处点起,灵堂上亮如白昼,钱小蝶的心总算平复下来。
管家吆喝了两句,家人们纷纷散去。邓泓命人端来热茶,喂孙氏喝了两口。孙氏神思恍惚,喃喃说道:“我不该起了贪念,不该起了贪念,我这就都还回去,全都还回去……”
钱小蝶一头雾水,孙氏这是念叨什么呢。
宋予扬问道:“邓同床头的暗柜是你撬开的?”
“不是!不是!不是我!”
“你进去之前暗柜已经被撬开了?”
“是。”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早晨天快亮的时候,我在灵堂里冻醒了,回房去拿床被子……”孙氏不住喘息,说不下去了。
宋予扬给她接上去,说:“你看到上房屋的门开着,就走了进去。”
“是。”
“然后呢?”
“然后我进了老爷的卧室,暗柜门被撬开了,我一时鬼迷心窍,就顺手拿了几根簪子、两对镯子……”孙氏低泣起来,“我真是鬼迷了心窍,我在邓家二十三年,没偷过一文钱,我真是鬼迷了心窍,我对不起死去的太太……”孙氏弓着腰,双手捂着脸,一抽一抽地哭了起来。
“你进去的时候,书房墙上的那幅画在不在?”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没去书房。”
宋予扬走到灵堂门口,向外看去。今天是二月十六,一轮满月高挂天边,洒下一片清辉,地上淡淡地染了一层白霜。
突然,一个黑影从屋顶掠过,宋予扬不待细思便奔了出去,一边大声对徐一辉说:“邓泽就在邓泓屋里!”话音未落,人已跃上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