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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八个故事、一千零一夜 (上) ...

  •   待春暖化冻,刘备开始整顿水文船运,这才惊觉潍水堤坝年久失修,许多地段脆弱不堪,河道曲折又宽窄交替,行船不易,若要好生治理又是一堆琐事繁重。虽醉心政务,但毕竟新婚燕尔,刘备自是舍不得冷落了刚过门的小娇妻,常取了公务与妻子议论,又向她请教高密地理及治水诸事。听刘备开口求教,小郑女入内室取了一卷书又两幅舆图,却不急着给刘备,反倒是取笑道,“十年前我考校你学问,你不能作答,今可将当日的疑难解了,方能再教你。问地周几何?”

      刘备摇头应道,“夫人这一问之师可定是要坐实了方才甘心。容学生禀:地周九万里。”

      小郑女三分惊喜,“你倒真算出来了?姐姐说了,算地周的道理不难,却有些偏门,极难想到;再者用她给的那些条件计算倒有些繁琐。地周九万六千余里;你这答案已经相去不远矣!却是如何算来?”

      刘备忍不住哈哈大笑,说,“偏门极难想到的法子我如何想得到?不过是丈量你赠我的那个地球仪得知。”

      小郑女亦是笑出声来,道,“这倒是了,如此简单的法子我怎竟忘了?罢了,不与你顽笑了,且说正事。”说着她展开舆图,见其一是青州全境图,另一幅更大的则是北海、东莱、琅琊三郡之图,极为精细,尤其河流水道脉络一应俱全,偶尔还标注了山丘、海湾、滩涂、急流等地形地势。刘备见了自是喜不自胜。

      小郑女解说道,“这三郡地图是姐姐亲绘;她托兄长向北海所有大家借来了家藏舆图,汇百家之长,方制成此图。你可再多与孙公佑兄讨教;他家行商,长在青徐之地走动,所藏舆图甚多。”她又指竹简道,“这是《史记》河渠书一编,内有治水之事;此编不多见,我想着或许你未读过,专门誊抄来与你的。只是我看太史公所叙多为大事笼统,也不知能有多少用处。之前姐姐归颖阴前我还问过可有什么治水心得,姐姐说她懂得不多,只有一事相劝:潍水冬枯夏盈,曲折宽窄,由是格外忌讳侵占滩涂湿地,河滩不可轻易围垦,尤其在河道方向宽窄变化大的地段,否则洪水来时水情变本加厉,堤坝亦无大用。”

      见刘备陷入沉思,神色逐渐沉重,小郑女又添道,“姐姐看到你在河边开垦屯田,是觉得不慎妥当,不过她又说了,好在冬麦收于入夏大水之前,只要不是百年难见的气候,当不出大事。只不过来年还得谨慎。”

      刘备点头称是,又忍不住说,“你和你姐姐当真不愧为郑公之女,才识之渊博莫说远胜于我,或许比起你姐夫那种高门才子也要略胜一筹。倒是可惜了,你二人若生为男儿身,定能治国安邦。”

      小郑女笑曰,“我若生为男儿身,却要怎么嫁你?”旋即又道,“你要夸姐姐,只夸她一人便是了,不用说我几句好话。我不过读过几卷闲书,有三分敏思,但岂能和家姐博览天下相比,便是父亲大人也屡屡折服于她识世事之深。但家姐也曾有言,知之未必能治之,她亦不敢自诩治国安邦之才,只不过是想给天下大士们一些之前未曾有过的思路罢了。说起来,她还曾讲过一个尤其光怪陆离的故事自喻。”

      刘备便卷了《史记》,侧身半卧,含笑望她等着听故事。小郑女撇嘴道,“成何体统!”却是学了他一般弃了正姿,盘腿胡坐榻上,又说,“这故事不甚正经。如今就你我二人,我且说与你听了,你可莫要再说了出去。”

      “哦?”刘备倒是好奇,“本以为你家中的这些典故事迹本意就是要传出去的,意在警醒世人,不然当年我又如何能说一个白宫内侍的故事与卢师座下诸子弟听,方才得与士英兄深交。”

      “这些故事自不一样,是姐姐说与我一人听的,不过是逗我玩,大多是些精怪异志奇谈,其中若有大义也掩藏极深,只是听着有趣罢了。便是这个故事,若不是姐姐说了自喻,我也就听个热闹。你是个随性的,说与你听倒罢了,但这般不正经的故事便不当散播开来,否则怕是要累了父亲名声。”

      刘备愈发好奇,点头应下,又笑曰,“日后你莫要藏私,我倒是喜欢听那些志怪钦事的,不过在你父兄或者士英兄这般人物面前岂敢放肆。”

      听小郑女噗嗤笑了一声,道,“西南萨桑古国有王名山努亚,有一胞弟,甚是宠爱。一日王招胞弟入京探望,见弟神色憔悴,缠绵病榻,遍请名医亦不得治,由是担忧,留弟于身边。时王后与妃子数人居温泉行宫。一日,山努亚王携弟深夜往行宫游玩,见后妃与人淫,怒不可遏,将后妃乱臣收监。王弟始出声长叹,天下女子皆此乎?臣弟消沉,实因入京前撞见妻子与厨子有染,气恨交加,虽手刃妻子仍不解心中郁郁,方才憔悴至今。山努亚王斩王后,仍深恨天下女子荒淫,心结未解,便道,他欲每夜新娶一名良家子,次日杀之。”

      刘备听得瞠目结舌,“世间竟有此等昏君!更有甚者,你竟然能说出这般故事?”

