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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雒京风云(5) ...

  •   唐氏探望妹妹后自归家去,临走前留书荀彧与荀攸,将与何太后所论尽量隐晦地告于二人。虽道何太后又招何进密议,事或又有变,但之后的数日里何进却未招众幕僚议论,唯袁绍常伴何进左右。二荀尚自揣测何进行动,侍御史郑泰突然到访。郑泰亦是何进心腹,素与荀攸亲善;之前荀攸为何进划策诛宦官首恶、请太后自择中官以安其心,大将军府中僚属多不屑此语,唯独郑泰深以为然,只感慨大将军不用荀攸言。而郑泰此时来荀府,却显得比前几日更沉重。

      待在内室入座,见荀彧关窗掩帘,郑泰终于开口,压低声音肃然道,“此次之事恐难以善了。董卓上书弹劾张让,并已移兵东进。”

      二荀骇然对视一眼,随即荀攸急问道,“他到了何处?”

      郑泰摇了摇头,说,“尚不知确切,不过他本在河东,进驻河南尹也只不过需数日。”

      荀彧拧了长眉,又问,“可是大将军亲自召其入京?”

      郑泰似乎本欲点头,却又止住,犹豫半晌方道,“吾亦不知。”

      “袁本初……”荀彧长叹一声,俊美面庞上陡然添一层寒霜;他向来和蔼可亲,让人见之彷如春风拂面,竟是第一次现出这般狰狞神色。

      荀攸呼了一口气,说,“大汉豪杰辈出,岂无人能制区区董仲颖?公业兄。”他重伤未愈,却仍然强忍剧痛抬手向郑泰致礼,郑泰忙扶住他手臂。荀攸续道,“明日我等当同向大将军进言,阻董仲颖入京。”

      次日荀攸与郑泰拜大将军何进,主簿陈琳亦在,遂共坐议国事。郑泰满心忧虑按捺了两日,此刻便毫无犹豫地劝道,“明公若以外镇为资援,亦不可赖董卓成事也!董卓强忍寡义,志欲无厌,若借之朝政,授以大事,将恣凶欲,必危朝廷。明公以亲德之重,据阿衡之权,秉意独断,诛除有罪,又何乎外援!”

      何进一愣,陈琳亦是神色不豫。郑泰满面无奈,又问,“竟非明公所招?”

      何进支吾曰,“非吾本意,但事已至此,或可利用一二。”

      郑泰气极反笑,道,“一方镇守不从君命,擅将兵向雒阳,却言利用!明公执举国之利器,行游侠之诡诈,唯恐天下不识汉乎?”

      见郑泰言辞愈烈,荀攸忙拉住郑泰袖子,对何进柔声进言道,“侍御史言语激烈,实乃忧心大将军之故。董仲颖目无法纪,先帝在时已视天子诏书如无物,数次忤逆,今又不尊大将军之令擅自东进。此徒不可利用,恐反遭其害;今可遣使逼其退去。待雒阳安定,大将军更应讨此不臣,壮朝廷之威。”

      何进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曰,“公达言之有理,如今还是先拦下他为好。又者,今可将四方猛将及诸豪杰举兵向雒欲清君侧,非董仲颖一人,岂容他为所欲为。”

      此话一出,众人变色,连主簿陈琳亦是震惊不已,问道,“如何之前从未曾听明公提及此事?”

      何进便答,“昨日与本初定计。招东郡太守桥元伟,武猛都尉丁建阳,再使王公节、鲍允成征兵待用,则雒阳可安。此皆忠义,陈兵雒阳四周,当能使太后警醒,为国除贼。”

      郑泰竟自无语,荀攸则是短暂合目。倒是陈琳先自开口,曰,“谚称‘掩目捕雀’,夫微物尚不可欺以得志,况国之大事,其可以诈立乎!今将军委释利器,更微处助,大兵聚会,强者为雄,所谓倒持干戈,授人以柄,功必不成,祗为乱阶耳!”

      僚属劝诫不断,言辞渐愈尖锐,何进心下颇是不悦,听陈琳这般说法,乃拂袖道,“诸君气势汹汹,欲尽诛宦官,但中官皆为天家心腹,此事若无太后首肯,与谋反何异?吾三番五次相劝,始终未能说服太后;如今若不陈天下之意,又当如何?”

