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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六个故事、小义大利(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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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卢、刘两家婚事礼毕,刘备往高密县赴任,关羽、张飞、简雍三人皆随行。张飞年少,刘备本不欲令他远离父老乡里,但张飞一心追随刘备,旁的话再听不进去。张家父母见刘备立下大功,将为一县之长,将来多半是有些官运前途的,于是虽道心下不舍,终究还是允了张飞远赴高密。
待抵高密,虽然诸事繁忙,刘备仍早早往郑玄府上拜见。一别近九年,刘备本以为自己不过众游学子中平平无奇一人,郑玄如何能记得。谁料待到了郑府,郑玄也不待刘备自通姓名,指着他对诸子弟笑曰,“当日便知此子将为汉室砥柱,不想先为我高密一方父母长官!”
刘备忙称惶恐,向诸人一一见礼。这一日在座有郑益恩、孙乾这些曾与刘备有过一面之缘的士子,还有诸多郡国才子。有一女子与诸学子同坐,青春年少,容色绝艳,刘备甚是惊讶,不由多看了几眼。少女落落大方,目视刘备而笑,皓齿如贝,刘备这才认出此乃当年在郑家后园见过一面的郑玄幼女,想到当年与八岁小童论学之事,不由莞尔,亦对小郑女微笑致礼。
落座之后郑玄问起平黄巾之乱诸事,刘备便挑了几件大事大致说了。说到最后,他忍不住叹道,“卢兄才智过人,允文允武,带领吾等区区千名乡勇便能荡平郡县,以千敌万。只是卢师太过严苛,卢兄竟未得些许功名,倒是全便宜了我。”
郑玄微微摇头,却说,“若你手无寸功,卢公就算举贤避亲却也不会任由你凭虚假军功为一方长官;想来这平涿郡、灭卜已的壮举中定有你统帅有力、指挥得当之功,并且是主要功劳。不骄不躁固是好事,但少年人不可妄自菲薄,磨灭了心志。”
刘备肃然,忙起身礼道,“学生受教。”
刘备又向郑玄请教青州诸事,问北海国黄巾之乱情形。青州亦是蛾贼四起,反贼人数虽不如冀、兖众多,却始终未有朝廷大军前来平乱,州郡官吏多逃匿。刘备上任,便发现高密官吏所剩无几,心自担忧。郑玄听他言语,望了众子弟一眼,捻须不语,许久方叹,“而今之计,小人当道,君子困厄,党锢虽解,未必有才志之士施展之方。罢了。”感慨过了,倒是又为刘备略略提了几条治乱安民之道。
日渐西斜,学子一一归去,刘备亦欲请辞,突见郑益恩近前,低声曰,“烦君留得片刻,小妹有一疑问欲私下请教,还请后园相见。”
刘备点头应了,待到后园,见小郑女孤身在园中亭间相候,无仆役相伴,郑益恩亦不在。今非昔比,小郑女已非昨日八岁小童,如今生得婷婷袅袅,容光四射,叫人不敢直视。刘备见四周无人,心自不安,但再观小郑女,见其柳眉微蹙,神色肃然,知是当真心中有疑难之事,又不免暗怪自己疑神疑鬼。刘备上前礼道,“不知女公子有何事相询?”
小郑女还礼,仍似有犹疑,半晌方言,“此事不过我自好奇,或许唐突刘县君,若不便与外人道,亦不妨直言。”
刘备便道,“公子不必过虑,直言便是;无论何事,只问亦不妨。你我旧识,曾受公子大礼,不敢自居高位,当以兄弟相称。”
小郑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拜曰,“有兄长此言,弟自当遵从。”
刘备方才惊觉这称呼似有不妥,亦觉好笑,却也不改口了,只说,“贤弟有何事相询,只管道来。”
小郑女便问,“刘兄可曾听闻‘小义大利’典故?”
刘备忙应,“听过,只是你如何有此一问?难道……?”
小郑女颔首道,“此典故亦出自郑府,便是家姐所说。刘兄见过吾姐,应知她常杜撰上古远国故事引喻人伦,倒也不足为奇。只是此典故还有你及世人都未曾听过的一节:家姐初次言及是与我独坐,曾随口说道那故事中的大将军姓卢。”刘备一惊,顿时只觉背心发凉,半晌竟不能言语。
小郑女观他神色,不由苦笑,续道,“当年我以为家姐不过仰慕卢公随口道来。此次黄巾乱起,听闻卢公领兵剿贼,势如破竹,围张角于广宗月余,期间天子派遣宦官前往视察,方才惊觉家姐的杜撰或许就要成真。谁想卢公竟未遭掣肘,安安稳稳攻破广宗,荡平冀州,战功赫赫,封八千户侯。以卢公之清正,岂能于乱军中献金讨好宦官?亦或是宦官中尚有心系国家的忠义之辈?”
