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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忒休斯之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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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一切,全都起源于一桩荒唐的造.反案。
颖朝是个新朝,立国还不到十年。只是皇帝手狠心黑脸皮厚,位置坐稳了,就首先对多年打江山的好兄弟开刀。
年夜里新京爆竹噼啪响,皇城里窜起九丈多高的火树银花大烟花,民间没有烟花放,却也有二踢脚能窜上一窜。
伴随着辞旧迎新的新春气象,开春里一行人被推到菜市口,什么顾将军、王将军、李将军的脑袋统统咕噜一串,滚在地上血呼啦的,谁也分不清谁。
皇上仁慈,家眷等没入奴籍,只是统统发配了三千里。可惜抄没的时候发现跑了几个,惹得真龙真怒,之前的美意罪眷们也兜不住了,菜市口又红了一片。
趁着南方旱灾洪涝,那几个不成气候的逃犯在城外拉了一帮流民,自己张罗了个造.反的教派,竟然还真弄出来点声色。
周长邦就是在出城时不幸被掳进这只杂牌军里的。
他是新朝的官员,从前跟着皇上打天下时负责算筹,开国以后入了钦天监,平日看看天时,养养农务,算算前面的万年历什么的,是个清闲地方。
刚被抓住时,家人不会说话,被叛军发现他是个“狗官”,差点被拉出去砍了。
最后还是给一个红衣裳的姑娘拦住。
那姑娘看起来说话有些分量,她挥退了那些面黄肌瘦的士卒,自己留下来跟周长邦说话。
周长邦注意到,她眉心有一颗鲜红色的肉痣,随姑娘眉头一皱就灵活地抖动一下。这本来是个大富大贵的观音面相,却不知道怎么就成了个叛军头子。
——据说颜将军的女儿,眉心一点红痣,是大吉大利的凤命,因此差点就入了宫门,做了娘娘。
只是还不等轿子抬进宫里,颜将军做了国丈,他脑袋就先一步落了地。
“都说钦天监的人上知天文下通地理,前晓五百年,后算一百年,是不是?”
不等周长邦的念头转完,那姑娘就先一步问道。
如今麻绳儿捆着,不是也得是。周长邦苦笑着一点头,算是承认。
姑娘看他一会儿,并不说什么“那你怎么没算到自己被抓”之类的风凉话,只是问了他一个问题。
“如果有一艘很大的木船出海,船上带着许多木头,船破了一块就补上一块……如此这般,几十年后整艘船都被带着的木头换过一遍。那这艘船还是不是当年那艘?不是的话,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是的?”
周长邦算过三军的粮草,献计时也呈上过前朝和今日对比的数字……然而这个问题,他竟然无处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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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军很快就被剿灭了,首领们统统被推到菜市口砍头,在刑台上压着跪开一排。
被解救的周长邦定了个茶楼的雅座去看。
居高临下的视角,第一眼就看见那个姑娘。
她披头散发地跪着,脸上有青紫淤痕,眉心糊了结痂的血,再看不清那颗肉痣。只是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抬起来时,好像还在问:“船还是不是那船,又是什么时候不是那船的?”
他饱受宠信的亲大哥是这回的监斩官。三品大员何其威风,一声令下之间,只见人头滚滚。
颜氏女也不能免于一死。
……只是往后的几十年里,周长邦总在想这个问题。
他家里被高封进爵的时候他想,兄长做到一朝宰相的时候他想,后来抄家的人上了门,他被摘了乌纱帽,白身打下天牢的时候,他依然在想。
他还记得三十多年之前,长兄匆匆地跑进家门,拿了一卷撕下来的告示给他看。
“这就是吾等的明主了!”哥哥激动地说。
——然而船又什么时候不是那船的呢?