      荀攸呼了一口气,道,“闻数日前太后召大将军入宫议事,岂非回心转意,欲与将军共进退乎?”听至此,何进顿时神色微妙,而郑泰与陈琳亦显诧异;荀攸此语或许仅凭他智计深远,能辨人心,但未必不是因为他于后宫有耳目之故。荀攸此时哪里却顾得上,续道,“将军身为外戚,乃天家臂膀屏障,太后焉能不知?太后实难与吾等郎官共议,除去亲人,仰仗者唯中官而已;若尽诛之,太后再无心腹随侍左右,自不能许。然中官数百盈千,朝来暮去,于太后岂堪与大将军同论。太后所求者,与将军一心,除宦官首恶但留其可用,若有此,自不会逆将军意。若将军以天下军马咸逼京城,天子威仪何在?将军亦是自绝于至亲。”

      何进怀疑地看了荀攸半晌,哼了一声,道,“颖阴荀氏昔年屈于五候淫威,今仍与十常侍共进退乎?”

      荀攸强撑伤势与何进言语至此,听得这一句只觉眼前一黑,牵扯伤处,顿时一阵钻心之痛袭来。他勉力一礼,又道,“若大将军定计尽诛宦官,欲招天下豪杰以清君侧,何不招卢冀州或皇甫将军入雒?他二人皆忠贞之士,文治武功,又扶风与冀州皆不远矣,定能速发雷霆,笃定局势。”

      他方才创口迸裂,痛彻心扉,这一席话说完已是摇摇欲坠,额上沁出汗珠。何进对此语亦不以为然,但见荀攸面色惨白,想到他遇刺重伤不过半月,顿觉愧疚,本有心敲打荀攸却也放下了。郑泰见他神色有异,忙与何进告辞,扶持送出。

      郑泰将荀攸送回府中,为他寻医问药,悉心照料,忙碌了小半日,见荀攸稍有好转,方放下心来拜别。待临行,郑泰却说了一句,“何公未易辅也。”荀攸微怔,不能作答,郑泰则续道,“先帝驾崩以来,有多少才志之士为何公出谋划策,却终至此。我观公达这三月间事事为何公深思熟虑,今反遭其辱。”

      荀攸便应,“进言之人何其多矣,众口难调,大将军自难决断。”

      郑泰冷哼一声,神色不屑,却也未再苛言何进,只道,“吾将去;公达亦不应久留。”

      荀攸此时倒毫无犹疑,摇头道,“还未到非走不可之时。”

      郑泰目视荀攸,苦笑道,“待到那时却可还能一走了之?公达栋梁之才,若复先人覆辙,荀氏哀哉,汉室哀哉!”

      “党锢之祸若有其三,”荀攸轻声道,“区区禁锢身死何足道哉。”

      郑泰陷入沉思,良久突地说道,“先帝尚在时,吾已觉天下将乱,是以广交豪侠,周济士卒,坐拥四百顷良田尚不足食。初始吾以为公达深谋远虑,与吾不谋而合。”荀攸轻叹一声,颔首称是。谁料郑泰又道,“然观公达行事,不止于全力破局,更似知晓大乱将至每一环节,一环不破则图谋下一环。可有尽时?”

      荀攸震惊片刻,暗自感慨郑泰目光如炬,竟将全然脱出常理之事猜了十之八九。半晌他长叹应道,“若真天下大乱岂不是更无尽时?”

      郑泰不由点头,道,“此言在理。”他停顿许久,终出言曰,“然何公不足为谋,吾亦不见尚有何事可为,唯能去之。公达,珍重。”

      郑泰走后,荀攸挣扎着起身作书信。不止郑泰不见可为之事,行至此刻,他亦不见还剩什么可堪图谋。天命竟这般坚如磐石,每一环都是牢不可破,但前方便是万丈深渊,纵是徒劳又岂能弃之不顾?他最后一次作书与卢植,将雒阳诸事一一告知,又一次请其屯兵河内。这最后数句自是无用功;若无诏令卢植绝不会私纵兵马,但卢植海内鸿儒,国之梁柱,定会在此危急时刻有所准备。第二封信则是给上任河阳令不过数日的卢会,告知雒阳近况。之后他沉思许久,又铺开绢帛作书刘备。远在天边的北海相自然出不上力,但亦应知其内情。

      三封信书毕,荀攸倒觉心情平复些许。

      尚未到尽时。只要两百年大汉东都尚未化作灰烬,就一定还有可图之人,可谋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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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雒京风云(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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