      小郑女斜他一眼,也不理会那话,续道,“如此以往近三年,国中天怒人怨,待嫁良家女只寥寥数人。时宰相有一女名雪赫娜扎,年少貌美,博览百家,尤爱读史,据传她藏书甚多,只正史野史帝王传记之类便有千卷之数。雪赫见父亲为难,便道,儿有一计,能为父分忧,今愿嫁王上。宰相自是不舍,但雪赫心意已决,宰相劝阻不能,又想都城中实无女子可送入王宫,便只得将女儿送入宫中。入夜,雪赫与王共卧时道,王既无睡意,妾可效仿江湖伶人,说则自编自造的故事与王共乐。王心下好奇,便问她是何故事。雪赫乃言,此故事说的是贫苦小子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

      “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的故事姐姐也曾说与我听,倒真的是格外有趣,只是太长了些,今日便先不说了。就只说雪赫妙语连珠,这故事直说至日出,只是未曾说完,正到了悬念百出之时。按照山努亚王的惯例,此时便该处死新妇,然王未听到故事结局,心痒难耐,便遣散前来捉拿新妇的行刑官,只道,此女甚得孤心意,服侍有功,可明日再来拿。待入夜,雪赫说完了阿里巴巴的故事,果真波澜起伏,引人入胜,王连连叫好,待听到末尾却仍觉意犹未尽。雪赫有言,王兴致颇高,那臣妾便再说一个故事如何?事关那四十大盗中一人之子,名唤阿拉丁。山努亚王果然中计,忙使她说下去。至五更天,山努亚王困倦不堪,竟自睡熟,待次日醒来,却仍念念不忘故事中悬念,无论如何也想听下去,便只能再留雪赫一命。”

      小郑女说的这个故事与以往郑家传出的那些典故多有不同,极尽夸张之意,一听便是杜撰,决计不会让颖阴荀彧问出“此国虽远,必存于世”之类言语。若说这般志怪杜撰本不乏可笑之处,可刘备偏偏觉得笑不出来,反倒是满心愤然之意。

      小郑女又道,“雪赫说四方奇谈异闻,夜夜停在悬念迭起之处,山努亚王如何舍得杀她,也再未纳新妇,只与雪赫夜夜笙歌。又是近三年过去,在第一千零一夜的故事结局之后,山努亚王终于幡然醒悟,以盛大典礼立雪赫为后,从此收敛暴虐,用心为国。”

      刘备等了许久,见小郑女也不再说下去,不禁愕然道,“这便完了?”

      小郑女也不知他何意,只说,“我还以为这故事说了大半,便该能猜到王上醒悟的最终结局了。”

      “就这么算了?”刘备仍觉不可思议,“无道昏君每日杀一良家女子,持续近三年,一朝悔悟不再行此杀戮之事,就此揭过,仿若无事?”

      小郑女便叹,“你这话就说得小儿心气了。”

      刘备话方出口自己也察觉并无道理。昏君行事听着惊世骇俗,但真要仔细算算,三年也不过死了千余人而已。两次党锢之祸收割天下鸿儒之首仿佛砍柴伐木,一千良家女又算得了什么?便是他自己的县长之位也是万余人头换来的;虽道是深恨蛾贼祸乱乡里,但谁又没见过几个当真活不下去的贫农流民?沉默良久,刘备终是说,“难怪长姐以此怪谈自拟。”

      小郑女低声道,“姐姐曾经说了,一千零一夜怕是不够,但给她一万零一夜的时间,或许也能给世间仁人志士一些之前未曾有过的想法,帮他们看清一些难以看清的事情,她这也就满足了。之后唯有祈望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刘备忍不住扼腕叹道,“我大汉天下竟真已到了这般田地!”

      小郑女见他心下戚戚,暗想此时不当再多言,便道,“已近寅时,孙兄不时便到,我且容你清净片刻。”

      她正欲起身,刘备却突然捉住她手,肃然道,“今后你若有什么想对我说的,无论如何匪夷所思,直言不妨。”小郑女尚自不解,刘备复又添道,“你与姐姐借远国上古的名头做些典故警醒世人,用心良苦,只是我如今也不算是碌碌世人,岂须那些遮掩?凡事必将听君一言,便是你说梦中预知天下大事我也自会认真听取辨析。”

      小郑女见他神色严肃,心下亦觉触动,乃柔声道,“待君自当知无不言。”

      此时刘备又是笑了起来,拍案道,“不过那些有趣的故事也当多说来听听。改日空了你与我说说那四十大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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