刘备听她说了这许多,既恐且忧。他与卢会二人摆平了小黄门,之后一帆风顺,却着实未曾仔细想过是否会累天下人猜忌卢植。刘备尚自苦思,又听小郑女低声说道,“是弟唐突了,兄长不必挂怀。”
刘备便应,“不瞒贤弟,听闻天子遣小黄门往广宗督军时我便想到了令姐说的这则典故。正巧彼时我与卢士英兄同往广宗相助卢公,我便脱了大队伍,独自一人悄悄去拦下了那位小黄门,给他送上厚礼。我家中并非豪富,但毕竟是中山靖王之后,也是有些祖先传下的稀罕物事,倒是撞对了那位左黄门的口味。你道我如何能以一战之功混得个比千石的一方之长职位?虽道有卢师举贤避亲,把军功都归了我的原由,但少不得那位小黄门美言。”——刘备本意是编一个半真半假、能为天下人所信的借口,却不知他的县长之职倒真有左丰御前几句夸赞的功劳。
但显然小郑女并未全信,凝视刘备许久,忽然躬身礼道,“刘兄乃真英雄也!”
刘备却忍不住追问,“你问此事,只是因为好奇?”
小郑女犹疑多时,方才低声应道,“好奇不过其一,更多是因为家姐所说之事几乎成真,却又急转直下,突生变化,欲知为何。”
刘备满腹疑惑,但见少女又生忧色,似不欲多言,便自不问,好言相对几句,致礼而去。
刘备初为一方长官,自是战战兢兢,勤奋为政,修兵械,肃贼寇,恳荒芜,安流民,不敢有丝毫怠慢。高密县中官吏凋零最是一桩难事,却也迎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惊喜:郑玄向州里举荐孙乾,被委命为高密县丞。孙乾虽非高密本县人士,到底出身北海,长侍郑玄身侧,高密上下内外诸事皆是熟悉,不过月余就为刘备寻得诸多识书懂武之人,补足了县吏空缺。孙乾为人温厚谦逊,便是面对目不识丁的农夫亦是彬彬有礼,只此一事便让刘备深为赞叹,且不说治理一方之才。孙乾亦感刘备虚怀若谷,勤奋不懈,礼贤下士,虽道学识尚有不足,但有此心胸,定能为一方栋梁。二人合作无间,又有简雍襄助民事,关羽、张飞二人操练县卒,不过数月便气象一新。到来年春耕时,县中数千流民尽皆安置妥当,或屯官田,或依附大户,皆有地可种。待入夏,刘备又重建县校。高密是郑玄故里,自有鸿儒教化一方,日日讲经都有百千学子聆听,何须官府另行兴学,便是孙乾亦对此举多有不解。
刘备乃言,“郑公传经授道,却难教农夫识字,孩童开蒙;哪怕便是郑公有心为此,这等事本也不该劳烦他,使大贤屈才,便是我等失职了。”孙乾由是信服,亲自去寻访可为县校经师之人。
共事小半年,孙乾忽对刘备说道,“有贵人托我来为玄德说桩亲事。”
刘备只当是郡中有乡绅富豪看中了他这个年轻县长想要结个亲,暗觉好笑。他与孙乾已是熟络,自不避嫌,玩笑应道,“今二十有五,终有人来说亲,可见我刘备还不算是一无是处。难得乡里看得上我,岂敢拒绝,只要小娘子家族有名望,或者有豪富,亦或者父兄乃高才之辈,三者有一足矣,无盐女亦可娶。”
孙乾大笑不止,道,“玄德可谓毫不贪心!”
刘备亦笑曰,“想来不会让你这个媒人做无用功;却是何方贵人,快快道来。”
孙乾乃敛容道,“郑公看你治理高密有方,又欣赏你胸有大志,为人谦和,欲以幼女妻之。”他肃然说完,见刘备尚自瞠目结舌,忍不住取笑道,“我与郑小公子也算是多年知交,待我赶明告诉她,刘玄德有言,但有名门富家女,貌若无盐亦可娶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